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56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谢暄没说完,苏赫巴鲁就冷哼一声打断了他,

“你果然不简单。”

---

“部堂大人……”

“别动, 小心牵动伤口!”杜锡缙快了几步挡下傅行简欲起的身体,“还好你躲得及时,这一刀没在要害。”

血色全无的唇泛着淡淡的青,失血虽多但伤势并不重,这点挫折绝不会让傅行简露出如此焦灼不安的神色。

唯有……

杜锡缙深深叹道,“潞王殿下失踪,我与你一样着急,但虞县已死守,殿下他一定仍在城内。”

“可大人……”傅行简双睑微颤一下,才堪堪抬起,烧灼的双目仿佛是在用冷静强行冰封,“殿下即使仍在城内,却是生死未知。”

伤痛与失血让他的气势远不如平时,可此言微弱,却让杜锡缙蹙起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胡须,眼神从傅行简的脸色移开。

“未知”二字的颤动极轻,若非此刻寂静根本不易察觉。

雍京与楚都筋脉相连,他们这些官员常年在外,其实消息各比各的灵通,然而今日所见却让杜锡缙疑惑,这傅行简紧张潞王安危之忧惧不似担心被牵连,倒像是情真意切,动了真格。

“意深啊。”此刻又何必探究这个,杜锡缙以长辈之姿叹道,“你所虑亦是老夫之虑。”

劫走谢暄,什么人会单单劫走谢暄,思来想去,就只有想让他死的那些人。

两人哪怕谁也不肯明说,却也都想到了一处去。

但究竟是真的忧心潞王安危,还是怕人在自己地界上没了担上重责,还未可知。杜锡缙又看了眼傅行简。

“要找到他。”傅行简怔仲少倾,眼睑微阖,遮下了眸底逐渐弥漫的凄然,低低道,“就算终归是这样的结局,我也要找到他,带他回去。”

杜锡缙听得有些糊涂,目光却落在了傅行简放在身前的那双手上——

那样死死的攥着,像是要把自己捏碎一般攥着,他却也忽然懂了这并不是源于愤怒或是焦灼,而是隐忍,是克制,是怕下一刻就全然失态。

杜锡缙按下心头猜测,沉声道,

“不过也不是全无线索,刚才查到福安巷一处民宅时似乎可疑,老夫立刻派人在附近搜查虽无所获,但仍在继续追查。”

“福安巷?”傅行简倏地抬头,“让我去。”

“不行。”杜锡缙断然拒绝,“你身上有伤。”

傅行简道,“部堂大人,下官曾供职于大理寺,专擅于此,如若是因为探查不细而错过,那便是悔之晚矣。”

大楚的这几个世家大族,祖祖辈辈的多少都带些姻亲,杜家和傅家也不例外。但无论杜锡缙拿起了总督的威仪,还是苦口婆心地以长辈的身份规劝都没用。

他劝不住,也只能带着郎中一起上马车,随傅行简行去福安巷。

傅行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刺,一出现几乎吸了所有人的目光。

面色苍白神情疲惫,左边手臂明显是僵直地拖着,步伐更是深深浅浅的踉跄。

这些卫军并不清楚失踪的究竟是何人,但见这位知县大人的神态,也不由地紧张。

院子不大,不过两间屋子罢了,陈设也极其简单,不过是一些常见物品,卫军已探查过几遍,没什么明显的物品留下。

傅行简被长寻搀扶着走进屋子,屋里也干净,桌边的椅子上扔着一个布团,他眸光一凝,仿佛忘了肩上的痛,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

右手稳稳地抓着,反复端详,杜锡缙觉得他好似看出了什么,便问道,

“这块布有异?”

“这应当是曾经被塞进了口中,才会这样团着。”傅行简目光沉着,拇指擦过布料上的花纹。

“你看出了什么?”

他低头揉搓了下,又看了一眼后缓缓摇头,

“没有。”

杜锡缙神色一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叹道,“殿下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任谁听了都过于场面,可却又无言可驳。

当下一片默然。

杜锡缙看了眼门外来来往往的人,忽然转了话锋道,“傅大人,你为何要大兴土木,驱赶山民。”

说着,他略一沉吟,接着道,“而且我发现居于梁家的山民多是老弱病残,而那些年轻力壮的都被你雇佣前去修补民宅?”

又是一阵沉默,杜锡缙没有得到傅行简的回应。

他单手撑着桌面,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布,似乎是支撑不住,鬓边的汗水顺着颌角落下。

“傅大人!”杜锡缙怕他出事,忙叫站在一旁的长寻将他搀扶起来,“快送你家大人回府衙好好歇息!”

长寻紧张不已,硬挺着腰牢牢支撑起几乎已经脱力的傅行简来到院中的软轿前,弯腰俯身将他安置进去,急忙就想出来起轿回府。

可胸口一紧,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襟,昏暗的轿内,傅行简声音带着重重的气喘,

“拿着。”

长寻忙接着,发现竟是刚才那块不起眼的布条。

“还有这个。”傅行简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云纹金扳指,“你立刻去找夏修贤,他见到这个扳指会懂。”

“少爷。”长寻讶然。

“这块布,看似普通。”傅行简猛然顿了下,轻咳一声才又继续道,“但编织方法是北狄的样式。”

“是苏……”长寻立刻悟到,“小的知道了!”

傅行简意识渐沉,他能感到轿子抬起,摇晃,慢慢地从嘈杂的院中到安静的街上,可眼前晃动的不是听到的这一切,而是记忆中的苏赫巴鲁看向谢暄的眼神。

第87章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被抬价至一千五百两黄金吗?”谢暄抚着手腕上紫红的勒痕,疼得微微吸口凉气,却面色不改,严肃地看着眼前的苏赫巴鲁后,睨了眼他侧后方的随从。

苏赫巴鲁挑挑眉,低低说了句什么,随从恭敬地退出了房间,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漫不经心道,

“你们楚人本就财大气粗,不过美人不必自谦,我倒觉得再加五百头牛也值。”

抚摸腕部的手一顿,谢暄真想抬手抽他一嘴巴,紧了紧拳,忍下,将声音压至最低,

“我的确不是普通人。”

话音刚落,一丝凌厉的光闪过苏赫巴鲁的眼底,不给他开口的时间,谢暄接着沉声缓道,“吾可窥天机,能言未来。”

周围霎时寂静。

谢暄不急,且等苏赫巴鲁这个外族蛮夷消化这句话,眼睛偷偷打量着这间屋子,他感觉苏赫巴鲁很放松,这里应该比刚才的那个院子隐蔽或者安全,但他一旦安全冷静,就该轮到谢暄紧张了。

苏赫巴鲁带自己一起走是因为来不及想明白,等细思下来倘若真觉得有碍,恐怕要痛下杀手。

谢暄不想死,方才被带走的路上,他有了连一个自己都忍不住拍案叫绝的主意。

苏赫巴鲁双眉紧蹙,思忖少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满目的高深莫测随他这句问话破了功,谢暄鄙夷地暼了一眼,却也只得用最通俗的话解释道,

“我能到老天爷的指示,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这么一解释,那股子招摇撞骗的味道油然而起,一声谑笑入耳,苏赫巴鲁蓦然欺身向前,单手支在座椅扶手之上,不过瞬息,气息便扑打在颊边,

“那你现在问问上天,看我今天会不会放过你。”

向下施压的胸膛如铁壁般,用力抵上的双臂未见丝毫作用,仿佛狸奴戏鼠,苏赫巴鲁长指一勾,轻易将奋力躲避的下巴擒住,“怎么,难道你还要为傅行简守节不成?”

“苏……苏赫巴鲁!”谢暄惊惧地紧咬牙关,每个字都咬得艰难,语速却是前所未有得快,“伊克郭勒部和苏兰特部已经私下结盟,他们正在囤积兵粮,伺时要起兵谋反!”

已经骚弄到眉睫的气息乍然停滞,下颌的剧痛让谢暄忍不住低呼一声, 原本憋着的眼泪大颗掉落,顺着苏赫巴鲁的手指滑落,汇集在虎口之处。

北狄看似是一国,但其实是由二十一个部落组成,实力小的依附于王族,实力强的自然也有不服统治的。

这么多年来,武力不弱北狄为何会被西羯频频打压,也正是因为内乱频起的缘故。

苏兰特部地处北狄西陲,不服了几代,虽有些实力却不足为惧,可伊克郭勒部却不同,这可是北狄第三大部,是大汗的左膀右臂!

“呵,傅行简告诉了你我的身份?”一抹浅金在苏赫巴鲁的瞳孔中暗暗涌动,透出凶狠之意,“哪怕是美人,知道的太多也会变成死人。”

“我知道的是多……”一说话,两颊就仿佛要被捏断一般得疼,谢暄眼眶绯红,扑簌簌地掉着眼泪,“我还知道你们将轻视这两个部落的叛变,大都最终在明年春去夏来之际彻底覆灭,可汗之位将会被伊克郭勒部现在的首领特木尔取代。”

苏赫巴鲁怒极反笑,“你若是想活命,不该蠢到用激怒我的方式。”

下巴被松开,激痛未退,谢暄紧扣扶手,僵直着身体,直到这股疼稍微消退,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眼眶绯红,泪痕犹在,然而本该狼狈的人却抿了抿唇,眸光微动后竟是肃然。

“一个苏兰特部叛变听起来宛如笑话,加上一个伊克郭勒部虽有威胁但也不足为惧,他们就是算准了你们会这样想。”

谢暄紧靠椅背的脊背缓缓直起,而占据上位的苏赫巴鲁竟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苏兰特部守在甘綦江东岸,西岸虽就是西羯,但中间戈壁荒漠相隔,西羯若从这边进攻,走到了也会筋疲力尽,粮尽援绝,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苏兰特部也能守住,可若西羯兵赶到之时,苏兰特不是抵抗而是供粮呢?”

苏赫巴鲁双目微微瞪大,瞳孔几不可见地微颤。

“再过三个月,甘綦江的水将牢牢上冻,兵马可行,西羯兵将如入无人之境,到时候苏兰特部、伊克郭勒部好酒好肉地奉上,借用西羯兵力将一举攻入大都,北狄王室将就此改名换姓。”

“西羯凭什么帮他们。”

“疆土。”谢暄仍紧紧盯着苏赫巴鲁的眼睛,“甘綦江以东,包括苏兰特部在内的三大盟都将拱手让给西羯。”

“那我又凭什么信你。”

“伊克郭勒的特木尔最近是不是给部族内兵将新换了衣物盔甲?”

话音还未落,苏赫巴鲁周身一震,瞳仁骤然紧缩。

一个部落的衣服旧了换新,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很少这样统一更换,但这也不足以引起大楚的注意,更不可能被一个娈宠说得这般清楚。

苏赫巴鲁怔仲过来,敛下微变的神情,“说下去。”

“这些旧物将会悄悄运送至苏兰特部。”谢暄站起,身形相差虽大,气势却高入云霄,“至于这些衣服最终会穿在谁的身上,相信不难猜。”

大批的西羯军想要混入北狄军队难度如同登天,可若穿着北狄兵将的衣物甲胄,一时间又岂能分得清。

“你是如何知道的。”

“老天说的。”谢暄指了指房顶。

“这般筹谋绝非一朝一夕,他们何时开始,又何时同西羯勾连,西羯将派多少兵马,是从甘博尔山进军大都,还是从不儿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