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敌香菜大王
徐纠期待地望着这个苍白的世界,渴望出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会出现任何的变化。
他的眼里只会是医院的苍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还有白色的笔与白色的纸张。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毫无内容,白得毫无意义。
就像徐纠那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一遍遍用血写下的名字,最后也无非只是他这苍白世界里零星一点可怜的慰藉。
“不是说写一万遍你就会存在吗?”
徐纠兴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可怜兮兮地恳求。
中午。
回字楼正上方的白洞黯淡。
下雨了,雨点打在玻璃上,散出墨点般的昏黑。
砸在玻璃上的水珠向下延展,像一颗颗细长的眼睛,透过冷冰冰的围栏,以游离在外的疏远目光注视。
徐纠被吸引,盯着水珠。
“是你在看着我吗?我这就去找你。”
通往楼下的门被锁上,只剩往上走的路。
徐纠踩着楼梯旋转直上。
雨水好像灌进了回字楼里,徐纠踏上楼梯的瞬间,就感觉身体像被一层厚厚的流水压住。
不冷,反倒是紧实的温暖。
只是呼吸困难。
再往上走,水压反倒轻了许多,只不过身上衣服湿漉漉的迹象更为严重。
头发湿黏地贴在脑袋上,像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擦头发般,水珠哗哗滴在脸上往下滑。
身上衣服湿透了,皮肤也出现了被水泡到发白发肿的情况。
徐纠后悔了,可是往回走的路水压沉得可怕,这是一条只能一直往上的路。
越往上走,光线反倒越强烈,身上沉下来的恐怖水压也愈发的减轻。
直到他的手按在楼梯最上方的铁门,门外的光线像水波涟漪一样散射眼睛。
铁门缓缓推开,世界颠倒,他的眼前是灰白的天空。
他躺在水中,一只蝴蝶顶着雨幕落下,亲吻徐纠的眼下。
蝴蝶——是食腐动物。
它们停留在徐纠的眼下,是因为这里有腐烂的皮肤创口,血液被水流拍打挤出,它停留在此,肆意畅饮。
徐纠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无数次在他眼前重复播放的电视机画面,终于有一天拥有画面,他清楚地听完了电视机播报日期后的文字——
“七月二十二日,沿湖大道市立中心医院的一名患者出逃,最后消失地点为南湖公园的河岸边,希望有目击市民能够前来提供线索。”
那架在徐纠面前无数次反复自我打开的电视机,永远都在播报同一个日期,但徐纠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认真地仔细地去听完全部。
之所以徐纠能知道0722不是因为谁告诉他的。
是因为他一定会记得那个日期,一个对他万分重要的日期,一个电视机无数次播报过的日期。
因为这是他的——忌日。
一切都有了答案,记忆也随着水流上浮,什么都想起来了。
此前所有的故事剥离曹卫东和徐熠程的存在,就是他的故事。
一个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少爷,联姻家庭毫无亲情可言,他极端缺爱,于是渴望关注,开始做一些出离的事情试图博得关注。
那些本该是“校园霸凌”的罪状,成了徐少爷的日常消遣,大不了给点钱就能轻易摆平。
从来没有人因为这类事情惩罚过徐纠,他就这样放纵成了一颗悬崖边的歪脖子树。
出了社会以后,徐纠在自己家公司又开始他的混账事。
他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用经济犯罪来博取关注,这件事闹得很大,所有人都知道徐家养出了一个毫无道德法律观念的疯子。
这件事最后还是徐家出面摆平的,拿钱填坑。
徐家对徐纠失去所有的期望,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被诊断为“悖德狂”后,更是顺理成章地进行各类治疗。
徐纠也的确是有病,初入医院时今天觉得无聊所以推别人下楼梯,明天教唆强迫别人滥用药物。
当时医生对他的评价是:给他根绳子,他能见一个勒死一个。坏进骨子里,坏得彻底。
于是徐纠的脖子被扣上了项圈,那是厌恶疗法的其中一环,只要徐纠再作出任何背离道德的事情,他就会感受到因为作恶受到电击惩罚时的痛苦,强行抑制坏念头。
徐纠的疯,整个医院上下有目共睹,于是他陷入孤独的流言蜚语里。
前半生从未有人说过他半句“错误”,现在却是无数根手指对准他的鼻子,骂他是疯子。
徐纠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反派,默契地强调他的坏。
徐纠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是断绝亲缘关系,因为他们要移民国外,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你们别不要我。”
“做错事就要受罚,你现在就是在赎罪。”
“那我赎完罪呢?”
没人再愿意听徐纠说话,他就这样被留在精神病院里。
于是徐纠后面的日子便一个人思考。
找谁赎罪?
赎完罪会怎么样?
后来又想,怎么赎罪呢?死吗?
无人回应徐纠的问题,一致认为他无药可救,且反复无常,即便认错也是装的。
大家默契地远离徐纠,避免同徐纠对视,避免与他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疏远徐纠。
从这一刻起,徐纠认定自己是反派,他想象出完美的受害者。
完美受害者会受到徐纠的穷追猛打,然后反杀徐纠,从此人生走上康庄大道,跨越阶级,过上比以前好十倍千倍万倍的幸福生活。
这个受害者就是:曹卫东。
这样的故事变成徐纠自我的惩罚,也就是——赎罪。
他自认反派,又自我惩罚,在他的故事里,他所有的剧情走向都会是自我毁灭。
他这颗长在悬崖边的歪脖子树,树根浅浅地扎在泥土里,半边身子往悬崖外伸展。
随着年岁增长,脆弱浅薄的树根总有一天无法承受沉重悲伤的身躯,坠入崖下的深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都是幻想,是溺死在湖泊前的临终梦境。
很可怜,但是活该。
徐纠自我评价,可怜从来不是失控行恶的借口,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疲惫地漂浮在水面,双臂叠放在身前,身体僵硬地箍着笔记,由着水流环着他随风而动。
七月二十二号,大暑。
水下温度适宜,似人的体温,温柔地将他环抱。
徐纠望着天,视线被展开的蝴蝶翅膀遮盖,洒下粉尘。
他闭上眼睛,一片黑灰。
“死亡,算赎罪吗?”
“不算。”
第二个声音突兀地从徐纠耳边震响。
一双湿漉漉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克制地从水下拢住他的身体,两人的手叠加着,十指相扣。
灵魂温柔下陷。
沉入莫比乌斯环中。
于是他们相遇。
熟悉的黑暗。
好似这些黑暗都是徐熠程闭上的眼睛,它们正以无处不在的黑感受徐纠的存在。
“哥,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
“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徐纠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膛里哼出来。
“我有点想你,我想听你的声音。”
无人回应。
这些黑暗逐渐褪去温度,耳边是冰冷匀速间隔响起的滴滴声。
“哥,我好孤独啊。”
“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求求你了,你抱抱我吧。”
徐纠守着滴滴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只剩这一片黯淡的黑。
没有徐熠程的存在,没有眼睛的存在。
他那一番不经过脑袋的话,在尖牙擦过后,锐利地赶走了这世界里唯一的陪伴。
所以此刻长久的孤独就是徐纠自找的惩罚。
“哥……”
徐纠弱弱地呼唤,但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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