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菁芸
刚才逃命的时候,雨衣后摆被灌木的尖刺撕成了条条, 这张葱油饼居然没有失落, 还真是奇迹。
男孩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脚尖踢到了他的小腿。
“好了, 别动。”安乐言收回脚,把装着葱油饼的保鲜袋放在膝盖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手电, 按下按钮。
一道不太强的电光在岩洞中亮起, 又很快熄灭。
光照亮了陈坚的脚下和四周, 也照亮了安乐言苍白的脸。
陈坚捂了一下眼睛,凭着那一闪的印象,摸着石壁坐在安乐言身边,抱怨道:“你这不是有手电吗?干嘛不用, 还让我摸黑去探路。”
刚才他走向洞口的时候,脚趾不止一次地踢到地上的石子,疼得他直吸气。
安乐言轻声笑了一下,把葱油饼递过去:“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探查过一遍了,没必要再浪费电。”
听到男孩忿忿啃食葱油饼的声音,他温和地解释:“手电是旧的,昨晚为了找你已经用了三个多小时,现在光已经弱了,我不知道它还能用多久,当然要省着点。”
“那你刚才那一下不也是浪费?”男孩嘴里含着葱油饼,说话含糊,却不忘记顶撞。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想着要独立表达自己的想法,遇事不怼一下,似乎都不正常。
安乐言又笑了一下:“嗯,是挺浪费的,那我们出去之前都不开了。”
陈坚咬着葱油饼点点头,又皱了皱眉,这话听着顺,怎么总感觉不太对呢?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出去之前都不开,那要手电有什么用?
这个人,怎么和别的大人一样坏?
要不是你救了我……
他又愣了一下,是啊,他救了我呢,从那么恐怖的泥石流里救了我的命。
想起刚才山体垮塌的那一幕,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冷?”身旁的人显然是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一阵窸窣声后,一件破破烂烂的雨衣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又没下雨,我穿雨衣干什么?”陈坚扭着肩膀。
“雨衣保暖,”安乐言按住他的肩,“你身上都是湿的,我们又不能生火,把雨衣穿上,用体温把衣服烘干。”
雨衣上还带着他的温度,陈坚被按了两下,突然静了下来。
“安……安哥,”他的声音有些颓然,“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怎么会呢?”安乐言的声音清晰而自信,“我的那些同伴可都是厉害的人,他们会救我们出去的。”
“哦。”男孩的情绪依然不高,他紧了紧身上的雨衣,默默把葱油饼吃完。
“吃完再睡一会儿,”安乐言说,“节省体力,说不准什么时候用得上。”
陈坚听话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靠着岩壁睡着了。
安乐言轻轻搓了搓手臂。
刚才在山上的感觉又翻涌上来,也比之前更为强烈。
头一阵一阵眩晕着,他侧向一边干呕了两下,却吐不出东西来。
大概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摔得太狠了?
本是仇恨走到了终点,当时只觉得快意,没想到重活一世,居然还能带来隔世PTSD,倒也真是离谱了。
他苦笑两声,轻轻控制着呼吸,闭上眼睛养神。
陈坚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没人了,洞口方向有微弱的光。
“我们能出去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惊讶地问。
“我倒是也想,”安乐言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把贴在岩壁上的布料揭下,拿着那个小小的手电筒,慢慢走了回来。
“你在干嘛?”陈坚问。
“口渴,想弄点水喝。”
听他这么一说,陈坚也觉得口渴了:“那儿有水?给我一点好吗?”
微弱的光线里,安乐言走到他身前蹲下,点了点他的肩膀,“仰头,张嘴。”
陈坚不由自主地照做,淅淅沥沥的水流从半空中落入他的口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这什么啊,”陈坚差点呛到,“好难喝,还有沙子。”
安乐言的声音很淡:“这里没有水源,只能从岩缝里吸一点水,不想喝尿的话,就将就一下吧。”
陈坚有点绝望,这水也太难喝了。
不过他也知道,能用衣服从岩缝里吸出这么多水来已经不错了,如果外面天晴了,他们等会儿连这种水都可能喝不上。
安乐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刚又去试了试洞口,凭人力是不可能推开的,所以……我们还是坐着保命好了。”
或许是被“保命”这个词刺激到了某根神经,陈坚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嗤笑道:“什么保命,我一个乌啉病人,哪儿还有命?”
“怎么没命了?又不是绝症。”
“喂,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陈坚急了,“你知道乌啉病发作时的痛苦吗,那种疼没人能忍受的好不好?”
“嗯……”安乐言低低应了一声,“先是头疼,脑袋上像是被钉进来一根钉子,绕着那根钉子,一圈一圈地疼。”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的什么事情。
“然后,如果没有药物干预,疼痛会顺着后脑勺到颈椎,继续向下,整条脊椎就成了疼痛的储藏所,一边疼,一边把这种感觉横向输出到每一个脏器,每一寸皮肤……”
陈坚愣住了。
他还没有见过谁,能把乌啉病发作时的情形说得那么详细,那么真切。
仿佛曾经历过千遍万遍,只要他想,就能完整地模拟出疼痛的走向。
可谁又愿意去回忆呢?
他忍不住扭头,虽然一点光线都没有,他却似乎看到了少年苍白的脸。
“你……也得过啊?”他试探着问。
“嗯,出生就有,三岁后几乎两到三个月就会发作一次,一直到十一岁。”
陈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过是才发作了四五回,就差点想要从山崖上跳下去了,而身边的这个人,八年啊,每隔两三个月就要疼一回,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曾看到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苦,凭什么就你扛不住?【1】
原来,我并不是最倒霉的那个。
这个认知竟让他感觉好了许多,似乎对治疗都多了几分信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安乐言问他:“陈坚,你昨晚,是为了找浣橧,才来大叶檀下面的吧。”
“你怎么知道?”陈坚很惊讶。
“我突然想起来关于傅先生的一段报道,说他是从古医书中得到的灵感,将浣橧提取物加入特效药中,才研制出初代WL药品。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对不对?”
“嗯!”陈坚沉默了一会儿,“昨天下午,我在那个学校的图书角看到一本傅先生的传记,里面写了这个,所以……”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用肩膀碰了碰身旁的安乐言:“我觉得,傅先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人。”
安乐言低低地笑:“嗯,是很帅,你说的没错。”
“你见过啊?”陈坚羡慕死了,可转念一想又生气了,“你骗我的吧,你才比我大几岁?傅先生十年前就去世了,你就是见过了也不一定记得啊!”
安乐言突然来了兴趣,也碰碰他的肩膀:“我问你,昨天你顶撞的那个人,那个傅家人,你觉得他帅不帅?”
“也……就那样吧。”陈坚撇了撇嘴。
好像是很帅,五官清晰又深刻,长得也很高,是他想要成为的男子汉模样。就是眉眼太冷,还对他凶巴巴的。
更何况,是傅家人。没有了傅兴山的,就倚靠傅兴山开发的药,吸血乌啉病患者的傅家人。
“他是傅兴山的儿子,”安乐言说,“你看看他,就知道傅伯伯大概什么样了。”
陈坚愤恨的心突然卡了一下,过了好半天,他才“哦”了一声。
安乐言靠在岩壁上,眩晕的大脑里,满满都是傅识沧的身影。
山体垮塌以后,他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知道我不见了。
上辈子玩失踪的总是沧哥,就连最后的一句话,也是在酒宴上对我说:
“我去去就来,等会儿我回来了,就陪你一起看烟花。”
可是,烟花那么盛大,我却没能等到你回来。
或许,他当时的心情和我现在一样,有点无奈,也有点担心。
倒不是担心自己会怎么样,或许他也会想,怎么办,我又要被那个小助理罗唆了,要不还是别出现在他面前了吧。
于是,便一去不返吗?
安乐言轻轻吸了吸鼻子,脸颊上热热的,他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喂,安哥,”陈坚对他的伤感毫无察觉,“我听说傅伯伯的儿子是电影明星,他为什么不子承父业,接着研究WL系列药啊,说不定他能研究出来呢。”
安乐言轻轻把咸涩的眼泪含进嘴角,清了清嗓子:“哪儿有那么容易。昨天跟你辩解的那个哥哥,可是医学药学双博士呢,他都说药物的改良需要很长时间,中间的偶然性也很强。”
他的声音温柔:“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为乌啉病人的康复努力,不管是真心为了病人,还是为名,或是为利,但大家都是向着解决这个病的方向去的。如果你觉得他们做得不好,也可以考虑亲自去参与。”
他碰碰陈坚的肩:“我听小周老师说,你学习成绩很好,要不要考虑以后学医或者学药,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的乌啉病患者,去研究乌啉病药物?”
陈坚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在发抖。
安乐言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感觉到男孩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也听到了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你这是……发病了?”安乐言晃了晃陈坚,“已经开始疼了吗?”
“嗯……”陈坚的牙齿在打颤,“你别管……”
他没说完话,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块布料,是安乐言刚才用来吸水的那块,还带着泥水和青草的味道。
妈……的,陈坚一边短促地呼吸着,一边想,我以后再也不喝山里的水了,真难喝。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他的大脑神经,开始绕着圈体现自己的存在感。
有一只手在他的太阳穴边轻轻地按着,很温柔,但却无法完全和暴虐的疼痛对抗。
陈坚蜷起身子,拼命忍住那蚀骨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他听见安乐言在他耳边说:“张口,喝药。”
也不知道他说了多少遍,陈坚终于理解了“喝药”两个字的含义,松开了咬紧的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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