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寻秋野
长枪贯穿衣物,而那其中的肉。体竟然如雾一般消散,仿佛一片幻影。
白?衣人?消逝而去,只有衣袍随风落下?高台。
耳边嗡鸣渐散,陆青泽听见他?在大笑,在高声嚷着什么,但他?一个字儿都听不清。
楚樾站在台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握着枪,怔怔地站在那里。
外围仍在喊打喊杀。
忽然,有些欢呼声传了进?来。
楚樾仍是未动。
半晌,他?提起脚步——他?好像走路都没有力气了,脚步像灌了铅,笨重地在地上拖动。
他?失魂落魄地拖着自己,走到干尸面?前。
咚地一声,他?沉沉跪到地上。
他?伸出手。
那双布满伤痕满是鲜血的手抖个不停。
正要触摸到干尸时,楚樾双手一顿。
他?慌忙将双手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抹了两下?,把血都抹干净以后,他?才去碰了碰干尸,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抱进?怀里。
外面?突然响起胜战的号角声,沉闷长鸣,战旗高扬,喊声一片。
“将军!将军!!”
有兵士跑了进?来,看见楚樾在高台上,就兴高采烈地跑了上来。
“将军,我们胜了!”兵士朝他?喊,“衡国复兴了!我们胜了!!”
楚樾没有说话。
他?坐在台上,抱着干尸,衣袍猎猎。
火烧宫墙,号角长鸣。
陆青泽看不见他?的脸。
眼前恍然一瞬,陆青泽听见风吹草浪的声音。
片刻白?光闪过,四周战声散去。
陆青泽眨了眨眼,面?前的墓碑上,小洞里面?的血已经流干。
墓碑安静地伫立在他?面?前,无声地提醒了他?,之后的一切。
众人?不愿葬他?,要丢弃他?,是楚樾献了功名,将他?下?葬。
他?会被这个血阵困住生生世世,没有人?想再过问他?。
是楚樾心甘情愿把自己活炼成鬼,守在这里生生世世,千千万万年?。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沙鬼守尸。
眼前突然模糊起来,陆青泽抬手抹掉眼泪。
可是他?鼻子发酸,忍不住抽噎起来,眼泪停都停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流。
陆青泽终于再也压不下?心里的悲哀,在碑前嚎啕大哭起来。
哭得撕心裂肺。
*
哭了好半天,等心里的憋屈哭干净,陆青泽眼泪也流干了。
他?两眼通红,吸了两口气以后,就伸出手,按住墓碑。
他?红着眼睛吸着气,抹掉碑上的鲜血,拿起锤子,拔起第二颗钉子。
忙活了半个夜晚,陆青泽把墓碑上所有的钉子都拔了下?来。
拔下?最后一个钉子,整个墓碑已经流满鲜血。
陆青泽拆下?骨灰盒上的一层布,把碑上的鲜血擦了干净。
擦干了血,陆青泽收回手。
恰好云破月明,月光寂寥地照亮了坟头。
无字碑后,是一片稍稍鼓起来的坟头。
被照亮的这一刻,大作?的邪风也收敛起来。
春日的夜风温柔习习,拂动额前的发。
钉子拔干净了,只是碑上留下?许多丑陋的小洞,看起来遍体鳞伤。
陆青泽呆呆地望着墓碑。
对?着石碑发了会儿呆,他?突然发觉……骨灰盒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陆青泽有些讶异。
余道长可是跟他?说得清清楚楚,只要钉子都拔下?来,楚樾就没事了。
他?低下?头,骨灰盒安安静静地在他?脚边沉默,像背对?着他?在自闭。
沉默片刻,陆青泽明白?了什么。
他?无奈地轻笑两声:“出来呀,别怕,我不怪你。”
骨灰盒一动不动。
“阿樾,”陆青泽说,“好阿樾,祁烽都在这儿呢。你不出来,我这儿可就孤立无援,四面?楚歌,没准最后又?被围剿而死……你忍心啊?”
骨灰盒抖了一下?,但还是一片沉默。
“阿樾——”
陆青泽拉长声音,语气拖得极其哀求,可怜兮兮地推了推骨灰盒,“阿樾,没有你我怎么办呀。你看我,我刚为你哭过,你就这样负我。”
“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得一个人?对?付祁烽,一个人?对?付李无已……”
陆青泽一脸惆怅地望着墓碑,语气悲伤地颤抖,好像要碎了:
“我跋山涉水跑到这儿来,这么辛苦,就想让我这心头肉别再难受了,结果人?家却一面?都不肯见我。唉,我好伤心啊,真的好伤心啊,他?不见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不我把这坟头挖开,把自己活埋了算了。”
他?装模作?样地抹了两把不存在的眼泪。
骨灰盒猛烈地震颤几下?,锁扣啪地打开来,盖子也登时随之打开,一股黑气从里面?喷涌而出。
黑气轰然飞出,在陆青泽面?前聚集成人?形,渐渐散去。
一身红衣的鬼将军跪在他?跟前,脑袋深深低着,两手按在膝盖上,一副请罪的架势。
陆青泽坐在草地里,对?楚樾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
楚樾深吸一口气,手拉开衣襟,往胸口里一探,竟然拿出来一把短刀。
他?双手拿着短刀,举过头顶,献给陆青泽。
“臣有罪,”楚樾哑声说,“臣虽不死,但请殿下?赐罪。”
陆青泽哭笑不得。
“我不怪你呀。”陆青泽说。
“殿下?心胸宽广,自然不怪。”楚樾声音沙哑,“可是臣受人?摆布,竟做出伤害殿下?的事……自当该死。”
“请殿下?降罪。”
楚樾把头埋得很低很低,看起来,真的没脸再面?对?他?。
陆青泽没有接话,也没有把刀接过来。
他?坐在墓碑前,看着楚樾。
夜风习习,吹动楚樾垂下?来的发,那身后的一袭披风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陆青泽看着他?,又?看看石碑。
“这下?面?,”陆青泽看着石碑,“这下?面?,埋着我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楚樾浑身一僵。
沉默片刻,他?点了头。
“是吗,”陆青泽笑了声,胳膊放到膝盖上,左手托住腮,懒懒散散地歪着身子,望着遍体鳞伤的石碑,“那就算了吧。”
“在这里守了两千年?,这是我欠你的。”
楚樾沉默无言,但一动不动,还是向他?举着刀。
他?还是想让陆青泽捅他?两刀。
陆青泽看他?这样,心里就有数了。
他?无奈地笑起来,问道:“你在那盒子里,听得见外面?说什么吗?”
楚樾摇了摇头。
“是吗。”
陆青泽看着他?,心中不禁泛起酸涩来。
他?轻叹一声,在轻风中小声说,“我摸了你这块碑,看见了两千年?前,你杀进?敌国重宫里,只找到我的干尸。”
“我怎么怪你呀。”陆青泽说,“你看着真的好可怜,我想抱抱你,可是抱不到。”
“余道长跟我说啊,这个邪术,会把人?心中的怨恨扩大千百万倍,不会再顾及任何?情义。”
“哪怕只有一丁点,就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杀意,都拗不过这个邪术,都会动手的。”陆青泽说,“可你没杀我啊。”
“两千年?里,你留在这个地方,恨我最深最深的事,也只不过是恨我扔下?你死了,恨我没要你留在身边。”
“我怎么怨你呢。你恨都恨不对?地方,再恨也没想过要杀我。”
“……殿下?,即使如此?,我也该被赐罪的。”
楚樾闷声说,“当年?之事,又?不是殿下?自己想要死去的,殿下?何?其无辜,我怎么能蛮不讲理的这样恨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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