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大白天的,床帐被盖得严严实实,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几声呻吟从里头传来。
谢暄脚步微顿,气得牙痒,沉下脸吩咐道,
“都出去。”
陈余明显犹豫,却也不敢忤逆,只得低声称是,退出门外。
谢祎听不出动静,疑惑地从枕头上把头抬起,半抬的脖子绷得他后牙直颤,拿手指悄悄将床帐撑开一条缝隙,向外窥探。
可还未看清,床帐被猛然掀起,谢祎被骤然而来的光亮刺得双眼酸疼,正欲叱责,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道,
“我就知道你是装病。”
谢祎一愣,笑得满不在乎,“还是小皇叔疼我,一听说我病了就来了。”
说着,他一翻身下了床,朝一旁的椅子那儿微微躬身道,“小皇叔请坐。”
气愤让谢暄忘了自己身上的不适,豁然坐下的动作疼得他轻嘶一声,紧蹙着眉头扶上了座椅扶手缓缓坐下,余光里瞧见正在披外衣的谢祎回头,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闪即逝的狎昵。
谢暄懒得和他周旋,单刀直入道,“外头那么多人命在等着你,你怎能装病不见。”
谢祎明显一怔,倒了杯茶奉上,也坐下道,“这事若是离了侄儿就转不了了,那这群官员也都该撤了,再说东西横竖都不够分,我也没法子。”
“那你就打算一直装下去?”谢暄端起茶饮下,这才勉强让语气尽量平和,“你就不怕杜锡缙回头参你一本。”
话音一落,谢祎忽然收了无谓的嬉笑,只见他忽然站起,退了两步后躬身道,“侄儿昨晚之言句句肺腑,是当真为了立太子一事逃离了楚都,我本无意那个位置,更不怕杜锡缙。”
“这种事若真落你头上,逃到雍京来有什么用。”谢暄蹙眉,实在没弄懂谢祎所思。
“逃只是其一,侄儿这趟来其实为的是小皇叔您啊。”
“我……”
谢暄心头猛然一跳,还未等他将话说出口,只见谢祎掀起下摆豁然跪下,双手撑地叩头,竟然行了叩拜的大礼,
“纵观皇家宗室,唯有小皇叔一人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内阁宗室虽未言明,可侄儿却看得分明,更无意争夺,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向您纳忠效信!”
谢祎抬头,眸色激昂,却又不得不低声道,“父皇身子亏空,恐怕不日……侄儿来请小皇叔回楚都……”
他微顿,看进谢暄震惊不已的眼中,
“继承大统。”
第105章
血液在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头顶,谢暄嚯地站起,轰然一阵眩晕。
“小皇叔!”
谢祎惊叫一声扑上前扶住他,两个人一起趔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谢暄回过神,猛然甩开他,
“谢祎,你竟敢口出狂言!”
叱罢,谢暄才忆起此时身在何处,心头一股气直直顶上来,硬是咽得喉咙里胀痛。
谢祎却笑了笑,重新扶谢暄坐下,眼睛落在他颈间,微微一顿,移开了目光。
“侄儿说句大不敬的,当初若不是父皇杀回了楚都,将所有朝臣全都拘禁在宫中一个个砍,逼来了这皇位,这个位子定然是您的。”谢祎语速极快,说的谢暄插不进话,“以徐阁老的风骨他为什么肯妥协,小时候侄儿不懂,可现在想明白了。他留着这条老命就是为了将皇位替小皇叔夺回来。”
“你住口……”
“可就连他也没想到高似会冒出来,一个阉人,权势能大到这等地步……”谢祎再次打断了谢暄,话尾忽然拖起长腔,意味深长道,“果然人长大了,许多事情才能看懂。父皇为什么如此宠信高似,那是因为他知道内阁是喂不熟的狼,他没办法,就只能再力捧出一只猛虎,势压群狼,只是他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亲手养大的老虎给反咬了。”
谢暄指尖在发麻,耳中的嗡鸣声仿佛是在将谢祎的声音隔绝在外,一字一句却又清晰可闻。
果然,一切果然在加快!
前世在虞县地动后,许多事情明明在暗中发酵了一阵子才开始显现,可现在谢祎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声称要拥他为帝?!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但凡自己吐露出去一个字,依皇上的性子起码也要褫夺了谢祎的王位,他敢这样直白只代表了一个可能——
皇上真的时日无多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杜锡缙这边为何毫无动静,难道徐阁老也未能得到一点消息,那若真是这样……谢祎是怎么知道的?
千头万绪复杂至极地交错在一起,谢暄头痛欲裂,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没弄清楚。
从前他与谢暄都算是爱玩闹的,但各自一拨,偶遇上了也就打声招呼,客套一下罢了,成年后的谢祎平日里到底都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他竟毫无头绪。
“朝野都说父皇是庶身上位,逆了天意,这才子嗣单薄,在侄儿之后连夭了两个儿子才有了谢玘。然而我和谢玘在那些朝臣眼中和谢鸣玉这个出身卑贱的皇子根本没有区别,都一样看不上。”
谢祎微顿,再次单膝跪地,“但小皇叔您不同。”
谢暄本能地想要再次厉声叱责,然而话已滚上舌尖,他一顿,转念间意识到了什么,
““若我对皇位有一丝觊觎,也不可能抛下一切隐名埋姓地来到这里。”他滞了下,双眸透着迷茫,面色更是苍白,“我才不要回去,回去了皇后娘娘就要逼我与行简分开,哦对了,那封被逼着写下的休书也早撕了个粉碎,我与他的婚约还作数的!”
言语间委屈、不忿,还微颤着,好似带着一丝惧怕,“总之我不回去,回去了你们都要拆散我们。”
谢祎怔了会儿,好似还在反应这话怎么就从继承大统到了棒打鸳鸯,但见谢暄有要走的意思,也顾不得思量便拦下,
“无论王妃是男是女,戴罪之身都会被休,并非针对小皇叔。”谢祎的语气瞬间没了刚才的铿锵,软下来哄道,“母后原也是为您好,但现如今傅大人赈灾之功甚伟,谁也不会再逼您休离。”
“我凭什么信你?”谢暄斜了一眼,语气不虞,“我与皇后娘娘是同辈尚不能左右,只能这般狼狈私奔,你又凭什么言之凿凿。”
谢祎噎了下,嘴刚张开,谢暄就如同他方才那般连珠炮一般道,“所以你顶着赈灾御史的头衔跑来,就是为了换个地方躺?”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物资侄儿也没办法。”谢祎脑袋嗡了一下,怎么这话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怎么回到了原点。
“你这次来带了多少银两?”谢暄双眸一凝,认真之色渐渐浮于眼底,“都拿出来。”
“银……银两?”
打谢祎房里出来的谢暄眉眼间已没了愁色,喜滋滋地捂着前襟往回走,他知道谢祎肯定没全吐出来,但起码能解燃眉之急,若以长远计还是不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
刚进院门,却意外瞧见了荣德,不等谢暄问,他便迎上来道,“奴婢在街上遇见了傅大人回来,与他刚好打了照面,奴婢如实说后,大人就让奴婢回来,说他来想法子。”
也罢,先前他是想分忧才出此下策,来回奔波耗费时间太长不说,无妄又非他可控,现下榨了谢祎一笔,倒也不再急于这一时。
说话间门帘掀起,傅行简已换上官服,匆匆的形色在见到谢暄时一怔,双肩明显地放松下来。
“你没去淩县吗?”谢暄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快进去,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虞县那边安顿得差不多了,就让刘县丞走一趟,我不必亲自去。”
说着,傅行简的手自然而然地扶在他的小臂下,这模样状似搀扶,谢暄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倏地收回手臂,
“你这样做什么?”
“能走?”
“你眼睛朝哪儿看呢!”谢暄捂住领口怒道,“我能不能走你没看见吗,这样子让别人怎么看。”
傅行简捏住他的手腕,向下一带,重新露出领口,忍不住叹道,“别人应该已经看到了。”
谢暄愣住,缓缓低下头来,一向整理平整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开了些许,深红色的印子摞着印子,显而易见地朝里头蔓延而去。
“坏了……”他目光发直,口中喃喃,“肯定叫谢祎看去了。 ”
“这是什么?”傅行简的手忽然朝谢暄领口探进去,取出一只信封来,打开后神色一异,待摊开看清楚后,更是惊讶,“哪儿来的银子?”
只此一句,便让谢暄将什么领口什么印记都一起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他微微仰首,屏退左右,嘴角含着云淡风轻的笑,将方才与谢祎的对话倒了个干净,
这笔银子耽误不得,傅行简先去了外间吩咐,周围瞬间空无一人,不知为何谢暄觉得有些泄气,哪怕榨了这么些银子来也并不痛快。
关于自己上辈子的死,谢暄没少思虑。
谢鸣玉空有一个头衔,无论內监还是朝臣都不会支持这个血统卑贱的皇子,但傅行简的一句话点醒了他——当年皇上不也曾受尽冷遇?
谢祎当然可能性更大,他虽说从小顽劣不得皇上喜爱,但除了谢鸣玉,他是唯一一个已成年的皇子,无论身份年纪都再合适不过。
至于谢玘,宫中有传言说,皇上曾与他母亲余贵妃私下说过,若皇后不在了,这位子必是她的,偏爱之意明显。
所以这个人一石二鸟,将毒死谢玘的罪名扣在了自己头上,惹皇上怒下杀手。
但……也许没这么复杂, 只是皇上觉得他这个弟弟已经长大,不杀不行了。
谢暄陷入沉思,他没发现傅行简回来,只觉得脸颊陡然微凉,继而是被他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带来一阵痒意。
谢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抬眼间正对上了傅行简的眸子。
喜爱、安定、宽慰。
还有赞许。
“不怕,哪怕一切都变了也不用怕。”一个吻轻轻落在额头,然后又落在眼睫,鼻尖,最后寻到双唇,“我的兰时是如此颖慧过人,所以我也不会怕。”
什么?什么一切都变了,他,他在夸什么?颖慧过人?
短短的一句话中有太多谢暄急于探究的东西,可人却被吻得喘不上气来,嗯嗯地轻哼着,微窒间最后全部思绪就只剩了三个字——放开我。
可等他阵的被放开了,微凉的气息入肺,心却蓦地一空,很快他听见傅行简在耳边说,
“又下雪了,出去走走吗?”
“走什么?”谢暄茫然问。
“你我现下不正是一处相思同淋雪。”傅行简拿过氅衣披在他身上,牵住他的手向外走,声音如轻雪拂过,缥缈却字字入耳,
“生生世世共白头。”
第106章
树上还有未落的,甚至还未黄透的树叶,鼓鼓地兜着一小簇雪,禁不住了,就咔嚓一声轻响,飘落而下。
谢暄刚好接住一片,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反手去拽傅行简的手腕,“来,你来,站这儿别动。”
见傅行简听话站定,谢暄绷不住笑地松开手,边喊着不准回头,边用双手拎起衣摆,抬起了一条腿。
发力的瞬间他就后悔了,那处的闷痛实实在在,这棵看起来纤细的树干也没他以为的那般柔软,然而树枝上的积雪却依着预想那样纷纷下落,眼前瞬间白茫茫一片,在哎哟哎哟声中,谢暄跌进了树下的草丛里。
何止共白头啊……
发丝眉毛,甚至连眼睫都白了,谢暄倒在覆满雪的草丛里笑得直抖,脖子里落的雪过筛子般的从缝隙里抖进去,又冰得他叫了几声,越扒拉,掉进去的越多。
傅行简也被浇了满头的雪,顾不得拂去就弯腰捞人,却毫无提防地被拽了衣袖,人还在天旋地转中,就被塞了满脖子冰凉彻骨的雪。
荣德冲同身旁的长寻使了眼色,守在院里的几个也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荣德退到门边,不放心,冲树下那堆雪叮嘱了一声,
“公子可别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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