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34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兰时。”

“嗯?”

“你可出过楚都?”

谢暄接过傅行简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满不在意道,

“我哪能出来呢,十四岁前就连宫门都很少出,后来也就是和霍二他们吃吃酒,宝应门那附近的酒楼倒是没少去,但来来回回也就那些。”红豆糕咬出了豆沙馅,谢暄满意地眯了眯眼,“你去过什么地方吗?”

“很多,我去过很多地方,每个地方的滋味都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傅行简缓缓道,“就像匡州这边的甜糕,入口发凉,其实是搀了薄荷在里面。而薄荷性凉,发汗耗气,宫中贵人常服益气的补药,所以御膳监是不敢轻易用它来入膳的。”

“怪不得我从未吃过这样的滋味。”谢暄叹道,“也算因祸得福吧。”

“祸?”

“难道不是吗?”谢暄把最后一口甜糕塞进嘴里,边咀嚼着边指着自己,“我被绑了。”

他看见傅行简眉头蹙起,却又想起什么一般微微舒展,拿起第三块甜糕,却迟迟没有放在谢暄伸出的掌心上,

“你知道我们如今这状况通常而言叫什么吗?”

“绑……架?”

“不。”那颗甜糕又稍稍拿高了点,引得谢暄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时间傅行简的气息似乎都扑打而来,

“叫私奔。”

第55章

谢暄懊恼不已。

早该想到崔玉桥听傅行简的,偏还信了他是真心为自己筹谋,结果却是被送上了萧九渊的贼船。

私奔……?好大一顶帽子。

这下可好,他先是那个闹到金銮殿上的泼皮,又成了死缠烂打的无赖。可傅行简明明气得把印有中宫印鉴的休书都撕了个干净,却又一路上将他伺候得十分得体,让谢暄摸不清他到底意欲何为。

“荣德和长寻都不在,你五谷不分四肢不勤,除了我还能是谁?”傅行简说着,拿出一套干净衣裳,谢暄一瞧,自然而然地伸开双臂,任由他宽衣解带,将已经穿了三天的衣物换下。

谢暄在楚都时,从来没有一身衣服穿两天的,他知道路上讲究不得,但傅行简却会替他置办衣服更换。吃食上虽说苦不堪言,但只要路过城镇便会去当地最大的酒楼饭馆吃顿正经饭菜的。

更不用说路上奔波劳苦,谢暄一开始头晕犯困顾不上,可如今才发现步伐已经拖慢了许多,原本十天就该到雍京地界,现在快二十天了还在路上。

“傅意深。”眼看着傅行简熟练地将腰带的结挽好,谢暄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出来透透气,我们聊聊?”

傅行简将换下的衣服叠好,这才下车,外面阳光极好,却并不太晒,微风习习间带着些凉意,这里比楚都入秋更早些。

谢暄舒服地深吸一口气,才道,“你为什么不着急赶路,难道不怕遇着危险吗?”

“什么危险?”

“当然是內监了!”谢暄急得呼吸都有些短促,“你得罪的可是高似,他手下握着东厂和锦衣卫,随便派一个出来就能把你杀死在这荒郊野岭,你还这般悠哉?”

“谢兰时,少看些野史。”傅行简不以为意地递给他一块饼,“水快烧开了,等下喝热的。”

“你……!”谢暄耳根一烧,的确,史书他不爱看,野史却是挑灯夜读,“我说的哪里不对。”

“你说得对。”傅行简却道,在谢暄微微怔住时又接着道,“但官场上想要杀死一个人,舞刀弄枪是最低劣之法。高似醉心权势,自诩有宰相之才,手中虽握有豺狼无数,却偏喜欢玩弄权术,杀人也要杀出个花样来。”

烧饼干巴又无味,谢暄有些噎住,眼巴巴地看着傅行简用两只碗将刚烧开的水来回倒,升腾起一阵白蒙蒙的雾气,艰难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是不想去虞县,这才慢慢走的?”

“不是。”傅行简端起碗,用嘴碰了碰水温才递给谢暄,“是因为一走快你就哼哼唧唧。”

“我……你……!”谢暄的脸唰地胀红,他哪里连续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路又不好,走快了就颠得他屁股疼。

“不过的确快到了。”傅行简道,“今天傍晚会到良木县城,修整一晚后,明日就要进雍京了。”

“会在雍京停留吗?”

“如果没人拦着,不会。”

“什么意思!”谢暄敏感地抬起头。

“我是指雍京的官员。”傅行简道,“如果只是我这个被贬虞县的七品知县,自然是没人拦,但若‘私奔’之事已传到雍京,他们必然是要前来迎接潞王殿下的。”

听到这个词从一脸正经的傅行简嘴里说出来,谢暄的耳根子不可避免地又烧起来,但他却思忖着,徐徐道,

“雍京的守备大太监是高似的二儿子夏修贤,在宫里时他是在文华殿伺候的,与我倒是有几分交情。”

“是什么样的交情?”

原本还眸色肃然的谢暄眼神忽有些闪躲,踌躇了下,还是讲道,“我小时候一听讲学就犯困,犯困了就会被老师责骂,谢祎他们还会偷偷取笑,我就不爱去。但皇嫂的人就在殿门外盯着,我就只好早点去,然后再翻窗出去。”

他忍不住笑了下,“一开始个子小,翻上去就下不来,夏修贤从外头经过看到就将我抱下来,我威胁他不许说出去,就径自跑了,他害怕出事,就只好在后头跟着。他倒是有趣,捉蚂蚱逮蝴蝶,手比其他内侍都准都快,所以后来我还管皇嫂要他陪了一阵子,但跟着我没前途,被高似想办法弄走了,如今竟当上了守备大太监,听说在雍京很是威风。”

谢暄没和傅行简说,他其实悄悄写了封信给夏修贤,虽然觉得大概没用,却还是想凭着这点交情,希望他不要为难傅行简。

但看他如今模样,仿佛真不把得罪內监的事放在心上,真是皇帝不急急死……

谢暄呛了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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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木县城作为从楚都到雍京的最后一个歇脚地,繁华程度超乎了谢暄想象,连眼眶都忍不住微微一热。

“就这家吧!”马车缓缓行进在大街上,谢暄忍不住探出头去,指着路过的一家,足有三层高的客栈,目光中满是期待,“我要洗澡,我要睡大床。”

“太贵。”傅行简拉回谢暄,朝外头吩咐道,“再向前走走。”

谢暄诧异地回头,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马车路过数家富丽堂皇的大客栈,拐进小巷里,停在了一家过分朴素的小店前,谢暄的心才彻底死了。

“为什么!”他哀叹一声,指了指巷口外头主街上那家露出一角飞檐的客栈,“我想住那个。”

这一路上虽不说奢侈,但吃穿用度傅行简也从没哭过穷,怎么临近雍京反倒小气起来。

“原本十二天的路走了十七天,银两自然是所剩无几,能省则省。”傅行简理理衣物,径自走了进去。

“要不是你!”谢暄追上去,恨恨压低了嗓音,“我本来预备了好些银两衣物为你送行,那些银两就是买下那家客栈也毫无问题!”

傅行简步伐微顿,侧身回头,“但你没有。”

“……”

怎么现在这个话多的傅行简比前世那个冷漠的他更气人!

谢暄留恋不已地又回头看了眼巷口那家看起来又大又舒适的客栈,心头的不甘还翻腾着,一道煞白的身影却倏然出现在他的双目之中。

心头一震,谢暄瞳孔微微紧缩,将身体收了回来,慌忙踏进这家小店。

方才过去的那个身影所穿着的是白色曳撒。

虽说良木县紧挨雍京,出现锦衣卫也属正常,但谢暄心有不安,打算与傅行简说一声。

刚进来,是萧九渊派来一路跟着他们的车夫和护卫坐了一桌,傅行简在里面,正执壶倒茶,满了一杯先放在了对面。

谢暄进来坐下,并不急于喝,而是弯腰探过去,低声道,“我看见外面有锦衣卫的百户,似乎在向我们这边查看。”

傅行简正欲说什么,掌柜的却过来放了一盘小点,恭敬地笑道,“小店的茶点粗糙,您先垫垫,小的马上去准备饭菜。”

正说着,掌柜的忽然扭头朝门外看去,声音拔高了几分,

“客官里面请,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谢暄看去,是两名身着布衣,头戴斗笠之人进来,似乎扫了他们一眼,坐在自己斜后方。

这家客栈本就在深巷里,店主舍不得点灯,光线有些昏暗,而明明他们身侧那张桌子就着门口的光,看起来更舒适些,他们选择了更为昏暗的角落。

从谢暄这边,若是稍微歪斜点身子,就能看到他们其中一人的正脸,他尝试着偷偷瞧了眼,看不清。

正当这时,许是店家也觉得店内昏暗怠慢了客人,忽然吱呀一声支起了一扇窗子,一道浅淡光蓦地进来,恰巧打在谢暄目光所及之人。

他正在取斗笠,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半张脸笼在光里,浓密的左眉间一道断痕清晰可见。

谢暄心头一跳,倏地收回了目光。

“兰时。”傅行简虽然背对,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轻声入了谢暄的耳,“今晚和我一间房。”

第56章

今夜似乎格外幽沉,大风过后骤而降临的寒冷彻底了断了虫鸣,回荡在耳中的,就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

这间客栈仅有一间上房,谢暄满以为是为他定的,可没想到傅行简直接将他拉进了隔壁那间窄得不像样的房间,反而是车夫二人住进了上房。

车途劳累一天,谢暄早已支持不住,和衣躺在只容得下一人的窄床上,明明想睡,却是一直迷迷糊糊,哪怕是风吹过窗时轻微的嘎吱声都能立刻惊醒。

谢暄又一次睁开眼,床帐内漆黑一片,反倒让他心慌,手慢慢摸到床边,将床帐撩开了一条缝隙,向外望去,月光正照在泛黄的窗纸上,旁边有一个人影,他轻声叫道,

“傅意深?”

那身影立刻站起,脚步轻盈,“怎么了?”

“说不定是我们太过紧张了,这里离雍京这么近,有锦衣卫出现也属正常。”谢暄尽力朝里头躺了躺,身子紧贴上了冰凉的墙面,露出一截床面,“坐着多难受,凑合一晚吧。”

窗上透进来的光聊胜于无,谢暄躺着,只抬起了头,脖子使着力,都僵得有些微颤,却仍看不清傅行简的神情,只瞧见窗外透进来的,灰蓝色的光从他的下颌濛濛而过,照得他颈上一点皮肤,显得有些煞白。

这姿势着实是累,就在谢暄的后牙都已经轻微地磕碰在一起时,那层皮肤下凸起的喉结忽然上下滚动了下,似乎也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声音,他听见傅行简说,

“不必了。”

那一丝光阒然消失,床帐重新合起,谢暄怔了怔,心中一股怨气乍然散开。

好心当作驴肝肺!

这破床这么窄,自己都愿意让出一半来,他还敢嫌弃!

床板嘎吱嘎吱的动静里,他用力把自己扭到床的正中央,不解气,还故意将手脚都展开,摆个窄瘦的“大”字,把床占了个严严实实。

许是又累又困,就这么简单一个动作,谢暄竟有些吁吁,耳朵里也嗡嗡的,似乎听到什么不该出现的动静,却又不甚真切。

床帐阒然抖动,下一瞬被唰地掀开,谢暄刚想说你后悔也没用,却被一把嵌住了手腕,整个人被拉起时还是懵的。

“穿上鞋,外面有动静。”

脑袋嗡的一下,谢暄霎时间睁大了双眼,人还没反应古来,鞋却已经慌慌张张穿上。

慎之又慎,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深深吸了口气,他蹑手蹑脚走到已经站在门边的傅行简身后,气息忽然交错,傅行简立刻察觉出了他的靠近,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