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昼眠梦君
“但那次他凯旋归来的时候,我站在楼上远远地望了他一眼,披着战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就和我想象中的将军一模一样。”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道,“——我干爹可真帅!”
宗策一时失言。
他落荒而逃。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再去看殷祝的情况。
究竟是为了逃避,还是因为出于别的什么感情,宗策说不清楚。
直到那日他碰见了那名小辈,对方一见到他,就大惊:“您这是情劫到了啊!”
情劫?
宗策对此一笑了之,只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对方要多加修行,不可成神后便随意懈怠——那孩子才多大,又是男子,宗策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慈爱,怎会引得红鸾星动呢?
他并未多想此事,直到感应到天道呼唤。
不知不觉,下界的时间线已经来到了他兵败被俘、被押上法场受刑的那一日。
宗策站在云端之上,远远地看到自己被赤身绑缚在刑架上,同样的经历他已经体验过无数回,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旁人的视角观看这一幕。
看着台上的血人,他冷漠心想,真是狼狈。
但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些奇怪的念想:
殷祝会看到吗?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会坚持从前那样的看法吗?
没有回答。
他仰天望去,铅灰色的天空中飘起了雪。
与他记忆中的景象毫无分别。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行刑期间,殷祝一直没有呼唤他。
也没有来。
除夕之夜,聚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散去。
他们还不知道法场之上受刑人的身份,只当是个被官府捉住判刑的倒霉蛋,剩下负责看管法场的官兵们则都是魏邱和柳显的亲信,这会儿也都懒懒散散地坐在一旁打牌,或是抱怨两句过年还不得清闲,就等着刑架上的宗策咽气后替他收尸。
这时候,一个提着一篮馒头的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无牌可打闲得无聊官兵看了他一眼,顿时皱起眉头:“这么多?你小子也太贪了吧!”
男人点头哈腰地朝他们走过来,往牌桌上放了一点碎银子,坐在那儿的官兵头子随意拿起银子,掂量了一下,又放嘴里咬了一口,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气,算是同意他过去了。
“多谢官爷!”男人立刻眉开眼笑,谄媚地又向他们鞠了一躬。
然后他快步走到刑架上的宗策旁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露出敬而远之的神色,嘴里念叨了两句,从篮子里取出一个馒头,准备弯腰蘸在那血泊里——
“哎呦!!!”
后背像是撞上了炮仗,他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痛得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男人摔倒在刑场上,一篮子的馒头散落一地,他挣扎着扭头望去,发现那竟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乞丐。
对方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那双漆黑眼眸死死瞪着自己,目光中像是燃着一把火,几乎要灼伤男人的眼睛。
“来人啊,有疯子!”他被咬得痛叫起来,拼命用脚踹这疯子,还想着伸手去抢救自己的馒头——这疯子大概是许久没吃饭了,脑子又不太好使,逮着他的馒头就踩!神经病啊!
打牌的官兵们这下也坐不住了,纷纷拿起棍棒围过来。
为首那人喝道:“干什么呢!扰乱法场纪律,给我打死了事!”
棍棒如雨点般落在那乞丐身上,乞丐发出一声呜咽,但死也不松嘴,像只疯狗一样逮着那男人咬,还有意把人往馒头那儿引。
不多时,散落一地的馒头就被众人的脚步踩成了稀巴烂。
混乱之中,没人看见台上伤痕累累的刑犯动了动,吃力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视线和被淹没在人群中层层遮挡的年轻乞丐对上,对方用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执拗地盯着他,直到被彻底踹倒在地。
而在小巷里,还有一位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神明,猛地摇晃了一下身体,扶住了墙面。
他按住自己的脑袋,感受到脑海中突然多出一段的记忆碎片,和体内突然暴涨的修为,瞳孔骤缩,呼吸急促。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记忆中的历史,的确被改变了!
他咬牙挤出两个字:“住手!”
官兵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大活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原地消失,吓得他们丢了棍棒,险些魂飞魄散。
宗策把殷祝送回了家。
他抹去了对方的记忆。但又会在深夜到来时,独自坐在殷祝的床边,望着殷祝的睡颜静静发呆,直到太阳升起。
看着青年蹙着眉头,并不安稳地在睡梦中轻唤干爹的模样,宗策伸出手,轻轻抚平了他眉宇间的沟壑,并下定了决心。
他要给殷祝一个没有遗憾的世界。
这是他欠对方的。
凝聚了记忆碎片的蝴蝶没入眉心,殷祝终于想起了一切。
——原来从前看到的那些关于干爹的幻境、偶尔一闪而过的违和感都不是假的,他真的不是第一次穿越啊?
睁开眼看到星君专注的眼神时,他却脱口而出:“上千岁的人了,还在网上跟年轻人打嘴仗,你羞不羞?”
白胡子老道怒道:“怎么和星君说话呢?再说了,星君怎么会干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星君轻咳一声:“抱歉,一时冲动。”
白胡子老道:“…………”
星君:“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本座就行。”
再听不出来这是星君在委婉跟他下达逐客令,白胡子老道这几百年的修行,也算是修到狗身上去了。
主动告辞前,他想起殷祝刚才跟他嚷嚷的“我叫他干爹”,再联想一下星君突然到来的情劫……顿时五雷轰顶,浑浑噩噩地走了。
碍事的家伙终于走了,殷祝满意地收回视线,回头却险些撞上一张马脸,吓得眼前一黑,练练退后怪叫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匹马!?”
星君道:“这是本座的坐骑,你骑过的。”
殷祝勉强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发现嘿,还真是。
“它也成神了?”他好奇问道,“就跟那什么,呃,哮天犬一样?”
星君颔首:“你若对二郎真君感兴趣,将来我们可以一同去他那里做客。”
殷祝双眼放光:“撸哮天犬也可以吗?”
“可以,”星君淡淡一笑,“哮天犬还挺喜欢与善客亲近的。只是一般神仙在看到哮天犬化作人形后的模样,都会对他退避三舍。”
“……该不会是个抠脚大汉吧?”
“那倒不是。”
星君十分自然地搂着殷祝的腰,将他抱上马,又跨坐在他的身后,一路上,都在耐心回答着殷祝一系列关于神仙的十万个为什么。
殷祝靠坐在他干爹怀里,只觉得清风拂面,胯下神驹却眨眼间飞驰千里。
他问得口干舌燥,忽然注意到他干爹的手一直规规矩矩地握着缰绳,也不像从前那样扶着他的腰了,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那个,成神之后,是不是都得清心寡欲啊?”
星君:“也不是,分人。”
殷祝憋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他急得在心里抓耳挠腮,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装出一副语调神情都很正常的模样问道:“那你算哪种?”
一声轻笑。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殷祝被他星君干爹低沉的嗓音刺激得头皮发麻,他怒了,扭头瞪着对方:“逗我好玩吗?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见他真毛了,星君解释道:“神仙也有双修之法,但一为情欲,二为修行,能同时满足这两点的对象很难找,所以大部分神仙都还是独善其身。”
殷祝这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星君干爹是神仙,但他不是啊!
和凡人干爹做一次都能要去他小半条命,等成了神仙,那岂不是更完蛋了?
“我觉得清心寡欲也挺好的。”他一本正经道。
星君:“生生若如此想的话,本座的情劫,也只能先用法力压制推迟一段时间了。”
“……推迟情劫会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星君轻描淡写道,“不过是有身死道消的危险罢了。”
殷祝瞬间抿住了嘴巴。
“那,怎么才能帮你度过情劫?”
背对着他的星君无声地笑了一下。
“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他说着,忽然伸出手,将殷祝推下了云端,“去吧,生生,我等你回来。”
“啊啊啊啊啊——!!!”
茂密林间,殷祝尖叫着从土坑里坐了起来。
一抬头,正好和一个手握大棒的野人大眼对小眼。
殷祝:“…………”这是给他干哪儿来了?
混账干爹!
他抹了把脸,突然惊喜地发现这双手形状修长漂亮,年轻有力,掌纹连绵不绝,一看就知道是双练过钢琴、福泽深厚的手。
星君给了他自己的身体!
干爹万岁!
即使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清楚,但殷祝还是忍不住朝那野人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也不顾对方能不能听懂,心情大好地问道:“请问这位阁下,这是什么地方?”
野人警惕地盯了殷祝半晌。
突然直起身来,咚地给了他脑袋一棒子。
殷祝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地扑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被堵住嘴巴,绑在了烧烤架上。
殷祝看着这帮围着他乌啦啦跳舞庆祝的野人,内心有一百个卧槽在疯狂刷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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