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锱
“地宫这样大,为何当初大祭司不让沙渊百姓进地宫避难?”颜婴婴不由得问。
她对沙渊的了解只有桂芷城城主讲的那个故事。神明伟力,此处既有神迹,若那位大祭司为了满城百姓活命,将地宫打开让百姓进来便救人无数。不至于落得个满城尽被屠的下场。
旋即她注意到修无欢目光倏地一沉:“大祭司在那时候殉国了。”
而后修无欢的目光很快恢复了平静:“沙渊面对的,同样也是神明。就算进入地宫,也徒劳无益。”
虽然修无欢对所谓神明并无好感,可她不得不承认,庇护沙渊城的神明是个好神,在祂庇护之下沙渊这几百年里尽管为大漠腹地,依旧风调雨顺,外敌无人能犯,繁荣昌盛已经胜过了红尘中多少个王朝。
她停在了一幅壁画前,招手让几个小辈跟上来。壁画上绘制着一个美人,身姿曼妙,白衣缥缈,头发自然松散地披垂下来,手持一根竹笛,临风吹奏。
…
“尔等相助于吾,吾愿赐福于尔等,护尔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女子将短笛置于唇边吹奏一曲,一曲未过半,百鸟来朝,沙渊城上瑞气萦绕,高台之下人人欢呼,贺神明垂怜恩眷,祝沙渊千秋万代,永盛不衰。
“尔来。”
一曲终了,女子随意往台下一指,一少女怯生生抬起了头,仰视着这近在咫尺的神明。
“吾与尔一见如故,便由尔为吾祭司,吾将秘法传于尔。非尔得性命相交之人,切勿外传,切记切记。”
…
“你怎么了?”
颜婴婴回过神来时候,感觉蓝涟若正拉着她的袖口,她手心上满是冷汗,那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变得清晰了些。她能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地方存在某种隐秘又关系匪浅的联系。
“她应该看见了什么。”修无欢悠悠开口,“若我没猜错,你看见的应该是这幅壁画当时发生的事情,对么?”
颜婴婴一怔,心道修无欢为何能说得如此准确,她还是点了点头。
修无欢大抵是可信的。雪仙尊和冥水桃枝肯让修无欢出山和她们同行,便是对修无欢寄予了相当的信任。她没有理由对修无欢隐瞒。
她以为修无欢会对她解释为何自己会见到这样的画面,而蓝涟若和荧惑都不会有这样的影响,但修无欢对此并不发一言,仿佛整个人又回到了和她们见面第一天时候的寡言少语。
一行人顺着甬道往前走,颜婴婴留意着两边的壁画,皆是沙渊国几百年来祭司祭祀时的场景。并不见那女子的踪影。
也奇了,她也没产生刚刚那样的共鸣。
她拉住蓝涟若的手,两人一并前行,论修为,她最低。或许是她修为太低,才会受这样的影响?
往前约摸走了一里地有余,修无欢停下了脚步,摆在她们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岔路口。
“这就是地宫的入口。”修无欢介绍道,“倘若没有那神明赐福的祭司,不管走哪条路都到不了地宫,但这两条路必定有一条是正确的。”
“我们有四个人。分成两边,谁愿意和我一起?”
三个小辈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和修无欢在一起无疑是安全的。而另一边就……
“荧惑,你跟我一起。涟儿,你带婴婴即可。”
修无欢看了一眼蓝涟若,叮嘱道:“为了保命,无需拘泥于术法。术本同源,清浊正邪都是人定。”
说着,她将一张纸人连同那蚊蝇塞到了蓝涟若手里:“若是见到怨骸,你自行处理即可。若是青帷白骨本人,将纸人焚毁,我自会出现。”
两人进了右边的甬道,修无欢和荧惑则走了左边。修无欢脚步的声音渐渐远去,火光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
“你在害怕。”蓝涟若伸出手,擦了擦颜婴额前的冷汗。
“我知道我不可能不怕。”颜婴婴抓住了蓝涟若的手,小声地道,“但有涟姐姐在,我又不那么怕。”
蓝涟若不由得欣慰:“这么信任我么?”
“不。”颜婴婴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反而放松起来,她笑了笑,“要是能和涟姐姐一起去死的话,好歹地下也有个伴儿,不会一个人走。”
要是能结伴走过黄泉路奈何桥的话,死亡这样的事显然也不是不能接受……所谓的恐惧死亡,无非是在恐惧一个人孤单地死去。
蓝涟若被颜婴婴这话一噎,竟也说不出什么来。
两人顺着甬道往前走,两侧壁画颜色渐渐鲜艳起来,大抵是接触空气少,还保留着原来色泽的缘故。
甬道中空气浑浊,所幸火把是靠灵力维持,亮得平稳。颜婴婴打量着壁画,走进一幅时候,那种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只不过这幅画上并没有那素衣持笛的女子,只有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她薄红轻纱覆面,大红嫁衣金饰琳琅,端坐在画中,嫁衣宛若火焰流淌。
倏地,画中的少女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她。
少女脸上无悲无喜,唯独眼角血泪流淌而下,盈盈火光之中,越发诡异莫测。
颜婴婴一惊,下意识抓住蓝涟若,想要告知她这幅画不对劲,但她重新看向这幅画时,少女依旧是垂下眸子正襟危坐的样子,刚刚的血泪亦莫名消失了。
第111章
这幅画中有古怪。
不管怎么说, 在地宫里看这种画面给人的感觉还是相当惊悚,颜婴婴定了定神,她盯着这幅壁画, 蓦地察觉到这红衣少女有些眼熟。
尽管少女头纱披下, 挡住了脸, 但头纱下起伏的棱角还是能略微看得出发钗的形状,与那青帷白骨几乎一模一样。
刚刚的那混合在血泪之下似喜似悲的神色, 再想到当初青帷白骨殉国那日刚好是她出嫁的大吉之日。
血染嫁衣,红颜枯骨。
往日的罪恶尽被尘沙掩埋,唯独印在几个存活人的记忆中。
一时间无数负面情感与记忆扑面而来, 几乎要将她吞噬。那画中女郎抬眸注视着她,竟不见眼白,只见那深色的漆黑。
…
“神明大人, 您为什么忍心看着沙渊覆灭, 再不出手?”
“神明大人, 您已经……放弃沙渊了么?”
“神明,沙渊已经没了。”
“既然你不肯出手,那我便自己去为沙渊复仇!那时候你要是敢阻拦我,你同样亦是我“”的仇敌。”
…
声音从虔诚祈祷,悲哀, 心如死灰的沉寂, 再到滔天的恨意。
最终恨意平息,终化作悲凉……
“神明大人, 等我报了子民的仇,我亦会为您了结。天道, 天道?天道!”
宛若大漠上风沙刮过荆草, 狂沙漫天, 遮天蔽日,断绝天光。
那女子倏地从画中伸出手,死死卡住颜婴婴的脖子。
“把神明大人还来,还来——”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中,根本由不得两人反应,况且蓝涟若听不见那画中女子的声音,她所见到的只是颜婴婴像是被魇住般死死盯着画看。
下一瞬她只能看见颜婴婴脸被掐得青紫,白皙的脖颈赫然出现深红的指印。
她看不见这掐颜婴婴的邪祟在哪,可凭着这指印的深度,她用箭镞划破手腕,一串血珠洒下,燃着金红色的凤凰烈焰,但这火焰却并没有伤到颜婴婴分毫。
颜婴婴伏在她怀中,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她始终都是睁着眼睛,那双点漆明眸中仿佛点燃了深黑色的火焰。
“涟姐姐,我有一件事想对你说。我没有疯,也没有被夺舍。”
颜婴婴语气很冷静,虽然她往日也是一贯冷静的,但这次的冷静则更像是不知何为恐惧的冷静。
蓝涟若看向她,点了点头。
“我在听。”
“我继承了一段关于庇护沙渊那位神明的记忆,关于沙渊诞生的始末。”
颜婴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那位庇护沙渊的神明,是曾经的我。”
一时间她能从蓝涟若神情里窥见短暂的震惊,但旋即蓝涟若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又触碰着她的脸颊和脖颈,确定她呼吸平稳,脉搏也很稳定之后,将她的手攥在自己手中。
“我相信你。”
没什么不相信的。再如何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其实蓝涟若早能觉察到颜如烟和颜婴婴的关系,虽然颜婴婴是颜如烟生下来的,但以颜如烟和雪仙尊的关系来说,她们两个都是人族,目前还没有哪种秘法能让人族的两位女子孕育子嗣。
既然如此,那颜婴婴的身份就很值得考究了。颜如烟肯付出自己的命将颜婴婴生下来,雪仙尊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颜婴婴这条命。还有颜婴婴那种神奇的操纵气运的天赋,种种指向无一不表明颜婴婴的特殊性。
颜婴婴没有对蓝涟若隐瞒涌入的记忆,她看见的更多是碎片的,断断续续的,她的魂魄深处似乎对这段记忆颇为抗拒。
记忆从她在沙渊降下开始,沙渊的前身不过是一个游牧部落,逐水而居,于大漠中辗转迁徙。大漠中气候多变,一场沙暴过后很可能全族覆灭。她不忍心睹此,便出手相助。
她操纵气运将此地从荒漠变成了一块宝地,气运丰足,哪怕身处大漠腹地,水源不断风沙不侵。沙渊雏形因此而立,几十年后,沙渊已经壮大发展成一个国家,为了感念她,沙渊人民自发合力给她修筑神殿。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和人打交道,并没有将供奉当成什么严肃的事情,甚至还加入了修筑神殿的人民之中,自己给自己设计建造神殿,自己给自己选祭司。
“从这些记忆上来看,曾经的我并非是一个好神明。”颜婴婴苦笑。
若说爱人的神明是好神明,她做的这些并不完全是对世人的怜惜,更多是出于有趣。若说公正的神明是好神明,她这一出手,俨然已经违背了公正的范畴。
“曾经已经过去,现在的我们只是现在。”
对此,蓝涟若只如此叹道。她突然很想抱住颜婴婴,很想告诉颜婴婴,过去只是过去,你无需背负。
这些记忆也给了颜婴婴进入地宫的路线。走到一扇石门前,颜婴婴停住了脚步。
昏黄的火光下,照着颜婴婴的脖颈,那里被勒出来的指印并没有褪去,反而越发越红肿清晰。
她忘了刚刚那壁画上同样有五步蠡,走了这么久,五步蠡的毒素已经开始发作了。
不过在凤凰血契的作用下,本来可能致命的剧毒五步蠡,只是让她稍微觉得痛痒,并无其他症状。
但蓝涟若还是不放心。她划破手指,将凤凰血外涂在指印上。
脖颈间除了毒素发作的痛痒之外新加了一分酥痒,甬道太暗,蓝涟若凑近替她祛除毒素。她呼出的气息交缠在颜婴婴脖颈上,往深处不断钻着,颜婴婴的手绕过蓝涟若的腰腹,却不敢用力,只是虚虚搭在她身上。
越是这样的时候,她越想要同蓝涟若接触。同蓝涟若肌肤相贴让她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惶恐不安。就像一个刚刚做了噩梦的孩子不敢独自入睡,非要拉着人一起睡一样。
在属于地下潮湿腐朽的气息中多了一味蓝涟若指尖血的味道,有一股淡淡的芳香。可能这只是她受了凤凰血契对蓝涟若鲜血的无法抗拒。
她忍不住捧起蓝涟若的手,轻轻吸吮。
舌尖在指尖上流连交缠,颜婴婴双唇略启,不过她还是收住了心神,只是浅浅啄了一下蓝涟若的指尖,便放回了蓝涟若身侧。
“下面就要开地宫了,涟姐姐。”
她按照记忆的指引,找到机关,石门颤抖几下,整个地道开始震动,积年灰尘和石砺扑簌簌落下。两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震了几下纷纷缩在了角落里。
蓝涟若揽住她,弓着身挡在她头上,护着她。碎石往下砸的越发猛烈,她能感觉热乎乎的液体落在她脸上,可她却感觉不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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