作者:浪浸斜阳
狄萨弗森居高临下地看着克利温德。
克利温德艰难地抬起头,面对眼前从来都让他不可触及的男人,脸上透露出临死前不管不顾的疯意。
“狄萨弗森,你也很喜欢这片花田是不是?我知道你出生在曾经亚尼尔特著名的玫瑰花城……多么巧合,在你攻占了兰曼斯特王城可喜可贺的今天,受诅咒的国土竟然降下神迹。”
“你猜……神迹为什么会降临?所有人都说,是因为烧死了乔密尔,消除了兰曼斯特的罪恶,神明的诅咒破除了,哈哈哈哈……咳咳……”
嘴里的血水让克利温德呛到,他又被瑞希一脚踹偏了头。
少年眼角红湿润,对其怒斥:“闭嘴!胡说八道!乔密尔才不是罪恶!”
克利温德无视了瑞希,满口是血的嘴巴张合着,不愿停下。
“狄萨弗森,我是背叛了亚尼尔特,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你!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亚尼尔特亡国是注定的事,我只有讨好了兰曼斯特人,我们才有活下去并且继续拥有财富地位的可能,可是你却执意……我一直想着要把你救出来啊!”
“你还要不要脸?!”在旁的战士也受不了地对他怒吼。
而说到此,克利温德的神情越发激动,“你知道当我得知,你被恶名昭著的乔密尔囚禁为奴时,我有多么心痛吗?!一个废物王子,居然敢那样折辱你!”
他万分不解地尖声问道:“如今他终于被绑上了刑架,在所有人的憎恨中焚祭——但你为什么还要抱着他的尸体,一副心痛不舍的样子?这是乔密尔啊!强迫你、折辱你的乔密尔啊!你、你是不是被他用卑鄙的巫术迷惑了?!”
“你的话太多了!”一人将刀片伸进他嘴里,想要让他安静。
有一声音阻止道:“慢着。”
奥塔莎赶来,唇角挂着冷笑,“让他说。”
她想看看克利温德死之前,全部的臆想都破碎,认知被完全颠覆后,是什么可笑的模样。
“奥塔莎……”
瑞希颓丧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摸了摸瑞希的头,以作安慰。
“咳咳。”克利温德吐出口中积血,自欺欺人地燃起一丝希冀,“现在、现在一切都好了,乔密尔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祸害你,再把所有见过你屈辱一面的兰曼斯特人都杀光!你踏平了兰曼斯特,将成为这两片国土统一的王……”
“我愿永远臣服于您……狄萨弗森,你知道的,我从很早以前,就有多么倾慕你,只要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能为你做任何事!只求、只求你对我,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宠幸……”
然而,无论他怎么强调乔密尔的罪行,狄萨弗森脸上都没有任何波澜;无论他怎么表现得卑微与深情,狄萨弗森也没有丝毫动容。
幽寒滴血的剑尖在绝望中指向了他的额际。
“……你暗中做了哪些事,谋害乔密尔?”
克利温德瞳孔震颤,“……什么?”
嗓音又阴沉了几个度,好像下一刻便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还有莉罗,以及其他与你们勾结的兰曼斯特权贵,做过什么,我会一项项弄清楚……”
“再向世人宣告,让所有人都知道,乔密尔不是罪恶,神迹是因为他的悲悯而出现。”
“狄萨弗森……?”克利温德全身颤抖,“你在说什么,你真的疯了吗?乔密尔做下那么多的罪行你要为他颠覆?他对你的那些折辱虐待你都不记得了吗?!”
他回想起唯一一次亲眼见到的,那次晚宴上,狄萨弗森被像条狗一样用锁链拴着,跪在乔密尔脚边的情形,他连看一眼都难以忍受的……狄萨弗森那般狠戾冷傲的人,却仿佛根本不曾记恨在心!
“你连乔密尔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考虑我?!”
回应他的只有奥塔莎的嗤笑。
何其荒唐!何其讽刺!
不管他多么卑微地向狄萨弗森示爱,主动将自己像祭品一样奉献给狄萨弗森,对方都懒得看他一眼,而乔密尔淫邪侮辱的对待,反倒俘获了狄萨弗森的爱意。
怎么也想不通的克利温德彻底失去理智,剧烈挣动着被按趴在了泥土中,好似一条蛄蛹的长虫,嘶吼着问出口:“难不成你是自愿屈居这废物王子的身下,任他糟践?!”
狄萨弗森仍沉浸在乔密尔死亡的悲痛中,这个问题没有让他收回的目光有片刻停滞。
“交给我吧。”奥塔莎说道,“想让他活到几时,受到什么样的刑罚,供出什么样的内容,尽管说。”
“嗯。”
狄萨弗森淡淡地应了声。
低下头,侧脸温柔地贴着焦黑的躯体,过往的固执皆化为悔痛,对死去的乔密尔喃喃诉说: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愿一开始就放下我所有的尊严。”
“……是不是那些愿想,就都能实现?”
第99章 新生
“伊莱, 别去抢夺乔密尔的尸体了。”
奥塔莎对伫立在不远处的伊莱叹息般地轻语,“就把他留给狄萨弗森吧。”
伊莱:“……”
狄萨弗森已踏入花海,向中心走去。
离得近的民众一步步后退着, 望见他怀中抱着的焦尸,更是毛骨悚然。
有知情者知道那是乔密尔王子。
为、为什么要把被焚祭的罪恶带入玫瑰花田?会再次引发神怒的啊!
可无一人敢对着亚尼尔特军队的首领——这银眸的魔鬼说出口, 直到听见男人口中冷冽的“滚”字,全部作鸟兽散。
所有的民众都被驱逐出了这片领地, 惶恐地游窜在街头,或躲避在坍破的神殿内,有人试图寻找着祭司团拯救自己, 但他们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不知不觉间, 人们才发现, 屠杀竟然逐渐停下来了……
暴.乱的王城好似终于迎来了安宁。
街道、建筑内的积水排空, 没有了兰曼斯特贵族侍卫抢占物资与高地,没有了亚尼尔特战士无差别砍杀,也没有了那些四处放火乱砸神殿神像的疯子……康拉德的效力者们被填入了万人坑, 仅剩的兰曼斯特权贵与王城军则被关押在了一起。
大量囤积的食物被运到了城内几处广场, 可排队领取。饥饿的人们反应过来后, 感激涕零地向那边聚集……
狄萨弗森蹲坐在花海中心,高大的身形被繁密的花枝掩蔽。
几日期间,无人打扰。
他身旁有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横放着一支半凋零的玫瑰,和一根乌黑修长的尾羽。
滚烫的泪水从银眸中滑下, 滴落在尸体枯黑的表面, 又干涸。
——乔密尔,如果你认为的不可能都变成可能,会不会有朝一日你能回到我身边?
.
咯吱——咯吱——
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树梢, 一辆木车行驶在去往边城的小道上。
青年胸膛上贯穿的伤口已不再涌出鲜血,结上了厚厚的血疤。心脏恢复了微弱的跳动,呼吸清浅。
“真是奇迹啊。”妇人感叹道,“还好我们回头找到了王子,没让王子被那畜生玷污。”
“是啊。”赶车的汉子应和道。
妇人拿着干净的毛巾擦拭乔密尔身上的污迹,擦到手掌的时候,略微奇怪地发现有一根黑色的羽毛,浸染着血渍沾在他手心,五指虚虚地收拢。
妇人正想将羽毛取走,却见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是想将那根羽毛握住。
眸中涌现出惊喜,“王子殿下?您——”
.
“奥塔莎大人!”
“什么事?”奥塔莎忙于混乱的琐事,皱着眉,头也不愿抬。
一人快步走进了议庭,报告道:“又有人说,想要向您领赏。”
“核实下,直接带他去领便是。”
通传者压低了声音:“可那人说,他看见过乔密尔王子出现在花田,被烧死的不是真正的王子。”
“!”
奥塔莎怀疑地瞪起眼睛,“你确定他没在为了钱而撒谎?他是什么人?”
“他自报身份,说是王子从前的侍卫。”
奥塔莎匆匆起身,“走。带我去见他。”
……
“我、我看见王子殿下时,他已经、已经死了……”
王殿之内,黝黑的光头男人正战战兢兢地将自己之前说过一遍的话重复。
他后脑勺上还留着一个血坑,潦草地缠着麻布。
头低得不能再低,完全不敢看前方死死盯着他的新任国王。
哪能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碰见狄萨弗森,如果知道当初被王子囚禁的狄萨弗森会有攻占兰曼斯特的一天,他说什么也不会蠢到将人狠狠得罪。不仅因此废了一条腿,被驱逐出宫落魄潦倒,如今还不知要遭受狄萨弗森怎样的泄愤。
他后悔说出自己见过乔密尔的事了。鼓起勇气赌了一把,本以为就算领不到赏钱也只是会被打发走,却不曾想那位奥塔莎大人竟然将他带到了狄萨弗森面前!
在对方阴鸷的逼问下,他头皮发麻地继续说道:“不知道是谁,刺穿了王子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他躺在花田里,我发现时,就已经没有了气息……”
……狄萨弗森到底为什么要将乔密尔的情况问得这么仔细?
是在确认昔日的仇人不存在生还的可能么?
可感觉根本不像这么回事。
恍然间,他想起那句不久前在耳边飘过却没有留意的谣言——狄萨弗森抱着一具被烧焦的人尸悲痛欲绝。
他以为是一些精神失常的民众,在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语。
但此刻却越来越发觉其中的端倪……又不禁联想到伊莱曾对他们这群侍卫提的醒——注意私底下狄萨弗森对王子的任何不轨行为。
不轨的行为具体指什么……?
“……然、后、呢?”
“!!!”
森寒的话音蓦然响起,他一抬头才知狄萨弗森不知何时已走近。他被狠狠骇了一跳,木杖一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深夜昏暗的王殿,高高的烛台噼啪爆燃,火光爬过的角落,还留存着战乱所造成的残损,好似一座奢华而错乱的地狱。
而眼前地狱的主人,却好像有一股被逼到穷途末路般的诡异,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沉重的压抑感,简直比那时被乔密尔囚禁强迫的模样还要恐怖。他宁愿同一头饥肠辘辘的雄狮关在一个牢笼里,都不愿面对狄萨弗森,雄狮尚且只会一口咬断他的喉咙,狄萨弗森却能有千百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全身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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