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暮为安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面的缘故,因此两人之间弥漫着淡淡的陌生感。
岐岸没有像从前一样示意他过去,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从头到脚,像是不认识一般把他细细看了一遍。
“陛下。”千尧已经习惯了他的打量,因此并没有躲闪,行了个礼后主动叫道。
“嗯。”岐岸这才开了口,目光不再看他,而是拿起了手中的折子,一边看一边状似不在意地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奴才……”
千尧刚想回话,就被岐岸打断,“听不清,近一点。”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最近吃得少,声音似乎是小了一点,于是连忙向前走了几步。
但岐岸似乎还是不满意,抬起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千尧只能走到他身边。
“说吧。”岐岸这才满意道。
千尧则继续说了起来,“奴才听闻最近宫外爆发疫情,甚至蔓延宫内,所以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已经找到了疫源。”
“是吗?”千尧闻言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能找到疫源,接下来的事就容易了些许。
“奴才能不能问问疫源是什么?”千尧有些好奇地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岐岸递给他一份奏折。
千尧愣了一下,伸手接过,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在这一刻有了效果,虽然有些勉强,但千尧还是看懂了上面写的什么。
原来是去岁浃县暴雨,河堤被冲毁,爆发洪灾,灾情并没有得到有效控制,当地百姓一时间流离失所,纷纷逃往别处避难。
最近的临县接收了数千灾民避难,将他们安置在郊外。
但一县的财力终究有限,因此有许多灾民去世,死后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被随意扔在了乱葬岗中。
而今年入夏之后天气过热,暑气蒸腾,尸气挥发而导致瘟疫。
这瘟疫最早在灾民中传染,因为传播速度过快,很快便传染当地,周边,甚至一直蔓延至鄢都。
看到最后,千尧发现岐岸已经对此做了批复。
将灾民分开安置,凡是灾民居住过的地方,以及发生过瘟疫的地方全部撒石灰消毒,严格控制各地人员流动,非必要不许外出,且在疫情严重的地方设立安置点,将重症病人安置在此处,令各州县组织大夫去集中诊治,并令太医院迅速研究治理时疫的方案……
千尧原本还想给岐岸提些建议,但如今看来他考虑的已经足够周全,因此千尧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所以只是放下了奏折,回了句,“陛下英明。”
岐岸闻言抬眸看向他,“来找朕只是为了说这个?”
千尧确实只是为了说这个,但岐岸明显还想听些别的。
因此千尧只好继续说道:“奴才听宫人说,陛下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嗯。”岐岸应道。
然后就听千尧继续说道:“奴才知道陛下心系天下,但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您的身体事关天下万民。”
“要朕关心自己的身体,你呢?”岐岸听到这儿直接打断了他这些套话。
“什么?”千尧有些不明所以。
然而岐岸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扣住了他的腰。
千尧见状还以为他又想像从前一样在书房做,身体瞬间僵硬了起来。
好在并没有,岐岸只是扣住他的腰后把他带到身侧,然后用手量了一下他的腰身,“瘦了不少,最近又没有好好用膳。”
千尧没有说话,毕竟事实摆在眼前,似乎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千尧还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教训自己,然而并没有。
岐岸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朕最近很忙,没空看顾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千尧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
“先回去吧。”
“是。”
千尧说着行了个礼,本想直接离开,但转头看着岐岸案牍劳形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奴才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吗?”
岐岸闻言抬起头,望了他片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
“……是。”
-
千尧其实很想帮忙,只是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好好在寝殿呆着,不要给岐岸添乱。
千尧本以为既然找到了疫源时疫应该很快便能得到控制,然而没想到的是并没有,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宫内对于人员流动的把控更加严格,如非必要不许随意走动,且进出都要以绢布覆面。
宫内大部分非必要职能的宫人都被勒令待在一处不要随意走动。
现在唯二还能四处走动的只剩下了太医院和御膳房的小太监。
太医院最近一直在研制各种针对时疫的药,御膳房则按照太医院的吩咐,以鱼腥草为君药,熬制一些简单预防的汤药分给所有宫人。
鱼腥草入肺甘经,消水肿,去咽痛,且价廉易得,熬给宫人最适合不过。
因此御膳房每日一大早便开始大锅熬煮,然后分给各宫的宫人和太监。
千尧也是在这个时候再次碰见了小穗子。
小穗子蒙着绢布,正在给寝殿的宫人送汤药。
千尧彼时正在窗口发呆,一看见他,立刻跑了出去。
自从那日千尧告诉了小穗子陆砚洲的死讯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小穗子自然没有怪他,是千尧自己有愧,他总觉得陆砚洲的死和自己有关,更何况他明白小穗子对陆砚洲的感情,因此根本不敢看到他伤心欲绝的样子。
所以这些日子千尧一直避着他,算起来两人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
因此再次看见他时千尧竟有些胆怯,哪怕已经跑到了外面,却没敢立刻靠近,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给宫人分药的样子。
直到小穗子也看见了他,千尧这才走了过去。
“小穗子。”
“阿尧。”
小穗子明显瘦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不好,但一看见他还是立刻挤出一个笑。
不过很快脸上的笑便落了下来,“你怎么没戴绢布就出来了?”
“我……”
“快回去。”小穗子直接打断了他,“最近宫里又传染了好几例,实在危险。”
“那你呢?你这样给各宫送药会不会有事?”千尧担心道。
“放心吧。”小穗子连忙安抚他道,“我每日都有好好戴着绢布,而且我是御膳房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每日熬好的药我都第一锅喝。”
“但……”
“好了,别担心我了,你快回去,阿尧,最近不要外出。”
“嗯。”千尧明白他担心自己,因此连忙点了点头,转身向回走去。
只是十分舍不得他,一步三回头,快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你要小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阿尧,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嗯。”千尧重重点了点头。
自从那日遇到小穗子后千尧终于想到了自己可以帮忙的地方。
他虽然不会熬药,但是可以和小穗子一样去给各宫送汤药。
千尧知道自己能起到的作用有限,但还是想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这日戴好绢布后便向外走去,可是刚走到门口便被侍卫拦着。
侍卫说岐岸有口谕,他最近不得外出。
千尧闻言只能让侍卫帮自己递个话,转达一下自己的意思。
侍卫知道他的身份,自然照办,很快便带回了岐岸的话。
只有两个字,“不行。”
千尧知道自己拗不过岐岸,只能死心,每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寝殿内,等着这场祸事的平息。
可是没想到的是,这场时疫却一直持续了很久。
久到千尧开始为小麦子和小穗子提心吊胆。
现在各宫都是隔离的状态,又不被允许出去,因此千尧根本打听不到小穗子和小麦子的消息。
小麦子彻底没了音信,但他在太监院,千尧倒不怎么担心。
他更加担心的是小穗子,毕竟小穗子是御膳房的人,日日都要给各宫的宫人送药汤,见的人多,也更容易被传染。
所以千尧每日都早早起来,希望能在送汤药的宫人中看见小穗子。
可是他们就像被刻意隔开了一样,只见过那一次。
因此千尧更加担心,每日都会向御膳房的人打听小穗子。
但御膳房的人实在太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他,因此千尧打听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
直到这日,他问到一个来送汤药的小太监时终于有了小穗子的消息。
“小穗子?”小太监一听见这个名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我知道他,是白案上的。”
“你认识他,太好了。”千尧听到这儿整个人瞬间激动了起来,“他还好吗?是不是还是每日在给各宫送汤药?你们是怎么排的班?他还能给这里送吗?”
小太监闻言摇了摇头。
“不能给这儿送了吗?”
“不是。”小太监说着面上闪过一丝兔死狐悲之感,“他前些日子给泠风堂送汤药的时候被传染了,当天晚上便开始不舒服,他们一屋子的人都已经被移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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