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看过之后,楚樾把盒子盖上,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打着哈欠的陆青泽,询问:“殿下,午膳如何?是否合您口味?”
“挺好的啊。”
楚樾放下心来,轻笑起来:“那便好。”
六点的天才刚刚落阳。
从背后打来的夕阳把路上行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楚樾就站在陆青泽身后,陆青泽正偏眸看他,就见夕阳的余光穿过了他,全都照在陆青泽身上。
这感觉有些怪异,身后站着的大活人居然一点儿光都照不到。
心里刚犯嘀咕,陆青泽就马上又给自己找了答案——楚樾可不是大活人。
他的目光往下落去,果不其然,楚樾脚底下根本没有影子。
他是个鬼。
“我说,”陆青泽开口问他,“昨晚我遇到的鬼打墙,那个不是你干的吧?”
楚樾对他摇摇头。
“那个叛国贼?”
楚樾摇摇头。
陆青泽还想再问,楚樾打断了他:“殿下,您最好等回到家中再问臣这些事情。”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的路人:“毕竟,普通人真的看不到臣的。”
此话一落,陆青泽才感觉到有许多道刺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转头两边一看,他才看到有几个听见他说话的路人在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陆青泽又尴尬了,他再次挠挠头朝着两边哈哈干笑,臊得脸色通红,赶忙加快脚步匆匆往前走。
进了地铁站刷了APP,他才松了口气。
陆青泽过了闸门后,闸门就关上了。但显然,闸门关不住鬼。
于是楚樾跟在他后面飘了进来。
正是晚高峰,地铁上没地儿坐,于是上了地铁后陆青泽找了个地方一靠。
楚樾站在他不远处,四周环望,神色戒备。
陆青泽望着他那张和从前一样清秀的脸,心中忽的升出几分怅然来。
他又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想起楚樾第一次见他时。那时在平乐殿里,楚樾跪在他跟前,为他献上了半块玉佩。
四岁的太子祁昭并不明白那半块玉佩意味着什么,但他从小锦衣玉食,为他献宝的大臣宫人嫔妃那简直手脚并用都数不过来,所以并不意外。
他把那半块玉佩拿了出来。
温皇后把玉佩为还小的太子佩在了身上,还问了楚樾有关于那块玉佩的来历。楚樾紧张地一一答了,只是落在太子祁昭耳朵里,那是半句话都听不懂。
直到他长大。
在楚樾要随父远赴北疆前,他入宫来见了祁昭一面,要与他道别。
他此次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皇帝与他父亲楚闳交好,所以那日皇帝也在。
那天楚樾离开后,皇帝也良久没说话。
他沉默很久,始终没放言让太子祁昭离开。他没说,祁昭还从他眼睛里看见了些很少看见的东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帝王很少有情绪,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祁邕从前就教导他不可被外人看出心思,所以藏起心思是祁邕最擅长的事儿。
可他那天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里的情绪很久都没下去。
他这般异常,祁昭也识趣儿地没吭声。
最后,皇帝拉着祁昭说了一些从前他和楚闳的往事。
皇帝问他:“你可记得,朕派小楚将军与你在平乐殿相见时,让他带给了你半块玉佩?”
“儿臣记得。”祁昭说。
“你可记得,那半块儿玉佩是什么来历?”
“父皇恕罪,来历实在是不知。”祁昭老实回答,“那日虽然母后向小楚将军问了来历,小楚将军也答了上来,可儿臣当时实在太小,不曾明白。”
皇帝便笑了起来。
“也是,你那时才四岁。”他说,“也难怪你不记得,那朕今日就告诉你吧。”
他扬了扬头,看向宫中天顶上鹤衔金丝的太和门天花,“那是朕的玉佩。”
太子祁昭一愣。
“从前,朕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满朝的官臣没几个愿意与朕为伍,唯有楚侯,愿为朕两肋插刀而死。”皇帝说,“有一日,他说他要去北疆。”
“楚家那时是京城之中的御林军,只需护卫皇城,无需去往边疆守卫。但他说要去抵御外敌。”
“他说,待他有了战功回来,有了抵御外敌这般厉害的战功,也能在先帝面前替朕说上两句,到时自能助朕争储。”
“朕便找了一块儿最好的平安玉出来,打了能一分为二的玉佩,一半予他,一半留在朕自己身上。”
“他便走了,过了数年后回来,战功累累地回了京。”皇帝说,“朕想着,这块玉佩虽已年头久了,但它的确护朕争储,也护楚侯抵御了外敌。正巧,小楚将军也愿忠心与你,朕便将玉佩传给了你,楚侯的那半块玉佩,也传给了他儿子。”
太子祁昭听得十分意外。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半块玉佩,竟是两位父辈传下来的。
他也明白了,为何皇帝看着来向祁昭辞行,跪地发誓以示忠心的楚樾,会有了难得一见的情绪。
他想起了楚闳。
但这都差不多是后话。
四岁时,在平乐殿和楚樾一见后,楚樾的确会时不时地就入宫来看他。
楚樾那时候也不大,后来祁昭知道他那年其实才十岁。
只是冠军侯家的独子是没那么多闲空的,每日习武就塞满了一天的十二个时辰。
但守护祁昭是皇命,楚闳也允了他时不时地来看看太子。
太子祁昭长大到十岁的六年里,楚樾一直会来看一看他。对祁昭来说,楚樾跟看着他长大还陪他玩的哥哥没两样。
直到祁昭十岁,楚樾十六。
眼见着他长大得差不多了,楚闳便在某日回京后,将他从京城带走,前往北疆赴军。
之后祁昭很少见他了,但书信往来很是频繁。大约是越见不着感情越容易堆积,见不着的日子里,他反倒跟楚樾感情越来越好。
楚樾一走,宫里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十岁正是刚开始懂事开悟的时候,等祁昭慢慢发现宫里各个都是蛇蝎心肠的时候,除了帝后以外,那个对他最用心的人,已经跑去北疆打仗了。
但祁昭从来不怪他,他知道楚樾打仗是为了什么。
思绪一旦开了个头,就很难停下来。
陆青泽靠着地铁的车墙颠簸,晃晃悠悠地望着楚樾惨白的脸,继续想着两千年前的事。
陪他长大的楚樾又离开了他好多年,虽说会时不时地回京,但边疆战事连绵,他日子过得也很苦。
楚樾第一次回京,都是在三年之后。那年太子祁昭十三岁,楚樾第一次回京复命,身上就有些伤。
看见太子,他还带着嘴角的伤笑起来,说太子长高了不少。
太子祁昭无可奈何,赶忙让人赏了药下去,让他好好养伤。
那次他回来只是回京复命,很快就又走了。
这一走又是两年。
北疆靠着雪境,雪境中有最能抵御寒冷的外族,那是最强悍的外敌。
那几年北疆战事紧张,等两年后再回来,楚樾直接重伤了。
被抬回来的。
第11章 心肝儿 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楚樾第二次回京的时候,是冬日。
隆冬飞雪,整个京城都飘着鹅毛。
城中屋檐上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白,肆虐的风卷着空中和已经落了地的雪花,把京城吹袭得四野茫茫。巷子尽头的店铺挂着的招牌都淹没在风雪里,满片白中只透出丝丝缕缕屋檐的墨色,像一幅刚点上几笔墨的水墨画。
宫女将上好的天炭放进碳炉里。
炭火在炉子里烧得热乎乎的,火星子时不时地蹦两下。
宫女拿起炉铁夹子,扒拉了两下烧着的炭火。见火烧得稳,她才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什。
她抱着端炭火来的竹木盆子起身,向宫中的太子殿下深深鞠躬行礼,低头弯腰地抱着竹盆,又出了殿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殿门。
太子祁昭站在一书案前,手里捏着毛笔手边摆着砚台,面前书案上是一张被铺开的宣纸。
宣纸上已经细密地写了大半张纸的字书。
外头风雪呼啸。
风更大了,祁昭皱皱细眉,放下手里的笔,直起弯下些许的上半身来,担忧地望向殿外。
只是外面风冷,殿内门窗紧闭,他看不到外面的什么。
“殿下,是担心小楚将军?”
祁昭回头,说话的是在这平乐殿里伺候他的赵公公。
祁昭叹了口气,并不反驳:“北疆近日战役状况不好,上月传回战报来说,北疆那边接连退守三座城才堪堪反将外敌一军。双方两败俱伤,得了空,小楚将军才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回来复命,也是想请父皇从京中多拨一些兵力人马过去。”
“他好些时日没来信了,这几日打仗传来的消息也总说北疆军水深火热,元气大伤。他若受着伤,再碰上这一路这么大的风雪……”
赵公公说:“太子殿下如此挂心朝臣,若叫圣上听去,定会倍感欣慰。”
祁昭干笑两声,不太想理这句天天都能听到的吹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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