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是不错。”傅行简赞同,却眸色深深,“不过你什么都不必做。”
谢暄心领神会地嗯了一声,决定看破不说破。
他的确什么也不必做,单单坐镇在虞县,就能替傅行简挡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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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县离雍京不远不近,街上还算热闹,却没有良木县那般繁华阔气,一眼望去反倒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
到了县衙门口,谢暄更是大为失望,门外虽说齐刷刷地站满了官员衙役躬身相迎,颇为隆重,衙门却显得极为寒酸,就连匾额都被晒得崩裂,漆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补过了,“虞县县署”四个字全靠猜的。
大风过后的秋日极为气爽,天好似块澄蓝澄蓝的琉璃,光滑透亮地映在县衙上头,如此才显得没那么破旧,倘若换个阴雨天,看起来恐怕也不比鄢桥坊的那些破屋好到哪里去。
谢暄大病未愈就没下车,听着外头众人高呼恭迎堂尊,傅行简走了正门进去,他随马车从侧门入,心里头总觉得怪怪的,一路微微晃着走过大堂和二堂,到了过了三堂大门,就到了县衙内宅。
“到了。”引路的小吏喊了声,车停了。
这些天谢暄真是坐车坐怕了,一听到了便坐直了身子,等人掀帘扶自己下去,可左等右等,直到听见有人在搬车后绑着的行李,这才确认压根没人理自己。
谢暄探出了头,所有人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接着干活,他一个人也不认识,纠结了一会儿,自己挪下了车。
环顾了一圈,他本就凉了半截的心终于扑通一声掉进了冰窟窿。
他没指望一个县衙能好到哪里去,但起码庄严大气,干净整洁,可这眼前的这间小院,石板零落,院墙斑驳,就连屋顶的瓦片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新旧掺杂,映在太阳底下仿佛长了癞痢般不堪入目。
谢暄还是不敢相信,哑着嗓子去问那个小吏,“本……额,傅大人就住这儿?”
小吏见着他先是一愣,立刻岔开了眼神,可随即又忍不住斜过眼睛来打量,“您是京城来的,自然觉得咱们这儿寒酸,可咱们为了迎接堂尊,特意修补了屋顶,您别看外头不好看,堂尊卧房里可是重新刷了白,新着呢。”
谢暄虚浮着步子,自然而然地朝最大的那间屋走去,小吏不着痕迹地一拦,朝东配房道,“您是这间。”
谢暄一愣,难以置信地退了半步,“我住这儿?”
小吏没接话,然而眼神里全是,不然呢?
县衙自入大门起一条甬道贯穿大堂二堂和三堂,前头公务,后头的三堂,东边是起居,西边那一半便是书房。
知县的寝卧那必然是最清净宽敞的那间,反观小吏指给自己的东厢,窗户后头就是甬道,嘈杂不说,大白天的也不亮堂,地上虽瞧着扫过,可墙上四处斑驳,被褥灰蒙蒙的,也不知干不干净。
谢暄又退了两步,“傅大人何时会回来?”
“那可说不准。”小吏道,“衙门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三班六房,各司各所,管事的堂尊总得一一见过,县丞与主簿两位大人更是要详谈,恐怕天黑也不见得能回来。”
小吏叭叭地说了半天谢暄只听进去一句话——天黑也回不来。
“公子,公子!”小吏拦他,“这是堂尊的寝房,您的是东厢!”
“他现在又不回来,让我先睡睡又如何。”谢暄哪里理他,大大方方走进去,还回头交代道,“等下东西都卸到外间,记得轻拿轻放,动静小些。”
“哎,你……!”小吏着急,却也没敢硬拉,在门口急得直跺脚,“不过是个下人,就敢这么霸占了主寝,堂尊若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我说你也别急,这其中肯定有玄机。”一人刚卸下一箱行礼,凑过来道,“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小吏朝里头瞪一眼,“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下人。”
“你瞅那长相,能是下人吗?细皮嫩肉,还养的一身贵气,亏你也是在衙门里当差的,这都看不出来。”这人眯眯眼睛,低声道,“咱们这位大人好龙阳,大户人家的养个娈童也正常,跟外室差不多个意思。”
小吏一震,往里头看看,声音恨不得压进嗓子里,不住地嘟囔,
“原来他是这个?”
“啧,怪不得……”
第62章
谢暄其实并没有睡着,外头在收拾东西,总有人来来往往,床板也硬,硌得他骨头疼。
墙面摸上去潮湿冰凉,好像新刷的白灰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一股算不上呛鼻,却也并不好闻的味道。
幸亏这儿的天气还算干燥。
谢暄边想着,边掀开床褥看了看,原来薄薄的褥子下头只有一张草席打底,按下去,跟直接躺在木板上根本没有区别。
思忖间,谢暄忽觉得嗓子又干痒起来,着急喝口温水缓缓,便唤道,
“来人。”
沙哑的声音仿佛一槌子敲在了破鼓上,就连谢暄自己都觉得无力,但这间屋子并不大,他这点动静出来,外头的脚步声分明停了一下,却又继续踏踏地走远,仿佛故意似的。
他忍痛又哑着叫了两次,竟仍无人应答。
自打进了这间衙门,谢暄就觉得处处都不合意, 不但又穷又脏,就连奴仆也疏于管教。他平日里指头都不肖动一下,什么都会奉到手边,就连温度大小都弄得正正好好,哪曾这样渴了都叫不来一个人。
火气噌就上来,谢暄猛地站起来朝门外走去,结果脑袋里轰然一下,眼前一阵黑过一阵,趔趔趄趄就撞在门框上,门开了,外头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外间是三名家丁正在归置物品,旁边还有两名小吏在指挥,其中一人便是领谢暄进来的那个。
几人见他出来,神色有些慌张,也有些踌躇,互相对视一眼后,那几个手里干着活的家丁纷纷埋头苦干,只剩那两个无事的小吏愣着神地看他。
谢暄本是想补一觉的,氅衣也脱了,发髻也散了,乌黑的发丝垂在两颊,衬得病中肤色尤为苍白,眼前的黑雾还未全然散去,双目无神地靠在门边,一副心有余悸的虚弱模样。
先前引路的小吏朝对方使着眼色,那眼神分明是——看,我没瞎说吧。
“有水吗?”谢暄堪堪看清楚人,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算是认识的小吏,便冲着他道,“要刚好入口的温水。”
另一人见状,忙退了几步装模作样地指挥起家丁,撇了个干净。
那小吏无法,只得迎上来,好似纠结着如何称呼他,皱着眉踯躅开口道,
“公子,水是有,但是不是刚好入口的温水,这小的也没尝过,又如何知道。”
谢暄一怔,从来他要什么别人就给什么,想喝热还是冷的,一句话就是了。就连这一路上,傅行简也安排得妥妥当当,他只觉得正常,却没想到连这样简单的要求还会遭人反驳。
又一阵咳嗽,嗓子里好似黏了纸片一般剌剌的难受,谢暄也顾不得许多,嘶声道,“什么水都行,快拿来。”
水端很快来了,谢暄端起,看了眼,凑到了唇边。
咣地一阵脆响后,那小吏忿忿出来,见一名衙役从前头过来,迎头便道,“就没见过这样的!我看他咳得眼泪都出来,好心给端了水,看起来喝得斯文,结果一到嘴里就吐了,说这水又凉又难喝,一股铁锈气,碗也给砸了。”
“这么大脾气?”衙役一惊,思忖道,“堂尊刚叮嘱的,要给里头那位做饭,米饭要软但不能烂,菜肉蛋都得有,菜里要放葱姜,但又不能见葱姜,还说咱们这边口咸,要做得比平时清淡些。”
“堂尊这会儿这么忙,还有空想这个?”
“这还能有假,主簿大人亲自出来交代的,我正赶着去告诉厨房。”
小吏一惊,再回头看了眼,咬咬牙道,“我和你一起去厨房。”
“你去做什么。”
“去给里头那位少爷兑一壶不冷不热,刚刚好入口的温水。”
这里的水分明就是有一股铁锈气,不仅仅是壶里的,饭菜里也有。实在太饿,谢暄勉为其难地吃了点,就让人收了。
那小吏进来,看见桌上的三菜一汤几乎未动,微微诧异,“你吃好了?”
“不好吃。”谢暄摇摇头,“赏……”
他忽忆起现在的身份,哪里能动不动赏人的,于是改口道,“不要了。”
“还剩了这么多,怎么就能不要了?”小吏脸色微变,目露痛色,“这也太浪费了。”
“那不然呢?”
“这菜都还好好的,放到晚上热热不还能吃?”
“剩菜还能吃吗?”谢暄的惊讶全然不像装的,“我从未吃过剩菜。”
小吏震惊地看着谢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他的话,“这,这又没坏,怎么就不能吃了。”
他们上京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小吏暗暗心惊,一个外室都过得这般奢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位潞王呢!
“你叫什么名字?”谢暄道,“你今日辛苦,可我手上现下没银钱,先记着,等傅大人回来了再赏你。”
“小的姓谭,家里排行老七,叫小的谭七就行。”谭七一听有赏,眼睛立刻亮了,“小的这就收拾了。”
别的不懂,可如何驭下谢暄却熟悉,见谭七已然换了副面孔,他趁热打铁道,“那你先替我换壶水来,可有山泉水?”
谭七却为难道,“不是小的不换,是咱们这儿的水都是从县城西边的龙脊山上流下来的,因为山里玄铁矿的缘故,才有你说的那个铁锈气。”
“玄铁?”谢暄一惊,“玄铁矿就是这里的?”
玄铁炼出的兵器异常坚硬锋利,普通铁矿打造出的兵器在玄铁面前挡不过三下。
尤其是担心玄铁会落入异族手中,自发现铁矿时起,朝廷就严格控制了矿石的开采和冶炼,最开始是由兵部来管,后来又专门在龙脊山专门设立了矿税提督太监一职,內监也插手其中。
那这里不该穷成这样啊。
谢暄等不来傅行简,眼看着天色渐暗,独自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又迟疑地走出来,深吸口气,才推开了东配房的门,幽黑之下,一股久未住人的淡淡潮腐味扑面而来。
怪不得这间屋子如此昏暗,许是窗户对着甬道人来人往,所以开的又高又小,想打开都够不着,单就靠着门口这一点光,谢暄犹豫了下,还是强忍着往里头走。
地上甚至没铺石板,踩下去就有砾石沙沙作响,进屋几步就是床,他弯腰查看了下,铺面上泛着一层仿佛是洗不干净的脏污。
这被褥谢暄碰都不愿碰一下,更别说躺上去,可若不在这儿住,那岂不是只能和傅行简住睡在一张床上?
思及此,谢暄脑袋里轰然一下,脸上是烧的,脊背却是凉得一颤。
上辈子他们是婚后第二年才睡在一起的。
若是说起究竟怎么上了一张床,就连谢暄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只依稀记得开始是去与霍二他们喝酒,喝多了他走错房,被一群人拦住不让走,又被灌了好几杯酒……
谢暄站在这张又脏又破的床前,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还是想不起来怎么一醒来就躺在深桐院的床上。
手脚绵软,浑浑噩噩,可整个人却又好像被丢进了碳炉里,翻来覆去都是滚烫滚烫的,他还记得那个枕头,湿透的缎面不再柔软,脸颊不断地摩擦在这块僵硬潮湿的枕面上,后来才发觉,是自己哭湿的。
那次的记忆并不像想象中美好。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傅行简说了什么,就只有不断地索取,不停地挣扎,一会儿是如天崩般的极乐,一会儿又是如同被撕开般的痛苦。
但无论如何挣扎,都被禁锢于方寸之地。
谢暄猛地打个寒噤,眼前不断虚晃的烛火,床幔边摇摆的穗子霎时间被破败昏暗的屋子所替代。
不一样了。他告诉自己,不自觉抚在胸口的手慢慢放下。
如今的他们同患难,共生死,他也不再是那个死缠烂打只求亲近的谢暄。这一路上偶也有凑合一晚的时候,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谢暄悄悄按下心头泛起的微微涩意,已有了选择。
吃苦还是和傅行简共眠一榻?
谢暄抬脚一踢,在翻涌荡起的灰尘中将东配房的门关了个严实,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知县主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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