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一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宁诩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宁诩依旧没开口。
北三殿的主殿被清理出来一小片洁净的地方,放上檀木圈椅,铺好软垫,又搬来一个还算完好的方桌,沏了热茶。
宁诩坐在圈椅里,一手支额,姿态很安静,白皙面容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出神出了很久。
夏潋看了看宁诩放在腿上的那个木碗,有些担心宁诩是太过伤心,正要低声劝慰,就忽然见宁诩动了动,把木碗放在桌上。
“他应该是从宫门走出去的。”宁诩说。
众人皆是怔住,宋公公最着急,忙问:“陛下如何得知?”
“北三殿的宫墙比平常宫殿更高,暴雪天里攀爬上去未免太过费力,也不知会不会碰见底下巡逻的侍卫。”宁诩淡淡道。
“往宫墙上爬,不如堂堂正正走院门来得舒坦。”宁诩抬手虚虚往外面指了指,又说:“朕进来的时候就看过了,院门上只挂了一把大锁,若是琢磨过开锁办法,不用钥匙打开木门也不是不可能。”
从前北三殿的宫人从不担心里面有人逃跑,毕竟跑出去也是在宫道上,很快就能被人发现并抓回来,有跑得远的,抓回就被打得半死。
久而久之,宫人自然觉得没人敢从门口逃出去。
“若是清早门锁脱落,北三殿肯定有人发觉了。”宁诩慢慢道:“但为避免追责,那人或许重新将锁挂了回去,并未坦言。”
“宋公公,你把人带去刑部,不必真的用刑,但务必恐吓一番,看看是否真有此事。”
宋公公:“奴才遵旨。”
夏潋又出声:“陛下,臣不明白,就算出了北三殿,也是在宫道上,段晏如何能躲过许多夜巡的侍卫,走出宫门?”
宁诩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抬眼看向了一旁的敛秋。
“朕记得,秋姑姑告诉朕,段晏昨日只穿了几件薄薄的衣物,最外面是一件雾灰色长袍,且几日未能好好进食,瞧上去虚弱不堪。”
敛秋一愣,忙上前行礼,道:“是,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宁诩点点桌上那个木碗,很轻地哼了一声:“朕可不相信他是会因为入了冷宫,就自我作践糟蹋身体的人。”
敛秋及其他人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夏潋已经猜出了宁诩所指:“陛下是说,段晏刻意令得自己饥寒交迫,模样虚弱,来让看守的宫人们放松警惕?”
毕竟,谁会在意一个饿得手脚无力,又被冻得面色发白的孱弱青年呢?
事实也确实证明,北三殿的太监乃至宫女们,都没将他放在眼中,别说严加看守,就连入夜就寝前也懒得去看一眼。
包括在敛秋面前徒手制作这劳什子木碗,恐怕也是故意示弱。
“但若是出了北三殿还身体虚弱,怕是不合时宜。”宁诩话锋一转,又若有所思道:“要想逃出宫外,必得保留体力,也不可能穿着单薄衣物四处晃悠,引人注目。”
宋公公听得稀里糊涂:“那是……”
宁诩掀开桌上那茶盏的杯盖,用指尖沾了点清茶,在桌上划了几道。
“朕没记错的话,北三殿与御膳司,隔得并不算远。”
“昨夜大雪,朕下令值守的宫人减半,巡逻的侍卫也少了人手,若从最短的这条路过去,只需花费一刻钟时间,雪夜视线不佳,只要注意隐匿身形,很大概率不会被发现。”
敛秋迟疑道:“段公子前去御膳司,只是想填饱肚子吗?”
宁诩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夏潋就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每月的初三、十六和三十,御膳司都会派出队伍,到宫外采买新鲜食材,清晨出发,午后才回。”
如果是炎热的夏日,每月采买的次数还要多一些。
而今天正是十六。
“段晏极有可能夜半打晕了某个御膳司的小太监,换上他的外袍,第二日随着采买的队伍出宫了。”宁诩道。
夏潋很快回忆了一下御膳司的人一般是什么时候出宫的:“队伍通常寅时出发,在宫门验了领队之人的令牌后,就被放出去了。”
寅时?众人的脸色各异。
那岂不是刚刚停雪不久,天色还昏暗的时候?仅仅半个多时辰后,敛秋就到了北三殿,发觉段晏消失了。
如此一推算,或许宁诩在得知消息时,段晏才刚刚步出宫外不久。
“还记得先前那个在御书房行窃的‘内贼’吗?”宁诩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那个应该是燕国的探子,他与段晏接触多日,应该早在送膳时将御膳司的一应布置说得清清楚楚。”
包括御膳司采买队伍的安排,宫人们居住的方位等等。
段晏混入其中,甚至还能夜中顺手拿几样御膳司做好的点心,填一填肚子。
“这些都是朕的猜测,”宁诩揣起手,道:“只不过今日出宫的队伍只有御膳司一支,是对是错,一问便知。”
夏潋很快反应过来,立即吩咐:“北三殿的院门大锁清早是否被人破坏、御膳司角落是否有被打晕的太监,以及宫外采买的队伍是否有人无故失踪,快去查!”
只要这几件事查明白了,就能确定宁诩的猜测全部属实。
若段晏刚刚出宫不久,或许还在京城中,能被找到。
*
宁诩窝在御书房里,听着底下御膳司的人汇报。
“奴才是真不知队伍里混入了其他人……那小柿子被打晕了藏在库房后,他平日里本就寡言少语,奴才今日出宫时,天色未亮,见他跟在最后面,也没有多想多问……”
见底下跪着的人战战兢兢的,宁诩安静片刻,对着夏潋摇了摇头。
夏潋于是道:“退下吧,自行领罚去。”
昨夜的雪停了后,天空万里无云,此时斜阳西沉,艳丽的晚霞洒满半片天,映得御书房的窗上也红扑扑的。
宁诩抱着小手炉,像是对着案上的木碗入了定,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不过夏潋觉得,或许这是宁诩思考时常有的模样,于是也不敢打扰,默默整理起来案上收上来的一些口供。
今天早上宁诩的猜测全都对了,此时正派人在京城中搜寻,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夏潋心中隐隐有预感,段晏准备得如此周全,怕是早早就出了城了。
要是出了城,可得往什么地方找去?
和夏潋设想的不同,宁诩其实没有在思考段晏逃到哪儿去了的问题。
他正在琢磨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段晏留下来的那个木碗,今天被宁诩捡走后,就始终被他拿在手里,没交给其余人看过。
也就没有人能发觉,那粗糙木纹上,除了零零星星的血迹外,还被段晏划了几道鬼画符般的线条。
发褐的血迹和本就深色的木头几乎融为一体,宁诩也是偶然发现的。
他拿着端详了半晌,觉得那几根乱七八糟的线条,隐隐像个“宁”字。
不似段晏刻意涂上去的,反而像无意识间描摹的字形。
这算什么?宁诩心想。
留个碗告诉自己今后不用再准备他的饭了?
神经病!
宁诩把碗丢在地上,在矮榻上翻了个身,用被子盖住脑袋,在里面生闷气。
一旁的夏潋:“……?”
他正想问宁诩怎么了,殿外的宋公公突然叩了叩门,进来道:“陛下,夏良君,城门处送来了急报,是今日封城之前出去的几支人数众多的队伍,您看一眼。”
夏潋闻言,接过那份急报,展开后念给宁诩听。
一支是京城中苏家的探亲队伍,前往江南;一支是城中严记成衣铺的队伍,将制好的几大箱成衣运往八十里外的梼县铺子贩卖。
第三支是押镖的队伍,镖师共十五人,皆骑高头大马。
还有一支是临闭城前赶来,好说歹说才出了城的何老板及其家人,理由是去北边寻神医治小儿子的怪病,但守卫见他那小儿子也不似染病模样,就是身上胖了不少……
光看这份急报,很难看出哪支队伍有异样。
又或许,段晏根本不在其中任何一支队伍里,而是一个人出了城呢?
夏潋询问宁诩的意见,宁诩也终于把脑袋从被子底下放出来,摇摇头:“朕也看不出来。”
夏潋于是道:“那就让军队追寻这四支队伍的踪迹,在京城内也严加排查吧。”
宁诩坐起来,沉默片刻,才说:“这样毫无头绪地搜寻,应该找不到人了。”
宁诩还记得,上辈子自己待的那个世界,就算监控摄像头已经普及,失踪人口也往往难以找回。
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情况?
段晏往脸上稍做些伪装,凭着那和真人相距甚远的画像,根本就无法辨认出来。
或许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那个青年了。
宁诩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烦闷不已。再想到质子失踪,燕国不知会有什么动作,更是头大。
“朕其实还在想一个问题。”
御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宁诩忽然又出声说。
夏潋下意识跟着道:“什么问题?”
宁诩看向窗外,嗓音缓慢:
“深冬严寒,虽有大雪掩盖足迹,但同样行步艰难,要花许多力气才能离开。朕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个时间动身?”
第34章
入夜。
“公子, ”
离京城六十里地的驿站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个墨灰色衣袍打扮的仆从, 将一封信递给另一位青衣男子。
“主公有信寄来, 请您阅看。”
段晏随手接过,在大堂里打开来看了看。
为避人耳目, 一行人改了称呼, 伪装成“严记”成衣铺的伙计们, 带着几大箱材质上好的成衣往西南的县城行去。
“严记”铺子已于几年前就已经在昭国各个主城中开设,如今京城中这家的伙计都被燕国探子替换,就算宫中此时派人将严记铺子内外搜查一遍, 也无法找出什么异样。
而段晏跟着御膳司采买队伍出宫后, 很快在闹市中脱身, 到严记报了暗号, 早已准备妥当的一行人便更换衣物, 将车马推出,迅速地出了城。
而段晏也在脸上稍作了修饰,将修长的眉加粗涂黑, 玉白的面容敷上霜泥, 肤色比先前黑了不少,再将其他地方调整几下, 原先出众的相貌,立即变得不起眼起来。
几个“伙计”围坐在方桌旁边, 表面上埋头吃饭,实则人人竖起耳朵,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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