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桌上那盏豆大点儿的油灯静静地燃着,透过稀疏的床帐能看到一小团光,随着傅行简来回的身影时不时地消失在眼中,又出现。
谢暄抬抬腿,将被子边掖进腿下塞紧,刚想挪好个舒服姿势,外头的灯倏然灭了,窸窣的走动声直冲着床榻而来,他立刻僵着身子闭上双眼,悄悄将被子向上拉了点,掩住了口鼻。
床帐的掀起带起一阵微乎其微的风,随后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吓得谢暄又紧了紧双眼,后槽牙咬得发僵。
真后悔没去东配房忍忍,要不明日吧,再给谭七几个赏钱,让他把那儿收拾收拾,也不知道手头上那些个铜钱够不够再置办一床被褥。
不止被褥,那张破床也不知道有没有生虫子,谢暄想到这儿,胳膊上一阵痒麻,每一根汗毛都仿佛在跳。
那几个铜钱大约是不够的,谢暄头一回为钱发愁,却发现赚钱远比他想象中难,除了傅行简,他不知道还能从哪儿弄到钱。
原本就迷糊着,这种愁人的事更是如同罩子闷在头顶,下让人又焦虑又疲惫,谢暄只觉得耳边似乎有一声近乎无奈的叹息,人忽然被带离了一直紧贴的墙面,一只手从衣襟里伸进去,准确地贴在了他后背最凉之处。
谢暄一下子被烫醒了。
“做,做什么!”
半晌没说话,嗓子又仿佛被黏住,几个字支离破碎的。
“先是在屋外睡着,现在又贴着还没干透的墙面,郎中说不能再寒着心肺,你是一个字也不听。”这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愠怒,谢暄绷着,抿了抿唇,给自己寻了个理由,
“床铺太窄,我给你腾地方。”他顿了下,试探地向后伸手,去够傅行简的手臂,想拉开他,“我保证不贴……”
谢暄微微睁大了双眼,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焦急担忧的揉搓不知何时变得徐徐,脊背上的那只手从滚烫到温热,每一个指尖按下的触感都开始明晰。
缓,却格外重。
两个沉重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在过于寂静的夜里无所遁形,这让谢暄愈发地慌乱,下意识地开始挣扎。
“放……”
“兰时。”
推拒挣扎的双手被轻易俘获,手腕紧痛的一瞬间,身体被一股力量翻转仰躺,颊边轻痒,是傅行简从肩上垂落的发丝。
单薄的床帐方才还觉得太透亮,可现在没了那豆灯火,却也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
眼睛虽然好似盲了,其余的感知却放大再放大,被钳制的双膝和手腕,都让谢暄越来越害怕,他不明白一路上都还算“正常”的傅行简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会对自己产生欲望?
喘熄在晃神的一瞬间愈演愈烈,交缠在一起,不断迫近的气息灼烧在颊边,谢暄猛地转过头,将脸埋进被高举的手臂与头枕之间,唇角却瞬间沦陷。
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股不受控制的麻意遍布全身,他颤动着挣扎,却被全部被不容反抗的力量全然压制——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
唇边的轻触忽然消失,谢暄的心脏刚随着微微一沉,却又被温热的气息扑得发痒,
“证据。”
“证据……?”谢暄一怔,反应过来,“休书被你撕了。”
“所以证据呢。”
谢暄愕然地转过脸来,黑暗里即使是咫尺之间,他也看不清傅行简的脸,
“世人皆知。”
“但你现在并不是潞王。”傅行简明明在喘,语气却从容不迫。
好……好像也对。
这几日以来持续的,浑浑噩噩的沉闷感再次袭来,谢暄神思不清,仿佛自言自语的喃喃忽然停滞,一股酥麻忽然自腰窝窜起,脑袋嗡地一下,继而轰鸣不止。
他愕然地瞪大双眼反应过来,想要故技重施将头扭开,用力埋进枕下,可傅行简仿佛早已察觉出他的意图,下颌不知何时已落入他手中,双颊一痛,被嵌得紧紧实实。
“唔……!”
仿佛突然吞了口滚烫的汤,一路从口中烧到腹间,却偏偏连最起码的呼吸都被他全部掠去,谢暄浑身烫得如同热锅的鱼猛然弹起,却又被狠狠压制。
胸口的窒感和被挤压的钝痛唤醒了深埋的记忆,谢暄一下子清醒过来,用力地发出反抗的嗯嗯声,拼命挣脱。
打更的梆子声咚地一下穿透了夜的寂静,揉躏在双唇之上的力道终于肯松了分毫。
谢暄蓦地睁大双眼,一直在喉间翻涌的那股气息仿若生了芒刺一般挤压,如山崩的咳嗽迸发而出,胸口随着每一下震动而痛到发颤。
“放,开我……”
“傅意深……”
“你放开我!”
第65章
许是用来糊窗的纸太薄,家丁直接糊上了两层,月光想透也透不进来多少,就算掀开了床帐子,屋里仍是晦暗不堪的,却又蒙了一层淡淡的白。
已经有两日没这么剧烈地咳过了,不知道是睡在外面又给冻着,还是方才将背贴在了冰冷潮湿的墙上,又或者……
是惊骇过度。
这阵咳嗽来得突然,由不得谢暄,但他却故意咳得猛烈,想借机摆脱这困境。
哪曾想咳到后面仿佛天旋地转,就算想停也停不下来,直到震得双肋撕痛,只能用双手紧捂着,背后嘭嘭的,是傅行简虚着劲儿替他拍打,不知过了多久,好容易才缓了下来。
谢暄瘫在床榻上,早已没力气再挣扎,他察觉到傅行简已寻回了理智,给他兑了杯温热的秋梨膏,换下了汗湿的里衣,重新盖上被褥后,微凉却干燥。
他侧卧着,透过干涩困顿的双眼虚瞧着那扇紧闭的窗,一道道窗棂左右晃着,
“我想睡觉……”
说着,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巨石再也抬不动,周身却暖起来,像是在他怀里,下意识地推了推,手却酸软。
“算了……”谢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出声。
“睡吧。”明明很静,屋里也有些凉意,耳朵却好似被手捂上一般,热烘烘的,“明日一早再请郎中来瞧瞧,是我太着急,不该这么急的。”
“等你病好了。”
“病好了再说,行不行?”
明明说了让他睡,却断断续续地,不停地出声扰他,谢暄很烦,只好应付的嗯了一声。
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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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要祭月,要放灯,楚都这几日处处挂灯,那几处繁盛的地方都挂更是灯火辉煌,不管多宽的街道都是摩肩接踵,处处笑语不歇。
胭脂巷的热闹从不输其他地方,这条总共还不到一里长的巷子里不光有灯红酒绿,还有别处没有的温香软玉,在这样一个以团圆为上的日子里竟还是热闹非凡。
然而明嫣楼在今日却来了一位神秘的贵人。
贵人包下了明嫣楼最大的一间上房,却坐着一顶裹得严严实实的普通毡布小轿而来,人没走正堂,轿子直接抬到偏门处直接上了二楼,。
随轿来的竟是葳蕤阁的凤娘,她拉过明嫣楼的老鸨蓉嫣细细交代,
“叫你们楼里的姑娘郎君们都把嘴巴闭紧了,合条件的那几个挨个儿过过眼就是了,谁也不许多嘴打听贵人的身份。”
“凤娘,你就稍微给我透点底。”蓉嫣脸色微白,目露愁容,“听说被这位贵人挑走,就没回来的,我们明嫣楼你也知道,不像你们葳蕤阁那般家大业大,就那么几个撑场面的,真回不来了我这生意可怎么做。”
“我只忠告你一句,贵人手眼通天,你若敢糊弄,莫说生意,命都仔细着。”言毕,凤娘厉色微敛,仿若感同身受般叹道,“你以为我不心疼我的人啊,但贵人眼界可高着呢,现在整条胭脂巷统共也没挑走几个,全看他们自己命数。再说,也不会让你亏着。”
蓉嫣心头微悸,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看着凤娘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约在两个月前,胭脂巷里突然来了位贵人,就是一顶密不透风的小轿直接抬进楼里,始终头戴帷帽,从不以真容示人,到青楼不喝酒也不点人作陪,就是在房中立上一块薄透的蚕丝屏风。
他坐的那面从不许点灯烛,而另一面却要烛火通明,排得上名号的姑娘和郎君都要不着寸缕地站在亮到刺目的灯火之中被他观详,就算是他们这些早已在深陷风尘之人,仍觉得难堪羞辱。
可偏偏这位贵人却仿佛无欲无求,看上的将名字圈上人便走了,过几日依旧是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悄悄地来,只不过被抬走的人,最后都成了一笔丰厚的赏钱回到了老鸨手中。
至于人哪儿去了,没人能打听的出来,但也心知肚明,还能去哪儿,那必然是没了。
葳蕤阁的凤娘不过是台面上的老板,这在胭脂巷里已不是秘密,但至于幕后的大东家究竟是谁,虽无人知晓,但也总会有些许传言传出来。
听说是和宫里有关系的。
不然这些妓子的命也是命,都清清楚楚地登在户籍上,官府定期查验,岂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了?
只是不知是哪个皇亲国戚这般暴虐,非要把人给折腾死了。
“妈妈。”
蓉嫣正陷入沉思,蓦然的一声惊了她一跳,转身便直接叱道,“乐舞马上就开始了,你不去演奏,在这儿做什么?”
“妈妈,我也想让贵人相看相看。”来的正是崔玉桥,他似乎是想抬头却又不敢,握着笛子的手骨节都泛了白,怯懦中带着一丝天真。
天真?蠢还差不多。
蓉嫣倒是让他气笑了,“你知道去哪儿吗,凑这种热闹。”
“是贵人。”崔玉桥这下抬起了头,认认真真道,“我不比其他人,只要凑够了赎身钱就能脱了贱籍,我只能攀附贵人,或有一线希望。”
“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的,心里这么能存事儿。”蓉嫣心头烦躁,伸手赶他,“不是你的事别瞎掺和,耽误了乐舞的时辰你可担待不起。”
“妈妈……!”
蓉嫣懒得理他,步履匆匆地与崔玉桥擦肩而过,却在转弯之后忽然停下,皱起眉头喃喃道,
“他今日熏的是什么香,怎么从未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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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相看的时候并不长,从进来到出去也就一个时辰,最后圈了一个名字,留下了两个人将选中之人看守着,说是择日来抬走。
走的还是那个偏门,轿子早已候在外头,轿子旁的蓉嫣微微侧头朝楼里那条长长通道望着,只见逐渐走近的身影瘦削挺拔,看起来竟是个年轻男子。
“低头!”
身边的轿夫沉声叱道,竟好似带着杀气,蓉嫣心神俱震,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耳畔,余光里的衣摆带着风,仅能看见一只穿着锦靴的脚抬起,准备上轿。
可这么顺理成章的动作却忽然停滞,慢慢放下,就好似确认似的,蓉嫣听到了刻意的嗅闻声,一个微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这香是谁熏的?”
果真是个年轻男子。这是蓉嫣听到他的声音时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然而下一刻,方才因紧张而一直没有在意的香气让她怔仲了下,随即垂眸,当下即想推脱。
可一想到方才凤娘的交代,她踯躅了瞎,咬了咬牙。
这个香气她以前从未闻过,却在这短短须臾闻到了两次,既然有人上赶着送死,她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回公子。”蓉嫣恭敬道,“是咱们楼里的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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