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一丝
到了卧室门前,封越驻足不前,用力闭了闭酸涩的双眼,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眼中刻骨的仇恨,再睁时已经一片清明,脸上是少年人的纯真。
窗幔用帐勾锁着,榻上的男人强撑着消瘦的身子,脸色白得像纸,虽形容狼狈,但依旧不难看得出往日的俊雅。
看到陈皇后,封骁整个人激动得都在颤抖,一个大男人泪水如落雨似的下,悲恸的喊了声:“母后!”
陈皇后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伤病成这样,哪能不心疼,疾步上前扶住了他:“快,快躺下,好孩子,你受苦了。”
母子俩相见泪水打湿了襟衣,陈皇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几度哽咽说不出话。
“母后,儿臣差点就见不着您了,好在苍天垂怜,才叫儿臣死里逃生,躲过一劫,今日能见着您,儿臣心愿已了。”
“莫要胡说!”陈皇后平复了下心情,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水,“你会长命百岁,顺遂平安的。”
“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
以开山修路为由私采油矿中饱私囊,分明胆子大得很,这会儿说自己是被冤枉的,简直可笑!
若不是大皇子给他设了个局,怕是油矿采空了也没人知晓。
前世也只有他和母后会相信此人嘴里的屁话!
封越现在来看,父皇对他已是念及父子之情,罚得轻了。
“此事先放一边,你现下以养伤为重,忌讳郁结悲伤,知道了吗?”陈皇后拍拍他的手背,安抚着他:“你莫要心急,欲速则不达也,时候到了你父皇自然会放你回去的。”
封越心头漏了拍,母后这话内有玄机。
听见回去有望,封骁顿时没再那般激动,这才侧过脸去瞧封越。
“三弟……好多年未见,你都变了个样子,若是路上遇着怕是要认不出来,咱兄弟俩分离太久,确实也生疏了。”
封越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能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已经耗费了他近几日全部的好心情,他走上前去,盯着虚弱躺在病榻上曾亲手斩下他双腿的好哥哥,鼻腔重重呼出口气。
“二哥哥,可否让我瞧瞧你的伤?”
封骁失笑:“这有什么好瞧的?血糊糊的,别吓着母后。”
“我在边境见习惯了,所谓久病成医,我看刀剑的伤可不比御医差。”这句话封越确实没托大。
见他坚持,有了几分小时候的执拗,封骁无奈叹气:“母后,您请先回避会儿。”
陈皇后起身,吩咐道:“可别瞎折腾你二哥哥,明明御医这伤治得好好的。”
“母后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是术业有专攻。”陈皇后宠溺地笑了笑,让大女使搀扶着去了偏房吃茶。
封越让他把上衣脱了,好给他瞧伤。
这伤是在左侧腰腹,解了绷带,封越仔细看着那条十几公分长的血痕,御医已经缝合好了,刀口很平整,出血不多,出刀者是一气呵成,而且刀刃极其锋利,像是京中侍卫佩带的□□所致。
之前封越还以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谁会做这种好事?
大皇子?可如今封骁已经自断羽翼,暂时对他构不成威胁,有何动手的理由?
既已动手,又为何不直接取命?以封骁身上那一刀的功力,深一分要命,浅一分太轻,拿捏得宜。
“三弟,你这表情……怪叫人不安的。”见他盯着自己的伤,一脸凝重沉默不语,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要命不久矣。
“二哥哥放心,伤口处理得很好,是我做了多余事。”说着,手法老道的替他重新包扎了起来。
封骁如今还有一副做哥哥的宽容温厚模样,瞧着他的眼神,也满是对弟弟的思念与关怀,“这些年在边境,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也没你想得那般苦,毕竟有外祖在,很多事情都是他手把手的教,一步步带着我前行,这已是无比的幸运了。”
“外祖他身体如何?”
“老当益壮。”
“我自记事起,外祖就已经在青阳城了,偶有一次新元节宫中请宴,见过他老人家一次,如今早已记忆模糊。”
封越敷衍笑了下:“他老人家也怕是认不得你了。”
“那日我知道你打了胜战回来,准备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还以为你会过来,结果……”
封越怒火中烧,却还要维持表面的不动声色,心平气和道:“我也想来陪二哥哥,可我毕竟长大了,不能任性行事,父皇替我办的宫宴,我怎能缺席?”
封骁表情怔愣了下,旋即一笑:“对,对,是我欠缺考虑了,只顾着你与我的兄弟之谊,却未想其中厉害。”
“这么说来,二哥哥真是性情中人,倒显得我趋炎附势,落入俗套了。”
是真的至情至性,还是故意离间他和父皇之间的感情,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了。
封骁听着这话只觉几分怪异,但又找不着怪异的原由在哪里。
最后只当他在边境呆了许多年习惯直言快语,说话也变得不讲究。
“你和母后会在庄子呆几日?”
“大约两日后回宫,”封越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猛地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二哥哥好生歇息。”
“我……”封骁正要说什么,只见他这三弟已经快步推开了门,走了老远。
封骁眸光黯下,心里老大不痛快,这些年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也不知哪里惹了他,这个三弟表面虽然周到,实则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过哥哥吧?
*
自梳堂的哥儿们平时主要做些针线活赚点银钱自给自足,像魏晓枫这种连针都未拿过的,只能打发到后院去浣洗。
洗了一天的衣裳,魏晓枫两只手都泡发了,指尖的皮肉皱在一起,深秋的水又刺又凉,冻得紫红的指尖碰一下都疼。
堂前有人喊了声吃饭了,魏晓枫赶忙丢下手里的活儿,蹭地一下起身跟着后院的哥儿们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管事的拦下,“你把这些衣裳和被单都洗了再走。”
魏晓枫一双丹凤眼却尽显无辜,委委屈屈道:“等我洗完了饭也没了,我昨天就没吃饱,你先让我吃饭吧。”
他想越过管事一心想赶去食堂,又被管事推了一把,魏晓枫踉跄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眼眶顿时就红了。
“你以为来这里,是让你吃饱饭的?干了这点活就想吃饭?打从自梳堂建立第一天开始到如今,就没这规矩!”
见管事手里拿着鞭子,魏晓枫心里虽不服气,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不甘心的爬起来,重新蹲回水井边,舀水搓揉着盆里的脏衣服。
到大半夜,魏晓枫在水井旁放了一盏灯,有气无力的洗着根本没怎么动的脏衣裳,肚子饿得肠子仿佛都搅在了一起。
“这苦日子,何时才是个头?”他揉了揉发麻的双腿,突然墙角的乱草堆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幽黯的夜色四下无人,感观被无限放大,就算是这点动静也叫人心慌得很。
第11章
魏晓枫吓得僵直着身子,双手合什闭着双目,嘴里神神叨叨的念着:“太上星君,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念罢,这才壮着胆子回头瞧去,只见一只灰扑扑的小东西从乱草堆里蹦了出来。
“小兔子?”魏晓枫一时玩心大起,湿糊糊的双手胡乱往衣裳上擦了擦,猫着腰悄悄朝野兔靠近。
就在两步之外,魏晓枫一个提气扑了上去,结果兔子没扑着,还吃了一嘴的草屑子和泥土。
“呸呸呸!”魏晓枫抹了把嘴扒开枯草去寻,却意外看到墙根掩着的一个狗洞,野兔就是从狗洞里钻进来的。
他心下大喜,迅速爬到了狗洞前,丝毫没有钻狗洞的羞耻感,只觉得是天无绝人之路,今夜总算能跑了!
这两日在自梳堂,他身子清减许多,那狗洞虽窄小,费点力还是能爬出去的。
魏晓枫弄得灰头土脸,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便顺着眼前羊肠小道狂奔,跑了一夜,鞋底都磨破,他实在走不动了才作罢。
此时天边灰蒙蒙的透着微光,看样子天将亮。
他靠着一旁的树杆仰脸滑坐在地上,用力闭了闭眼,擦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水,想等着天透亮再下山去。
这会子实在困极,迷迷糊糊就这么睡去。
睡得正熟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爬动,湿凉滑腻的触感,像是一条缠缚上来的毒蛇。
他想甩开手上的蛇,但身体好沉,怎么也动弹不得,张大着嘴也喊不出声。
好可怕!谁来救救他将他从梦魇中叫醒?
突然缠在手上的蛇张开血盆大口,蛇头化作了一个狰狞的人头,双目猩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他嘶哑的喉咙如破旧的风箱,挤出两个字:“救我!”
“啊啊啊啊!!!!”魏晓枫一下从梦魇中惊醒,蹭地一下起身,一脚将旁边那物给踹飞,本来想跑,但是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就着已亮起的晨光,才看清楚眼前是何景像。
眼前这片竟然是个乱葬岗!
往他身上爬的也不是什么毒蛇,而是一个看起来像人的鬼物。
这鬼物满头满脸的血,头发被血水浸湿成一绺绺,干枯的双手还在拼尽全力的往他这边爬,“救,救我,救我……”
魏晓枫吓哭了,哽着嗓音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人!”说完,头一沉,整个趴在那里不动了。
魏晓枫抻着腿轻轻踢了他两下,已经跟个死人一样无知无觉。
借着彻亮的天光魏晓枫才确定他是个人,便大着胆子上前,拿手探了下他的鼻尖,气息十分微弱。
眉间一点朱砂再加上身形,是个哥儿无疑。
这般孱弱细瘦的身子,让魏晓枫对刚才那一脚存了罪恶感。
魏晓枫无助看了看四周,眼下只能靠他背着下山去寻大夫。
瞧着他一身的血与泥土,又瞧了瞧自个儿,没好到哪儿去。
魏晓枫无奈长叹一声,也不必甚么讲究了,咬着牙将人给背起往山下走去。
魏晓枫气喘如牛:“你可千万别死呀,都在死人堆里坚持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个我,就这么死了也忒不值了。”
本以为背上那人差不多是半个死人了,谁知他呼出一口浊气,嗓子哑得仿佛是从气腔挤出,“我要活着!”
听到这句话,魏晓枫会心一笑:“对,要活着!活着,才能尝到世间各种滋味,哈哈……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逃出来的,你放心,只要你想活着,我就会尽全力找大夫救你。”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我叫……桑采。”
“桑采哥儿,你这名字真好听,我叫魏晓枫。”
魏晓枫凭着一股坚韧不催的意念背着桑采从清晨走到太阳落山,终是来到了城门口。
此时已过戌时一刻,城墙上暮鼓沉沉,守城门的官差正要关闭城门。
魏晓枫顾不上磨出血的双脚,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背着桑采一鼓作气冲上前去:“大哥且慢!还有人要进去呢!!”
谁知那官差一点也不讲情面,一把偃月刀便横在他眼前,冷声喝斥:“戌时已到,明日再来!”
“不,不行的,我这小兄弟得进城看大夫,再不看大夫,他就要死了!两位大哥能否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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