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白灵
湖中捕鱼,门前搭雨棚种植,现目前石金村仅有的食物来源,但前者不稳定,一天有一天无,而后者由于缺少日光,农作物生长得格外缓慢。
食物只是一方面,毕竟段月宴很有先见之明,先前就带着村民囤了不少粮食,他们现在最大的困境是——住。
雨一天一天地下,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石屋固然牢固,但雨水长时间冲刷,很多村民家的屋顶都出现了漏水的情况。
而且水位持续上涨,积水已经蔓延到了村口,雨再不停,石金村被淹没也只是时间问题。
董船长似乎很了解石金村的情况,专挑着这一点说,完了再展示自己的优势,大大方方地抛出橄榄枝:“我们永跃号够大够宽敞,总共六层,400多房间,最高可载730人。”
“船上不缺吃喝,我们这一年多一直到处跑,到处收集物资,即使今后只出不进,我也能保障你们三年衣食无忧。更何况我们有专业的捕鱼队,专业的研究人员,他们的无土栽培实验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过上和以前一样的日子。”
“雨已经下了一年多了,谁也不知道还会下多久。住在船上无须在意雨停不停,哪怕陆地全部变成水,我们也有一片落脚之地。”
董船长越说越激动,声音拔高,好似慷慨激昂的演讲。
芳姐动没动心看不出来,屋子外面围观的村民倒是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如同一锅烧开的开水,沸沸扬扬地议论起来:
“有这种好事儿?不缺吃喝,还有稳定的地方住?”
“我还没见过游轮呢,咱们可以先去看看吗?”
“说正经的,我觉得船长说得有道理,雨再这么下,村子被淹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不想个办法,到时候能去哪?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船真的比陆地更安全。”
“你这话说的,怎么没想办法?小宴他们不都——”
“咳咳,就事论事,别乱说话。”
“要我说可以考虑考虑,船不好找,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老罗他们那艘货船我也看过,地方太小,我们一村人上去恐怕只能睡货舱,而且环境肯定比不上人家专门买票才能坐的船。”
“400多个房间,咱们一人一间都用不完啊!”
“想得美,人家船上还有不少人。”
“让我长期在船上住,也不是不行,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啊。”
“船不是得烧油吗?万一没油了咋整?”
“没有可以漂嘛,漂到哪算哪,只是人家不愁吃不愁喝,干嘛要带上我们,真就是做好人好事儿?”
“是不是傻,小周他们不是在船上嘛,那肯定是小周和人船长打过招呼,特地回来接我们的。”
……
你一言我一语,一群人围在堂屋门口开起了演唱会,闹哄哄一团。
质疑的声音不少,董船长充耳不闻,直到村民渐渐安静下来,他忽然一抬手,轻轻唤了一声:“来小周,给你的乡亲们解释一下。”
话落,右侧墙角走出一个高个子青年。
青年五官端正,长相俊秀,明明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因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下巴凌乱的胡茬而减分不少。
小周动作很慢,从墙角到门口,磨磨蹭蹭一分钟才走到。他看起来很累很疲惫,却又在面向村民时,牵强地扯出一抹笑容。
“伯伯嬢嬢,你们有的人已经猜到了,没错,是我带船长回村的。我知道,你们可能还在怨恨我,当初带着人不告而别,但我绝对不是抛下你们走了,我们只是出去找救援,找找有没有更安全的地方容身。”
“离开之后我们四处奔波,过得也很辛苦,甚至还因此死了不少人。我们是半年前才遇到董船长的,那时候我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是他好心收留我们,给我们吃喝。”
“董船长是个好人,当时我就告诉他了,我们村里还有人。他答应来接你们,但那时候雨一直下,多地山洪泥石流,我们没办法出发,所以才拖到现在。”
整得跟演讲似的,小周站在台上一顿说,台下村民议论纷纷。
“真的假的?误会他们了?”
“死了不少人?谁死了?”
“李家那孩子咋没看到?”
……
小周摆了摆手,待村民逐渐安静下来,继续道:“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洪灾,外面很多很多地方都被淹了。我们村地势高逃过一劫,但董船长说得对,被淹只是时间问题。”
“之前离开的那些人现在都在船上,伯伯嬢嬢,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上船,我们不用和家人分开,一起随波逐流,一起寻找一个新的家园。我向你们保证,只要——”
“周之启!”芳姐厉声打断他的话,脸涨得通红。
不等村民再度议论起来,芳姐扭头看向董船长,牵动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董船长,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还需要商量、考虑一下。全村人一起搬迁可不是小事儿,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的。您不必让小周在这充当说客,给我们点时间好吗?”
话说得很客气,语气算不上友善,董船长没有半分恼怒,捏着下巴低低笑了一声,“听到没有,小周你话又多了。”
“抱歉船长。”小周接下了锅,默默退到一旁。
“年轻人一腔热血,心系乡亲们,也不能全怪他。”
董船长扭头对上芳姐的视线,眼底笑意更浓,“考虑嘛当然可以考虑,但你要知道,这是给你们的机会,不是给我的,如果不是小周哀求,我未必跑这一趟。”
“谢谢董船长给机会。”芳姐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
董船长哼笑一声,直勾勾地看着芳姐,似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一个晚上怎么样?给你们一晚上时间考虑,我们明天就走。不过在这之前,还得麻烦芳小姐给我们安排一下住宿。”
浑然忘了前面说的什么,芳姐倏地一抬头,瞳孔猛地一缩,“你们晚上要住在村里?”
“怎么,不欢迎?”董船长挑了下眉,沉声道:“如果这就是石金村的待客之道,那也不必等到明天,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到最后近乎咬牙切齿,“离开”两个字甚至带了点怒音。秦芳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和他身后跃跃欲试的小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
“欢迎,当然欢迎。”
第90章 束手无策
*
会议临近尾声,梁昭带着顾孟然顺利走出堂屋,而彻底离开那群人的视线范围后,他立刻加快步伐,拉着顾孟然就近钻进一条巷子,推开一扇陈旧的木门。
单手从里面将门闩插好,未有片刻停顿,梁昭攥着顾孟然的手腕稍一用力,捏着他的肩膀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恐惧、迷茫、怨恨……顾孟然始终一言未发,梁昭却在他身上感受到很多种复杂的情绪。
绝不是意外坠船那么简单,梁昭掀开被雨水淋湿的雨帽,下巴尖儿抵着顾孟然毛茸茸的脑袋,哄小孩似的,掌心轻拍他的后背,耐心而温柔地安抚。
不多说,不多问,梁昭仿佛一只大型抚慰犬,通过肢体接触和陪伴来安抚顾孟然的情绪。
这个办法很奏效,仅是几分钟过后,浑浑噩噩的顾孟然回了魂,他抬手回抱住了梁昭,手臂用力收紧,似乎想把自己揉进梁昭身体里。
“好了好了,没事。”梁昭任由他搂着,下巴低垂,嘴唇轻蹭他柔软的发丝,“你认得那个人对不对?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不想说也没关系,带你回家好不好?”
顾孟然还是不说话,埋在胸口摇了摇头。
摇头代表否定,不认识?不想说?答案明显是后者。
梁昭眸光一沉,指尖捏了捏略微冰凉的耳垂,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见过永跃号,在那个梦里,你是从船上掉下来的。我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欺负你了,对吗?”
这话一出,蜷缩在怀里的顾孟然又是一颤。
但没等梁昭开口安慰,顾孟然攥着雨衣从他怀中抬起头,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碎发耷拉在额头上,眼眶微微泛红。
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顾孟然眉头一皱,嘴巴一瘪,哀怨地控诉:“何止不是好人,那些狗东西坏透了,坏到了骨子里!他们仗着一艘破船为非作歹、恃强凌弱、草菅人命……”
明显是气坏了,顾孟然恨不得把所有批判性成语说个遍。梁昭一直耐心听着,紧紧抱着他,时而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抚。
一通发泄后,顾孟然渐渐冷静下来,他重新将脸埋回梁昭怀中,似有无奈地叹了口气,瓮声瓮气道:“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明明、明明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不奇怪。”梁昭拇指轻抚他泛红的眼尾,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刺中了心脏,眸子里满是心疼。
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梦。
虽不知具体缘由,但种种迹象表明,顾孟然曾经切身经历过,并因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断腿、毁容……脑海中浮现出绝望而崩溃,毫无求生意志的顾孟然,梁昭呼吸愈发急促,他没办法再将那些当成是一个梦。
“梁昭?”
一声轻呼唤回了梁昭的神志,垂眸看着顾孟然盛满的眸子,梁昭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轻声笑道:“我没事。”
顾孟然明显不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要东想西想,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梦嘛,当不得真。”
“怎么还反过来安慰我了?”梁昭歪头看着他。
顾孟然深吸一口气,“因为我没事了,想通了。”
重活一世,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轨迹,顾孟然没想过还能碰到永跃号和董鸿博。毕竟实打实地经历过,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没点儿心理阴影是不太可能的。
罪恶的游轮、道貌岸然的船长,只需远远看一眼,很轻松便勾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和深埋心底的恐惧。
报仇,为上辈子的自己报仇!
顾孟然见到董鸿博的第一反应。
而一通怒骂,一通发泄后,他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并非一个人,他有船有家,有亲人朋友,还有爱人。
遇到永跃号的时间比上辈子早,不清楚对方的情况,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手,简直是两眼一抹黑,真想在人眼皮子底下做点什么,非常困难。
都说幸福者退让,无意间踩到狗屎,换一双鞋就行了,为了出一口恶气,为了一群恶犬把自己和家人搭进去——不值得。
顾孟然劝了很久,终于说服自己,换来一句想通了。
话音渐渐消散,梁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顾孟然被他看得莫名有点心虚,梗着脖子别开脸,“干嘛这样盯着我。”
“没事,想通了就好。”梁昭眼眸低垂,笑意凝固,手臂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
没留意梁昭的神情变化,顾孟然信以为真。
紧绷的神情缓缓放松,顾孟然埋在梁昭怀中思考了几秒,戳了戳他的胳膊,又道:“你应该也知道,梦和现实有一定的关联,那群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村里人,告诉他们不要上船。”
刚才在堂屋的时候,顾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走神,明显没注意到其中细节。
梁昭揉了揉他的脑袋,神情愈发凝重,“有点麻烦,他们不是在商量,是在威胁。明天是一个期限,如果芳姐没能给出满意的答案,他们可能会使用暴力手段。”
“不能吧?”顾孟然愣了一瞬,“村子里一百多号人,就算年纪稍微大了点,可胜在数量多啊,一人一棒也能把他们打出去吧?”
梁昭笃定道:“船上还有人,大部分是年轻人。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但他们肯定有把握才会来走这一趟。”
顾孟然倒吸一口凉气,“那也很奇怪,董船长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他有把握直接动手不就行了吗?还玩先礼后兵这一套?”
“再怎么说村里也有一百多号人,如果不是压倒性优势,直接动手的风险还是很大。我猜双方人数差距不大,当然最主要的,他们有小周。”
梁昭唇缝中溢出一声叹息,“小周本就是石金村人,看样子他之前在村里的话语权不输于段月宴和芳姐,他的话非常有说服力,也不用说服所有人,动摇一部分人心就足够了。”
后背莫名爬上一股凉意,顾孟然目光呆滞地看着梁昭,低声喃喃:“是啊,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要的只是物资。村里的物资都是大家一起囤的,到时候一部分人愿意走,一部分人不愿意走,他们自会因为如何分配物资而产生矛盾。”
一村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尚有反抗之力。
可看似牢固的集体关系往往十分脆弱,一点点利益即可打破。届时分崩离析,逐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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