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不归
这声音又顺着绳子,传递到了剑刃上。
就像于怀鹤还在他的身边。
归雪间收回视线,准备继续和脚踝上铃铛做斗争。
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动脖颈,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就见于怀鹤单膝跪地,落在了窗台上。
归雪间一怔,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在做一个好梦。
下一刻,于怀鹤进入房间,将归雪间从软榻上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不是梦,梦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归雪间仰着头,从未见于怀鹤垂在脸侧的玉坠摇晃得如此厉害,仿佛代表着巨大起伏的心绪,无法抑制。
还有一闪而过的,于怀鹤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抬起手,指腹一点一点描摹着归雪间睁开了的眼眸。
于怀鹤是一个做完准备后从不会确认第二遍的人,他有这样的自信,竟然也会怀疑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需要用别的感官再确认的时候。
归雪间有点心酸,又很难过。
好久,于怀鹤说:“你醒了。”
归雪间含混地“嗯”了一声,他不能说出更多的话,身体状况使他的表达很局促,却无法限制他的感情。
他睁大眼,略显得浅淡的眼眸中只倒映着于怀鹤。
于怀鹤又说了一遍:“归雪间,你醒过来了。我等了很久。”
他凝视着归雪间,指尖从归雪间的眼角掠过,似乎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
其实是又一遍的反复确认。
于怀鹤低下头,在归雪间的额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这一瞬的感觉被拉得无限长,就像一片雪花突兀地出现在春夏交接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季节,注定会消逝。
于怀鹤做了很多,只为了保存下这很容易融化的东西。
归雪间是这片雪花。
一个转瞬即逝的吻过后,于怀鹤抬起头,察觉到归雪间动作迟缓,问:“怎么了?”
没等归雪间说话,他又自问自答:“该找个丹修看看。”
归雪间尝试着开口,喉咙有些干涩,说话也是慢吞吞的:“魂魄、才……回归……”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无比艰难。
归雪间有点崩溃。
上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是从前世重生回来,归雪间独自待在房间里,不动弹,也不用说话,根本没有这样的烦恼。
于怀鹤看着归雪间的脸,很轻易就猜出他未说完的话:“你的意思是,魂魄才回归身体,还没能完全适应的缘故?”
不愧是龙傲天,思维敏捷,又很了解自己。
归雪间这么想着,用眨眼代替点头。
然后是一小会儿近乎诡异的停顿。
归雪间不明所以,不知道于怀鹤是怎么了。
于怀鹤什么都没问,将手臂抬高了些,两人靠得更近了:“要喝水吗?”
归雪间又眨眼。
于怀鹤拿出水,递到归雪间的嘴边。
归雪间醒来的时间太短,身体和魂魄还在磨合,相互适应,动作无比笨拙,连喝水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水流顺着归雪间的唇边往下淌,将于怀鹤的手臂都打湿了。
于怀鹤看了归雪间一眼,他好像也有不耐烦的时候,没有继续等待,伸手抬起归雪间的下巴,自己喝了一大口水,喂给了归雪间。
热的呼吸落在归雪间的脸上,他瞪圆了眼。
他的身体软绵绵的垂在于怀鹤的手臂间,头发散乱开来,像一具木偶那样被捏开嘴,只需要吞咽下温热的水。
归雪间没有拒绝的能力,又被喂了好几口,直到于怀鹤觉得够了。
喝完水,归雪间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
很熟悉,这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是白家囚禁自己的那栋小楼。
为什么在这?
归雪间又有话想说了。
于怀鹤用灵力烘干湿了的肩膀,又捏了一下归雪间的嘴,问:“你是想问怎么在这吗?”
归雪间眨眼。
窗外的海棠微微晃动,树影落在于怀鹤的身上,他坐在不大的窗边,半垂着眼,神情显得温柔。
归雪间怔了怔,此时此刻,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个地方了。
于怀鹤简单讲述了归雪间昏迷后发生的事。
归雪间猜的不错,他的魂魄离体果然是紫犀的报复。
或许是在殃咎城闹了一场,紫犀觉得归雪间太不安分,又似乎知晓内情,可能会给第一魔尊的复生带来威胁,他准备提前解决这个隐患。
他不能亲自追杀归雪间。盖因在千年前的大战中遗落过自己躯体的一部分,在古老门派的收藏中,世世代代相传。一旦感应到他出现在人间,就会立刻通知整个修仙界。差遣旁人,又对付不了于怀鹤。
身体杀不了,那就毁灭归雪间的魂魄。
他命令白家开始了这场法术。
照理来说,归雪间的魂魄离体,又因法术作用无法回归身体,无形之物注定会消散。但紫犀做事非常严谨,仍然命令白家招魂,将归雪间的魂魄召回白家,亲眼见证归雪间魂飞魄散。
在紫微书院时,归雪间曾听先生讲过人的魂魄。虽然在先生口中,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完好无损彻底剥离魂魄的法术,但只是驱逐、引诱三魂六魄中的一部分离开身体,有些法术或者妖魔本身的能力还是能够做到的,在俗世中的撞邪很多时候都是妖邪作祟。
所以有些修士也会学习招魂之法。比如严壁经就很擅长。
招魂的法术,是要布置在失魂之人熟悉的,长久生活的地方。
白家将招魂的地点设在了归雪间从前住的房间里。
幸运的是,于怀鹤比归雪间的魂魄先一步赶到白家,他弄明白了其中缘由,清除了所有阻碍,等待归雪间的醒来。
现在是他昏迷后的第二十天。
从庸城到白家,中间数万里的路程,归雪间一个游魂,已经算是飘的很快了。
于怀鹤的一只手垂着,手指落在归雪间的小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脚踝处的铃铛,回答的不是很认真:“我是十天前到的。”
归雪间慢了很多拍才意识到于怀鹤在做什么,他的呼吸一滞,想抽回自己的腿,却被于怀鹤圈住了脚踝,动弹不得。
归雪间微微蹙眉,他没办法拒绝,只能屈服,任由于怀鹤的玩弄了。
他又想,从庸城到白家,即使日夜不停的御剑飞行,也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
难道是于怀鹤什么时候学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但能连续用这么远的路程吗?
归雪间用连续几次眨眼代替疑问。
于怀鹤道:“用了九头山骢拉车,很快。”
归雪间:“。”
他又想问于怀鹤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了。
由于归雪间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于怀鹤竟变成了话多的那个。
“把白家长老聚在一起,一个一个的问,”于怀鹤轻描淡写道,“不回答的杀了,总有愿意开口的。”
于怀鹤没有威胁,也没有给人后悔的机会,答不出来的只能死去。修仙之人高高在上惯了,真的以为自己与常人不同,直到直面死亡的时刻才会畏惧。在见证了几个人的死去后,他们争先恐后说出知晓的事情,拼凑成了完整的真相,白家族长白应天也无力回天了。
归雪间又想到了什么:“那剩下……”
于怀鹤打断他的话:“杀了。”
归雪间呆了呆。
于怀鹤说:“不是全部,是一些。你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
于怀鹤驱使九头山骢而来,布下禁制,围困白家,可想而知会闹出很大动静。到时白家与魔族的勾结再也隐瞒不住了。
保守秘密最直接有用的法子就是杀了他们。
那是很多人。难怪断红上留有血迹。
以这些人犯下的罪过,本就该死,但这不符合于怀鹤一贯的做法。
他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相反在杀人一事上颇为克制。一般而言,如非必要,于怀鹤会选择杀死罪魁祸首,将剩下的人交由公平的审判。
后世的人不了解于怀鹤,以为他冷淡寡言,杀人不眨眼,手中有无数性命。
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于怀鹤不会因为自己的修为高超,剑法出众,就认为自己凌驾于众人之上,他只杀非杀不可的人。
归雪间的心颤了颤,他不是想指责于怀鹤,只是觉得白家人不值得于怀鹤破例。
他仰起头,眼神很担心:“你……”
于怀鹤换了个姿势,重新抱起归雪间,两人脸对着脸。
他触碰归雪间的脸,抚摸归雪间的皮肤,感受归雪间呼吸的改变,都只是为了确认一个事实。
于怀鹤说:“你醒来就好。”
好像为此付出一切都可以。
归雪间坐在于怀鹤的腿上,他想紧紧抓住于怀鹤,也回抱住这个人,想对这个人说些什么,但身体却还没恢复,手指只是无力地攀在于怀鹤的肩膀。
于怀鹤等待着,好像连他也不能解读出归雪间此时复杂的感情了,明明之前想问什么都能准确无误地猜出来。
归雪间小口小口的喘息着,他急切地说:“我……我一直在想你。我很害怕。”
于怀鹤说:“我也是。”
没有任何隐瞒的对归雪间坦白了自我。
他这样的天道之子也会有与常人无异的时刻,那样害怕失去怀里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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