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唐
三月前, 他曾有数次机会出入御书房,因此对这个地方并不算陌生。
离别一段时间,书房里有些布置变了, 但更多的陈设仍是保留着原样, 段晏闭上眼,脑海里仿佛就能浮现出宁诩手捧着“奶茶”, 坐在案后无精打采看奏折的模样。
绕过书案, 还能看见正对着圈椅后边的墙上, 挂着一副宁诩亲笔的诗作。
“秋秋秋秋秋,天凉好个秋。金菊制奶茶,喝得口水流。”
笔势歪七扭八, 张牙舞爪, 横似竖, 竖似点, 点似个大墨团, 若是让当世书法名家前来品鉴,可以当场被气得七窍生烟。
段晏在这幅大作面前停下脚步,看了看, 伸手把字画摘了下来, 若无其事地卷好藏进袖口里。
刚止住动作,御书房的门就被敲了两下, 燕国的御前侍卫进来,与段晏对视一会儿, 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还没有找到。
段晏眉心蹙起,沉默片刻,出声说:“把关在偏殿的人给朕带过来。”
先被带来的是宋公公,宋公公灰头土脸的, 身上全是泥土和枯草,他原本想躲在御花园的草丛中避开燕军的搜查,但还是被发现了。
“宋公公。”段晏自然认得他。
闻言,宋公公抬起头,见面前的青年身着玄金色龙袍,乌发一丝不苟地用玉簪束起,行步间姿态散漫随意,玉白面容乍一看虽没什么变化,比起当初困在昭国宫中时,神色与气质却俨然不同了。
宋公公狼狈地被压着跪在地毯上,望着段晏走过来在他身前站定,而后淡淡问:“宁诩在哪里?”
“……”宋公公扯出个谄媚的笑容来:“陛下,您这话可就问错人了,奴才就是个端茶递水的,废帝出逃,也没带上奴才呀,奴才怎知他人在哪儿呢?”
段晏垂眼注视着他,眸色深沉:“是么?宁诩出宫,没有你暗中相助?他自己凭两条腿走出去的?”
宋公公油盐不进:“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只记得要回自己屋中去取金条呢!”
燕国的侍卫此时在旁边插话道:“陛下,这死太监嘴硬,不打几下板子,看来是吐不出什么真话了。”
段晏默然不语,半晌后挥挥手叫人把宋公公拖出去:“先关着,把那个姓夏的带过来。”
和宋公公相比,夏潋就体面镇定多了,他一直等在自己的秋水苑,直至燕军过来拿人,才从容地走出来。
因为没有反抗,夏潋除了两只手被捆在了身后,倒没有受其他苛待。
进了御书房,他看见那个熟悉的青年坐在御案后,手里从桌上捞了个熟悉的小小的木碗把玩,听见动静,撩起长睫盯住夏潋,开口道:“宁诩是被你们送出宫的。”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夏潋抿了下唇,没说话。
“他在哪里?”段晏嗓音沉沉:“朕答应你们,找到宁诩,朕既不会杀他,也不会伤他。”
夏潋安静了一霎,说:“是我们寻来马匹送陛下出宫的,但出宫后去了哪里,京城大乱,我们并不知晓。”
他如果什么都不说,段晏不一定会对他用刑,但身为奴才的宋公公却免不了要遭一顿毒打。
夏潋心境清明,知道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即使不说,很快也会被查出来。
“是么?”段晏缓缓道:“那都有谁与宁诩一起逃出宫的?”
夏潋想了想:“吕疏月,宫中马匹不够,我们借了他在院子里养的马,后来他就与陛下一同出去了。”
段晏反问:“没有其他人?”
夏潋果断道:“没有了。”
敛秋是个宫女,失踪了别人也会以为她是自行逃出宫,何况敛秋的确是与宁诩、吕疏月分两路出去的。
而吕疏月身为兵部尚书之子,在华阳堂行动显眼,带着两匹马在宫道上狂奔,肯定也被不少人发现了。
因此,吕疏月可以供,但敛秋不可以。
段晏垂下眼,思索了一时半刻,光凭面上神色,无法辨出他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来人,”青年开了口,唤来侍卫:“下令把宁诩和吕疏月的画像都散出去,着重搜查两男子携并从京城出逃的行踪。另外,再把这皇宫排查一遍,将失踪者名单都整理一份,傍晚前呈上来。”
“臣遵旨!”
侍卫离开后,段晏又转向夏潋,目光在他脸上端详了半晌。
“你最好把实话都对朕说完了。”青年冷淡道:“你与宁诩相处时日也不短,知晓他是个什么性子,不仅四体不勤还身娇体弱,舍了帝王身份逃出宫,估计要吃不少苦头。”
“你们如果想叫他在外风餐露宿,冻得彻夜难眠,大可以继续瞒着朕。什么时候想通了,想补充两句,随时可以对侍卫讲。”
话说完,段晏也失了再盘问的耐心,招手让侍卫把人带走。
夏潋往外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过身,低声道:“臣辅佐陛下协理前朝后宫过一段时间,对昭国内外都很熟悉,如今宫中纷乱,您也需要一个人来协助稳定局势,若有任何需求,可以唤臣来帮忙。”
段晏不置可否,等夏潋被带走后,才不经意地想,这人的确有几分真本事。
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协理朝政,显然是想替宁诩再把皇权先揽一部分回到昭国手里。
宁诩在识人用人上,也可称一句慧眼识珠。
只是正因为夏潋与宁诩的关系太过亲近,段晏才早早地对这什么小青小黄的心生厌烦。话说回来,要不是夏潋等人从中作梗,他何至于到现在还没见到宁诩的影子?
段晏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颇感头疼。
他走出御书房,突然想起什么,问旁边的人:“那个叫王什么的,宁诩新近册封的侍君呢?”
这个人段晏并不熟悉,但既然是宁诩后宫的人,绑过来盘问一番,或许能有收获。
再不济,即使这个王侍君什么也不知道,段晏也想看看,究竟是有什么特色,才叫宁诩自他以后还敢封个侍君出来。
不料侍卫回话:“陛下,那王知治不在殿中,许是逃走了。”
段晏:“宫外呢?”
侍卫:“王知治父亲乃是国子监典簿,府中搜查过,不见他人影。听闻王知治自幼与父族不甚亲近,父母早已和离,或者是逃往南方的母家了。”
段晏:“……”
这就是宁诩看上的新人?出事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这时,又来人问:“陛下,今夜在何处安置?那昭帝的寝殿是封了还是翻新后留用?”
青年看向他:“寝殿?”
“先不用动,就这样放着吧。”段晏垂眸思考了片刻,道:“朕过去看看。”
*
宁诩的寝殿虽开着门,里面陈设却还算完好无损,没有被逃出宫的太监宫女们翻乱。
毕竟就算再贪婪,刻在骨子里的畏惧也让宫人们不敢在帝王寝殿里放肆。
段晏走进去,就看见殿内小厅里放着的几个眼熟的坛子。
打开一瞧,原来是他曾派使臣送来昭国的辣椒酱。
当初段晏听闻宁诩爱上了吃辣椒,于是命人在燕国京城中大量购买辣椒,再让御膳司酿制入坛,封存好后千里迢迢随着拜帖送到宁诩面前。
而现在,青年垂下眼,发现其中一小坛中的辣椒酱已经见底了,另外两坛倒还是满的,想必是宁诩来不及吃完。
段晏把坛盖合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有唇角很轻地扬了一下,又隐密地被压平,恢复冷静自若的神色。
他许久没有动作,身后跟着的两名燕国侍卫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才见青年转过身,往床榻边走去。
宫人们把床榻整理得干干净净,被褥叠得齐整,只是段晏还瞅见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伸手拾起来打量半晌,发觉似是一个扁长的软枕,用绸布缝制,看起来还挺新的。
枕头吗?不像,哪有这么矮的枕头?
这是做什么用的?
段晏心中寻思瞬息,没琢磨明白,索性拿着这东西问后面的侍卫:“你们觉得这是何物?”
一名侍卫道:“呃……给枕头垫高?”
另一名侍卫挠了挠脑袋,有几分尴尬地说:“臣认为……像是垫在腰下用的,臣的媳妇也有一个,说是……行、行房时垫着舒服,腰不酸。”
段晏:“…………”
两名侍卫眼睁睁看着自家陛下的脸色由晴转阴,几乎是堪称乌云盖顶了。
段晏手上一松,把这莫名其妙的软枕甩回榻上,冷声道:“无稽之谈。”
侍卫们登时汗流浃背,不敢说话。
段晏黑着脸,正要抬步出殿,眼角余光一瞥,忽然在榻尾处瞥见一丁点雪白的布料一角。
榻尾叠放着几床薄被,本是备用的,屋内不是非常冷的话用不上,因此平日里少有人将这处搬开。
段晏停下脚步,指尖捏住那布料一扯,一根轻而软的布条就被他拽了出来。
段晏:“……?”
这又是什么?
模样像是衣上的系带,但哪有衣带这么宽的?若说是白绫,又短了些。
布料有些微发皱,不知道宁诩把这玩意儿藏在榻尾做什么。
段晏掌心里握着这布条,视线扫了两个战战兢兢的侍卫一眼。
“……”先前那个多话的侍卫又忍不住说:“难不成是……是束胸?”
段晏:“。”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道:“朕看你是失心疯了,竟成日里胡言乱语,出去!”
侍卫无辜地离开了,剩下同伴茫然地站在原地。
段晏抓着这根布条,敛眸又见那个被扔在榻上的扁长软枕,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好像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宁诩发生了什么他弄不明白的变化。
垫腰?缚胸?
……什么乱七八糟的。
段晏觉得心烦,随手将布条揉成一团拿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冰冰暗忖,早知道应该先将那个叫王知治的东西捉住,严刑拷打逼问,才能知晓他擅自对宁诩做过什么。
青年按捺着涌动的杀心,正要跨出门槛,鼻尖倏然嗅见了一阵很淡的药味。
段晏脚步一顿。
后面的侍卫疑惑地看着自家陛下收回了要迈出去的脚,转身在殿内又转了两圈,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小桌上找到了一个药碗。
碗底凝结着浅浅一层褐色药粉,看样子是宁诩喝完后,随手匆匆放在这里的,而昨夜燕军破城后,宫中的太监宫女纷纷出逃,也就忘了收拾这个地方。
段晏盯着这个青瓷药碗,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病了?”
身后的侍卫闻言,上前一步,低声说:“先前探听的消息中,的确提及昭帝这段时日身体不愉,常在寝殿养病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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