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汲
沈知晦隐晦地瞄了一眼殷回之,发现对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反而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下子绷紧了唇线。
显然是真的因为谢凌的话紧张了。
他只好睁眼装傻:“遵命——殷公子,我们回去吧。”
谢凌将自己的袖子从殷回之手中扯了出来,殷回之慌乱地叫了他一声,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发现谢凌真的再也不理他时,才真正愣住了。
他停住了,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突然朝那个身影跪了下来:
“师尊。”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丝毫没有犹豫和拖泥带水。
“徒儿从前愚钝固执,困囿于观澜,求不得、放不下、识不清。”
“……幸得师尊垂怜。”
“今日对师尊不敬,徒儿甘愿受罚。”
谢凌在殷回之喊出第一句师尊时,便停下了脚步,只是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此刻,他才转身,一步一步,走回了殷回之面前,俯视着殷回之:“话说得挺漂亮——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也敢拜师?”
殷回之静了静,依旧垂着头,毕恭毕敬道:“徒儿……”
谢凌加重语气:“殷回之——”
殷回之深吸了一口气,撤下假面,重新抬起头:“那你伤害过我的亲人吗?”
谢凌:“没有。”
“你害过我在意的人吗?譬如回依,譬如那些在观澜宗给过我善意和帮助的人。”
谢凌:“也没有。”
“那么,你说想护我于危难,让我喜乐顺遂,是假话吗?”
谢凌跟他对视了几秒,慢慢道:“不算。”
“所以不重要。”殷回之笑了笑,“师尊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徒儿也不再问了——师尊,带我回家吧。”
谢凌目光落在他乖顺的眉眼间,递出了一只手。
他淡声提醒:“殷回之,你最好想清楚,不管你今日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只要做了决定,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沈知晦:“……”
貌似、也许……看起来他们尊主也没有给人想清楚的时间……
殷回之伸出手,没有将手搭进谢凌的掌心,而是牢牢抓住了谢凌的指节和手掌:“是。”
“师尊。”
他慢慢扣紧,回望谢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做了决定,便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沈知晦在他们斜后方,默默地抹了一下额头渗出来的细汗。
……这个画面还真是让人心理压力颇大啊。
他心叹一声,忍不住开始担忧:他们尊主今天骗着人家拜了师,等哪天殷回之反应过来不对,乾阴宫恐怕就要闹翻天了。
第25章 不悔·二
灵隐真人座下亲传二弟子,彻底叛出宗门,转投乾阴鬼域。
殷回之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名字,一时间在修真界骂声一片。
无他,万万人想拜师都拜不了的灵隐真人,他不仅不珍惜,还认贼作师,能不引起公愤吗?!
当然,也有零星微弱声音认为,那乾阴宫是想进便能进的吗?
能问出这种话的,往往都是公认的意识立场有问题的修士,但抛开立场来看,这话也没什么问题——乾阴宫当然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如今乾阴鬼域改天换日,谢凌所在的乾阴宫俨然成了魔界一言堂、和绝对核心,多少魔修趋之若鹜却不得门道。
至于他的徒位,那更是无法肖想了。
灵隐真人虽不喜收徒,但观澜宗的规定在那,有心者还算有一线希望。
可那乾阴域主谢凌,根本就不是个收徒弟的。
众人不禁思考,这殷回之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让正邪两边的翘楚都被哄得为他打破原则。
但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因为自从谢凌名正言顺将他带回去后,便再也没有相关消息传出来。
第一年,风平浪静。
第二年春,依旧风平浪静。
众人已经快把殷回之这个名字忘到脑后,就算偶尔提及,也是嘲讽他修为被废,谢凌带他回乾阴宫不过是将他当玩物养着。
第二年夏至,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在两界砸起了惊涛骇浪。
那个一度背叛旧师、弃明投暗、资质下等的废物,他、他他——
结丹了!
……
乾阴宫,汤池殿。
池水温烫,雾气缭绕,催人欲眠。
侍从看了看时间,浅步上前,走到池边,倾身道:“少主,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吧。”
池中人开口了:“再泡一会儿。”
这声音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之间,恰到好处的清朗与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上位者的不容拒绝。
正是才结丹不久的殷回之。
他墨发顺垂,散在水中,一双眉眼已彻底长开,雾气一氤,很像波光粼粼含着春水桃花的湖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印象,那双眼看过来时,比从前多了许多锋利。
侍从知道这位主子看起来赏心悦目又好说话,实际极难糊弄,决定的事谁也动摇不了。
他踌躇半晌,只好为难而忌惮地说:
“可是少主,前日域主来,特意嘱咐过我们,不许您久泡药池,让我们盯着些……我们也……”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
殷回之垂眸思忖了一下,再抬眸时,温声道:“拿衣服过来吧。”
侍从连忙点头,转身招呼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
殷回之接过衣服自己穿上,依旧不要他们代劳,但也没像以往一样直接让他们下去。
侍从以为他是忘了,便在旁边先候着。
殷回之系好衣带,似是随口问:“对了,师尊他还说什么了吗?”
侍从努力想了想:“好像没有了。”
殷回之手指一顿,看向他:“好像?”
侍从于是又想了想,坚定改口:“是没有了。”
“……”殷回之收回目光,“你下去吧。”
他用灵力将头发蒸了个半干,理好衣服,推门出了汤池殿。
看见守在门口的人,他略显诧异,浅浅一笑:“沈护法?”
沈知晦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他脸上飘了一瞬,然后颔首行礼:“少主,我来替尊主向您传话。”
殷回之:“请说。”
沈知晦道:“尊主说他这几日要去一趟上修界,在此期间,您好好待在乾阴宫,稳固金丹。”
殷回之笑意略收:“哪日动身?”
沈知晦摇头:“尊主还没说。”
殷回之想了想,道:“我去拜见师尊。”
沈知晦伸手拦他:“少主,尊主他眼下不在乾阴主殿。”
殷回之皱眉:“那我去后殿瞧瞧。”
“……”沈知晦压低声音,“少主,您听不出来尊主现在不想见人吗?”
殷回之道:“可他不是大前日才见了舟夜?我出关后去给他请安,他十次有九次都在忙,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想见人?”
沈知晦一时无言,看着殷回之说不出话。
半晌,沈知晦才轻叹:“两年前我是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殷回之拜入谢凌门下后,不仅没有再跟谢凌发生过争执,反而真的将谢凌当做的最敬重的师父,奉以为上。
殷回之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会乖乖待在师尊身边吗?”
沈知晦自知失言,轻咳一声,想就此揭过:“……没有。”
殷回之收回目光,看向殿外枝繁叶茂的梧桐,淡淡开口:“我并非不知师尊当日是在借势逼我作出选择。”
“但我也说了,不重要。”
他留下这么一句意味颇深的话,便去拜见谢凌了。
乾阴主殿内萦绕着浓重的安神香气息,殷回之一进去,深深蹙起了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要拐进内殿时,里面传来了一声低缓的轻唤:“知晦,替我按一按。”
殷回之步子微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走到美人榻边,将手落在了谢凌的额头两侧,一下一下轻轻揉起了太阳穴。
只按了两下,谢凌便睁了眼:“怎么是你?”
殷回之动作没停:“跟沈护法的手法水平差得很远吗?”
谢凌阖上眼,回答只有言简意赅的一个字:“烂。”
殷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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