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51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长寻。”他忽地心生一计,走到他跟前,抱回这一摞卷宗交给了旁人,“这里干燥,你陪我去药铺称些菊花枸杞,给……大人润润喉。”

理由冠冕堂皇,傅行简也没说不让人出去,长寻想了想,颔首应了,从屋里取了披袄给谢暄。

谢暄人懒且挑剔,虞县这地方实在没什么值得让他出门溜达的,梁员外献殷勤,将内宅里里外外布置得还算舒适。

今日是他灵光一现,又寻到了那日救王保的那间医馆。

郎中一眼就瞧见了他,眼神闪躲,却无奈手下还把着脉,只得眼睁睁看着谢暄走到患者身后,规规矩矩地排起了队。

“公子,你不舒服?”长寻诧异问道。

“来都来了。”谢暄凑到长寻耳边,低声道,“你就当他给我请个平安脉。”

郎中拖拖拉拉,还是让谢暄排到了第一个,他坐下,却不伸手,先冲着郎中道,

“给开付去秋燥的润肺茶饮方子。”

郎中依言开了,方子谢暄递给长寻,“先去取了吧。”

长寻看了他二人一眼,听命离开。

郎中看出了他支开人要做什么,手指搭在脉上,直接就来了一句,

“公子,你莫要打听,老夫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没问呢,你就知道?”

“老夫一家老小全在这间医馆里,山里的事连着官府,您就放过老夫吧。”

谢暄眼神一闪,轻轻抖了抖腕,两颗碎银从袖子里滚进掌心,又从指缝漏在了桌上,低声道,

“我不为难你,你只要说那人现在是生是死,是否离开了就成。”

郎中推了银子,胡须微颤中叹了口气,快速道,“人没死,还在城里呢。”

果然。

这郎中胆小,见谢暄年轻面善敢往外赶人,但若是遇见无妄这种狠人,还是得给乖乖医治。

“公子,我瞧你年纪不大又心善才提醒你的,山里的事别管,小心引火上身。”

谢暄想再问,郎中却开始赶人,后面的人贴着他的背往前挤,头皮一麻,他只好起身让开。

取药的人多,长寻还在排着,谢暄知道他一直盯着这边,就过去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道,“咱们多拿些润肺的药材,这边也太干燥了。”

长寻垂目称是,谢暄趁在外面,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没随着你家少爷上任,去哪儿了?”

“少爷嘱在下去办些事。”长寻面不改色,似乎是早已准备好应对他的发问,但说完又道,“少爷全是为了公子好。”

这句是他自己加的,仿佛是觉得不满谢暄怀疑傅行简,又像是为他家少爷感慨。

谢暄听罢默然,既没生长寻的气,也没再继续追问。

他为他好,这个知道,他没再怀疑过。

好容易取到药,踏出咳声不断的医馆,谢暄伸伸腰,大力吸了几口凉气,昏沉的脑袋也随之舒爽了不少,犹自还在想着是就这么回去,还是干脆逛一逛散散心。

环顾四周,许是来的时候心里有事没在意,此刻才发现街边无论店铺还是房屋旁都堆有许多木材,有一些已经开始修整屋梁。

“当官的果然都一个样。”谢暄听到有人抱怨当官的,便回过神来走近了两步,那人瞥了他一眼,没再搭理,忿忿地继续嘟囔道,“都是好好的房子,非让大修,我看梁员外的嘴都要笑烂了。”

一句当官的,一句梁员外,谢暄极为在意,走上前去问道,“小哥,这条街的房子是都要重修吗?”

“可不是这条街,是整个县城!”这小哥见他问,满腹怨气像是终能发泄一般,指着地上的木料怒道,“这知县才来了多久就下令重修全县的房屋,那得用多少木头,当我们老百姓都是傻子吗!”

“你闭嘴吧!”一名妇人从屋里出来,朝他背上砰砰打了两巴掌,“小心被官府的人听到!”

“你说谁?”谢暄拉住小哥的手臂,“哪个知县?”

“还能哪个,还上京来的呢,我看狗官都一个德性!”

小哥被他母亲拖进屋去,独留谢暄还站在门口,盯着满街的木料发呆,远处晃晃悠悠地,还源源不断地有马车朝其他街巷运送原木。

“长寻,坏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谢暄双目怔怔,喃喃道,“他,他怎么要做狗官了!”

第80章

龙脊山,骆台村。

如果还能称之为是个村子的话。

“还是杀了省事。”高瑛站在山边,低头远远地望着被烧得焦黑的骆台村,忽然抬眸对上傅行简的双目,闷笑一声,“你说是不是啊,傅大人。”

傅行简恭敬地垂下眼睑,不迫的目光淡淡投向脚下山坳里,那些正在收拾残局的人。

这些人是雍京的驻兵,夏修贤的亲兵。

“位于矿脉上的三个村子,唯有骆台村人最少且最偏僻。”傅行简顿了顿,拱手道,“其余的两个,还请提督大人不要再为难下官了。”

高瑛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傅行简的肩膀,“我接到叔父的密信时心里还纳闷,他怎么会派了大楚赫赫有名的傅大人来接任虞县的知县。”

语气里是浓浓的讽意,傅行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依旧是伏低的姿态,高瑛满意地眯起双眼,喉间哼出一段楚都茶楼里常见的,调情的小调。

轻快、愉悦,仿佛是在庆祝脚下那片宛若炼狱的惨烈。

靡靡的哼唱中,傅行简将投向高瑛的目光缓缓收回,敛下的眼睑掩下了眼底的微澜,他再次看向村子的方向,颌角紧绷。

骆台村,是被屠于中秋那夜,就在第二日他拜访提督府时,高瑛仍是只字未提,只谈在龙脊山深处又发现一条玄铁矿脉。

然而这样一件于朝廷而言关乎大计的要事,高瑛却是一纸奏报直接送到了叔父高似的面前。

从高似到高瑛,再到手握重兵,为他们的大肆敛财而保驾护航的夏修贤,这一切都堪称完美,只缺一样东西。

傅行简抬眸,定睛在一户人家仍飘出淡淡青烟的烟囱上,那不是唤人归家的炊烟,而是被杀害焚烧之后,未尽的冤屈。

而他就是那样东西,一个替罪羊。

“矿脉之秘绝不可外泄,要我说还是这样都杀了好。”高瑛不以为然地冲山坳里抬抬下巴,“你说呢,傅大人。”

“大人这是在考下官呢。”傅行简微微笑道,“在下一个七品县令,手上有的只不过是一些衙役杂兵,又哪里有本事杀死这么多人。”

呼啸的山风乍停,一片原本还打着旋儿的焦黄树叶忽然失了力,抖了两下,嚓地一声落在傅行简与高瑛之间,继而一声轻笑刺破了周遭的凝滞,

“傅大人切勿妄自菲薄,分明是你勾结山匪屠了骆台村。”

“提督大人。”高瑛话音未落,傅行简即道,“这条矿脉于八个月前被发现,而老祖宗为何迟迟未回应大人立即开采的奏报。”

高瑛的笑滞在嘴角,眼底骤凉。

傅行简仿佛没看出高瑛的愠色,仍继续道,“他老人家为人谨慎,凡事先求一个稳字,不然也不会在汪弗死后,果断放弃了鄢桥坊那一路买卖。”

高瑛愕然转身,一直淡定轻蔑的神情如同打翻的漆桶般一变再变,精彩纷呈,“叔父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傅行简低眉驯目,就如同方才咄咄逼人之势是高瑛的错觉,“下官在东厂狱中数次几近丧命,能活下来靠的全是老祖宗的怜惜与器重。”

汪弗之事就连他这个亲侄儿当初好奇打探,都受了一番叱责,傅行简身为一个外人,若非叔父告知,怎么可能知道的如此详细。

高瑛的眼睑细微地颤动着,眼梢的余光再一次打量了这个传闻中懦弱无能,被一个纨绔王爷当女人一般娶回家的少爷,又想起了叔父信中那一句他曾不屑一顾的评价,

不容小觑。

呵……高瑛凝目,为自己这片刻失神感到可笑。

叔父的确谨慎,但有时候未免太过战战兢兢,傅行简以七品之职孤身在雍京,那和掉入狼窝的兔子又有什么区别,何足挂齿。

“行啊,你既得叔父器重,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能在十月初五前将这两个村子清理干净。”高瑛转身,眼神鄙薄,步子却重,踏得脚下焦脆的落叶吱嘎作响,“苏赫王子的耐心有限,再加之他们需要的是成品,时候可拖不得了。”

“请大人放心,在下将会在九月三十之前将村子里的人都赶出龙脊山,必不会耽误了老祖宗的买卖。”

开采秘而不宣的玄铁矿,在骆台村上盖一座冶炼场,将做好的兵器卖与外族人,这才是高似让他来的真正目的,也是苏赫巴鲁会出现在雍京的原因。

傅行简直起恭送的腰身,定定地看着高瑛顺着山路而不断起伏远去的背影,眸色中闪过一丝阴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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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堂大人!”

永宁府知州邱宏朗一早就赶到了位于雍京的总督府,神色焦灼,气愤难当地告状,“那个傅行简分明是勾结了梁胜财,下令整座虞县无论新屋旧屋全都重修加固,劳民伤财,现在是怨声载道!”

虞县隶属于永宁府,正是为邱宏朗所管辖。

杜锡缙原本正坐在案前忙碌,闻言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你是说傅行简?”

“部堂大人,您也被骗了是不是,还以为徐阁老力保下来的是什么洁己奉公之人。”邱宏朗说话大开大合,激动起来手臂就忍不住挥着。

杜锡缙放下手中的笔,眉心紧锁,思忖片刻,似乎也无法为傅行简这个举措找到什么合适的缘由。

虞县虽穷,可山中木材丰富,梁家世代做木材买卖,到了梁胜财这一代已然是囊括了永宁府、秦州府甚至雍京部分木料供应,赚得是盆满钵满。

但梁胜财在虞县本身却没什么生意可做。

傅行简一到任就与梁胜财有所往来,这点杜锡缙早已有所耳闻,这并不稀罕,就算傅行简不找梁胜财, 他也会主动献殷勤。

但傅行简突然大量从梁胜财处采购木材,修缮百姓原本住的好好的房子,这事就没这么简单了。

“部堂大人,虞县的百姓都闹到下官这儿来了,可傅行简品级虽小,却是徐阁老的人,再加上傅家,哦哦,还有那位潞王殿下,下官又怎敢轻易拿来问话。”大冷天的,邱宏朗一头的汗,“这才一早来叨扰您。”

杜锡缙捻起胡须沉吟道,“他若爱财有的是暗地里的功夫,又为何偏要大张旗鼓?”

虞县才多大,因为境内多山,县城面积本就是周边几个州府里最小的,弄点木材修缮房屋,说到底也不过是小贪,可这阵仗却大,惹了全县的百姓。

‘“部堂大人,还不止于此啊!”邱宏朗被闹得头疼,“傅行简若只是贪那点小财,又哪至于让下官如此头痛?他说山里闹山匪,还将龙脊山里两个村的村民尽数赶下山来,就连走不动道的老人家都硬抬上车拉了下来,这中间有村民闹起来,竟还让人镇压,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他赶村民下山做什么?”杜锡缙站了起来,神情亦是愕然。

“这下官也不得而知了。”邱宏朗道,“没人知道他究竟要干嘛,人是都给弄下来了,又是用的梁胜财的木头搭建了屋子先住着。”邱宏朗的声音愈发激昂愤慨。

“那他这是图什么?”杜锡缙不解,“仅仅为了贪那几根木头钱?”

邱宏朗哪里知道为什么,但这明显是有悖常理,硬声道,

“下官看来他就是背靠大树,年轻气狂,不知道最后打得是什么算盘!”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敢管,但您是皇上直接派下来的总督,您得管。

杜锡缙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却未置可否地将他打发了,转头看了看天,还未到午时,他忽然唤人来,

“替我换套常服,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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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认出来了,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就是那天帮那位兰公子抬王保进来的那个人,他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拦住,满脸的不情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