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65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

萧恪在宫里耽误了些时辰才回府的,彼时他府上已聚了不少人,听到人通报说是萧恪回府了,忙又聚了过去。

贺绥走在最前去迎,见到萧恪的那一刹那,他心头一紧。

只因萧恪此刻神情太过凝重,能让萧恪这番模样的必定不是小事。

“允宁……”

只是贺绥刚开口换了一声,萧恪面上便已换了以往的虚假笑意,恍若方才无事发生一般同那些逢迎的宾客说笑,只是期间无论旁人说了什么话又做了什么事,萧恪的笑意都是浮于表面,未能入心的。

这生辰宴萧恪过得浑浑噩噩,纵然他面上表现如常,但在座的有几个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瞧出了萧恪面上的不同。有眼力价的几个,酒过三巡留下几句吉利话便走了,未察觉出的那些大多也是跟风之人,见权贵重臣离开,自己又不得亲近萧恪,便散去了。

宾客一散,萧恪也懒得理会桌上那些残羹冷炙,甩手让洪喜和梁砚秋看着收拾,自己便先回了院子。

贺绥心中不安更胜,忙跟了过去,待入得内室,他看到整个人无力委顿在小榻上的萧恪时,走过去坐在萧恪身边开口问道:“允宁,你从宫里回来便神色不好,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

萧恪一言不发,若是换了平常,他定然不会视贺绥的话于无物,但此刻却一反常态,双眼放空不知道再想什么。

“允宁!”贺绥不忍见他这样,忙伸手扳过萧恪双肩,与人面对面瞧着,“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我同你分担。”

“哈啊、哈啊……”

萧恪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有些愣愣地抬头看向贺绥,他粗喘了几下,眼眶微微泛红,贺绥瞧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心头一震,摇晃了两下又唤了几声,这才把人叫回了魂。

只是抬头的那一刹那,萧恪忍了一日的心防终于溃蹋,他盯着贺绥的双眼,一字一句艰难说道。

“今早我去宫里,北境来了急报说…说…大哥,他遭人…暗算,伤、重、不、治了。”

“什么?!这怎么……”贺绥亦是一时无法相信,话梗在喉咙里,亦是有些不敢问亲姐此时的处境。

“牧姐也被波及,虽不致命,主将一死一伤致使军心大乱。”

萧恪说得很慢,每个字都似耗费了全身的气力才能说出口,面对着同样焦急忧愁的贺绥,他艰难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阿绥,我们…败了。”

第九十九章

北境的败仗出乎所有人预料,这其中也包括萧恪和贺绥。

丧报一日内传遍京中各府,本就如风中残烛的秦太妃更是一病不起。

许是萧琢这个最像生父的孩子已死,齐帝对宁王府也难得多了些慈悲,不仅没有苛待,更是命裴东安拨了人帮忙料理丧事,还找了宫里的太医每日去给秦太妃请脉问诊。

许是齐帝流露出的这些许宽松态度,伏郡王这丧礼倒还有人愿去上门拜祭。加之萧琢年轻之时脾性与其父颇有几分相似,早些年也有不少故交好友,听闻噩耗纷纷前来祭拜帮忙。为着伏郡王的尸身还在边关并未送回,宁王府如今又是萧岭为主,便只按郡王的规制摆了一处灵堂,棺木中仅放着几件伏郡王生前衣物配饰。

只是放眼整个宁王府,竟无人可主事。宁王萧岭作为府中唯一的男子却天生病弱,先代宁王三子中只剩一个分府离心的萧恪。众人皆以为萧恪不会出面时,他却携抚宁侯贺绥登门,着实惊到了当时过府祭拜的旁人。

许是为这宁王妃母家的事萧恪不愿出手,任由岳丈一家获罪拆家险些流落街头,又或许是萧恪明明是家中幼弟、爵位也低于自己,明面上却处处压过自己,萧岭对这个弟弟实在说不上待见。秦太妃病倒更是让他多了分底气、少了分桎梏,兄弟俩相见,气氛实在是过于冷淡了些。抑或可以说,萧恪的出现对于宁王府上下更像是不速之客,如果这不是伏郡王的灵堂之上,宁王府的人此刻上来赶人出去似乎都不稀奇。

不过宁王府的人倒也不敢真的动手赶人,毕竟萧恪如今权势滔天。这一年来,燕郡王左右人生死之事不下数桩,此刻若还有人将他视作无知少年,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萧恪此行还带着贺绥,其中意味又有些不同。

毕竟贺绥从来都是端方忠正的君子,京中对他‘嫁’人的事也是颇多惋惜,这截然相反的二人一同来,到让人值得琢磨。

“大嫂节哀。”

贺绥走过去同伏郡王妃说话,看着披麻戴孝、身形纤弱的妇人,虽明知言语宽慰用处实在微乎其微,却实在是没有旁的话可说。他名义上入了萧恪府中,跟着萧恪称呼一声大嫂倒也不算唐突。

“多谢侯爷挂怀。”伏郡王妃弱弱回了一礼,实在是家中突遭多番变故将原本就柔弱的女子打击得更加脆弱。伏郡王妃的娘家在范圭一案中亦收了牵连,虽说没有到宁王妃母家那样抄家革职,也是连降了数级,罚没了不少家产,伏郡王妃同丈夫分离多年不得相见,却不想再听到已是丈夫的死讯,这般雷霆打击如何受得住。

贺绥忙伸手虚扶了一下,不过立刻就被伏郡王妃身边的小姑娘抢先了。那是萧琢的独女,八九岁的小姑娘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此刻脸上未施粉黛仍见泪痕,不过眼神却坚定。算算也是有些时日未见了,贺绥收回手压低声道:“我与允宁一道,大嫂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一切有我们在。您与太妃还需保重身体,即便不为自己……也该为萱儿多想一想。”

伏郡王妃闻言抬头,她虽纤弱却是个聪慧的女子。盯着贺绥的神情,她似乎有一瞬明白了些什么,反握住了女儿的小臂再次向贺绥点头致意,却并未说什么。

“大嫂保重。”吊丧回礼的人还不少,贺绥不便多说什么,只低声嘱咐了一句便转回身看萧恪,却见人直直站在灵位前不动,“允宁?”

论亲缘论尊卑,萧琢是萧恪的嫡长兄,萧恪跪也是情理之中,可他却一直未动。

贺绥同伏郡王妃寒暄这几句的功夫,宫里帮着操办的内侍递香过来他也没接,排在后面的人更不敢催促,直到贺绥过来唤了一声,才好似将人唤回了魂,却并未与旁人说什么。

站在递香内侍旁边的一个瘦弱的内侍眼珠一转,悄悄抬胳膊顶了一下身边人,那递香的太监才忙又重新递上香,这次萧恪确实是接了。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单手撩了衣摆便跪了下去,地上早垫了蒲团,贺绥错了半步也跟着俯身给伏郡王的灵位叩首。

整个过程,萧恪没有多说一个字,除却一开始盯着灵位发愣,旁的礼节竟是半点没打折扣。

两个内侍主动凑过去,一个帮忙接过香烛,一个搀扶人起来,只是后者扶人的那个偷偷抬头翻眼去瞧萧恪的神情。他做这一切本是很小心的,本就是个机灵眼尖的,上面才指派了这事,祭拜的每一位大人他都会如此瞧,瞧的时候也不长,只一眼便罢,原不过是一瞬的事,也不好被发现,即便是哪位大人注意了,再瞧回来那内侍也早收回了视线,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轮到燕郡王这儿也是这般做的,只是内侍抬眼的那一刹,却发觉萧恪早有察觉一般侧头盯着他,那眼神蕴含了滔天杀意。宫里出来的哪有傻的,那内侍对上萧恪眼神的一刹便直接低头撒手,人也往后撤了半步直接就要跪下去,动作行云流水,甚至连请罪搪塞的词都想好了。

只可惜,萧恪没有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鹰爪一般扣住了内侍的脖子,人还正往下跪着,就已经被卡着揪了起来。

“嗬嗬!嗬、嗬……”人在窒息之时哪有那许多思考,那内侍双手拼命掰扯着萧恪的手臂,早管不了面前人是他伤不得的王爷,因为加诸在脖子上的力道告诉他,萧恪是真的打算直接掐死他,根本不是威胁或是示威。

萧恪突然在亲兄长的灵堂出手着实惊到了所有人,是而那一瞬根本无人拦他。

其实动手的那一瞬,贺绥反应过来了,只不过他下意识向萧恪的方向跨了一步,手也搭上了萧恪手臂,却在看到萧恪眼神的一瞬强忍住心中无用的‘良善’,并没有发力阻止。

唯一有可能阻止萧恪的人没有真心出手,那内侍必死无疑。即便递香的内侍反应过来却不敢跟着上去掰扯,直能跪下来给萧恪磕头求放过。

“郡王爷!手下……”管事的大太监察觉不对慌慌张张跑进来,只是他话还未说完,灵堂内众人便听咔嚓一声脆响,那小内侍头歪到一边,已是没了生息。

贺绥搭在萧恪手臂上的手这时才微微用了下力,不过仍是有些不忍别过了头,却并非是见不得生死,而是对自己变相帮助萧恪杀人的决定一时难以释怀。

灵堂杀人,无疑为萧恪的离经叛道又增一笔,但转念一想他往日种种行径,又好似都在意料之中,只是一时难以捉摸他对亲生兄长的死到底是何态度。而贺绥时清楚的,正因为清楚,他才没有阻拦萧恪的疯狂举动,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内侍为何必须得死,却在萧岭快步逼近萧恪的时候,横身过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王兄尸骨未寒,燕郡王此举未免令母妃和嫂嫂心寒!”

萧恪慢慢转过头看向萧岭,从迈进宁王府开始,他一直板着脸,但冰冷的神情掩盖之下,是一双燃着熊熊怒火的双眸,萧岭看着那双眼,后面的话一时有些难开口。

管事的大太监这时过来打圆场赔笑道:“不知这奴才哪里行为有失惹到了郡王爷?”

萧恪只是慢慢举起了手,袖口微微往下褪,露出了被那内侍临死前反抗时抓出血痕和淤伤的手臂。萧恪素日锦衣玉食,养得皮肤白嫩,被这么反抗自然留下了不少触目惊心的痕迹,足可见那内侍方才求生之心如何强烈。

“奴婢明白了,今日事奴婢会一一禀明圣上,郡王爷既受了伤还是早些回府将养得好。”

明明是萧恪先出手要杀人,这才惹得那内侍拼死反抗留下伤痕,如今被问及杀人的理由,他却拿那伤当搪塞接口。任谁都觉得荒唐时,却不料那大太监竟认下了,并言辞恭敬地将人送走。

盖因他已得到了真正的答案。

燕郡王萧恪行事张狂无形,伶牙俐齿数次力挫言官谏臣。无论素日他表现是真是假,都是个口舌功夫犀利之人,今日灵堂之上却寡言少语,俨然变了个模样,甚至杀了宫里派的人都没有眨一下眼,若是换了往日,他该是有无数话等着那太监,今日种种反常之举,恰恰证明伏郡王的死对萧恪十分不同。只这一点,就足够那太监回宫*差了。

萧恪灵堂杀人却来去自由,不知日后又要多了什么恶名。

贺绥一路无言,跟着他回了王府的马车上,萧恪并没叫立刻回府,那马车便停在宁王府外未动。

“允宁,那人是宫里出来的,你为何要当众杀他?”今日灵堂之上操办丧事的,除了宁王府内的仆从,便是裴东安奉皇命拨来的人,他们与旁人不同,本身就是代表着齐帝的颜面,萧恪灵堂大闹实则事小,杀了齐帝派去的人才是大事,“那掌事太监去报信,想必不多时宫里就会来人……”

“我知道。”萧恪终于开口,只是声音有些哑。他这句话说完隔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贺绥,强撑着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只是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他是皇帝派来盯着灵堂一举一动的人,所以我杀了他……”

“可其他人也都瞧到了不少,不过多一句少一句的。陛下既有此举,便是打定了主意要知道,既如此,你何必以身犯险?”

萧恪轻摇了摇头道:“皇帝确实会知道,但我灵堂杀人,那些人脑中更多记住的便是我的狂悖之举。今日来的……又不少是大哥从前故旧,他们与大哥的亲疏不能全让宫里知晓清楚了去,总要有件事闹一闹,将这事淡了。放心,至多是受些皮肉苦罢了。阿绥知道的,我素来不做无意义之事,而且这趟还要为大哥的女儿求一个保障呢~”

虽然萧恪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贺绥紧皱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盯着人不说话。

“阿绥其实也认同我所作所为不是么?不然刚才在灵堂之上你有足够时间拦我,可你却没有那么做,那时我便心里有数了。”

贺绥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却最终叹了口气松开,抬头认真盯着萧恪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入宫。”

“……”

“以退为进才有活路。我也不需要多能言善辩,只要让皇帝知道我在意大哥的死,在意得能够无所顾忌在灵堂之上动手杀宫里的人就够了,这样大嫂和萱儿就能安稳些。”

贺绥沉思片刻后,脑中转了个古怪的念头,不由道:“你怀疑她们母女在宁王府不安全?”

“父王若还在,宁王之位尚有几分价值。可如今…毫无意义,萧岭这真真假假的宁王坐久了,心也不稳了。大哥如今骤然出事,我需全心查明其中缘由,可大嫂母女失了庇佑,母妃又一病不起,萧岭同我们并非一心,我宁可错杀也绝不轻信!”

对齐帝来说,他今日之举可大可小。既不能求两全,不若以退为进,将伏郡王妃母女这个软肋送到众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这对母女是绝好的拿捏他的人选,反倒比先前避而不见要好许多。

“余下……便只能想着如何顾全秦太妃了。”

萧恪垂眸,嘴角扯起一抹苦笑,颇为自嘲说道:“这话说出来虽然大逆不道……就算我杀了萧岭,皇帝也不会让我奉养我的母亲。可只要我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让母妃死,至于萧岭,他更、不、敢。呵,还真是可笑!我得对亲生母亲置之不理才能保她衣食无忧,我明知她最不需要这些……”

“允宁,来。”贺绥张开双臂将人揽在怀里,手一下一下轻抚着萧恪后背,他知道为着萧琢的死讯,萧恪已快三日没有合眼了,尽管他同样焦心长姐的安危,却只生死相隔之痛更是锥心,“你说,我听。”

“我明明……我明明已经算好了,为何还是会……今日万般筹谋说得好听,可我却无法骗自己,我看着大哥的灵位,我…我……”

“我知你心中难受,但萧大哥的死与你无关,你不该为此自责。先前信报,我亦难相信萧大哥是寻常战死。允宁,你该做的……是查清楚背后有无人暗害,让真正存了恶意之人付出代价!”

萧恪埋首在贺绥颈侧,闻言低低应了一声。

二人分开对视许久,贺绥伸手提萧恪理了身上的衣衫,语气郑重说道:“去罢,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好。”

第一百章

宫中规矩繁多,伺候其中的内侍宫娥一向规矩齐整,他们素来不会多说多看,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不说今日皇帝圣心不悦,下面人本就是提心吊胆办着差事,几乎每个来往的宫人都会在经过御书房前多瞧一眼,连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宫人也不例外。

皆因御书房外余阶下跪着一个人。

那人进宫至今便跪在皇帝御书房外,足足好几个时辰竟跪得笔直、纹丝不动,惹得来往宫人侧目。这般举动,不消一个时辰宫内外便都知道了,可却无人叫起更无人敢劝。

裴东安数次经过皆是摇头叹息不语,实在是萧恪今日所为太过狂妄,往大了说便是藐视君威,别说他先前如何得宠,只这一条罪名砸实了也是难逃死罪。

不过久经风浪的老太监并不认为萧恪今日之举是旁人所说恃宠而骄,燕郡王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一年来心机渐深,手段性子也不似早些年毛躁,断不会做出这等自毁前程之事。许是出于恻隐之心,又许是想赌心中猜测的那一两分,裴东安带人布膳之后,瞄准时机状似无意提了一句。

“陛下,去宫外搭把手的人都回来了,您可要召见问一问?”

其实早在萧恪杀那内侍之后,掌事的太监便已先行回宫禀报了,不过操办伏郡王灵堂的其他人并没有跟着回来,是到了晚膳时辰才从王府回来的。裴东安不必提萧恪,只说今日出宫的宫人便算作提醒了。不过帮忙归帮忙,裴东安手上伺候布膳的动作却是未停下的。

齐帝突然开口,却是收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今日晚膳倒是素得很。”

裴东安连忙赔笑道:“陛下念着伏郡王为国捐躯,昨日才下令今日宫中皆素,算是表一表宫中悼念之意,不过陛下脾胃不调,宫中御厨也是花了些心思烹调的。另还有一道玉鹞羹,是昭仪娘娘亲自钻研烹调而成,特意进献给陛下。奴婢听说是冬瓜和诸多药材精心烹制了数个时辰才成,虽非肉却有肉的口感,陛下可要尝尝?”

齐帝微微颔首,裴东安忙夹了一块放在皇帝面前的碟中。

“嗯,确是稀奇,还是爱妃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