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攻狂欢指南 第147章

作者:养生大师 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系统 快穿 单元文 穿越重生

没记错的话,当朝太傅陈逐,似乎姓陈,名逐,字溯川。

后知后觉的臣子面上的神情差点裂开,陷入了和同僚们一致的寂静。

不怪有些人反应不及时。

陈逐作为天子近臣,为了避嫌,再加上他本身性格有几分倨傲,大多数朝臣和他关系平平——至少面上是这样——而且臣子之间互相称呼大多唤彼此的官职,只有极为亲近的会唤一声表字。

所以很多人只知太傅陈逐,而忘了对方表字溯川。

朝臣的神情陷入相似的诡异,在静默之中,不少人偷偷觑帝王的神情。

晨光透过雕龙画栋的窗棂,将金銮殿内的金砖映得发亮,文武百官按品阶懵立,朝服玉带随着他们震惊乱跳的心脏轻轻晃动。

而高坐殿首的帝王身披冕服,朱红色的朝服上绣着日月金龙,冠前的冕旒垂落,将他的神情遮去半数看不分明。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身先士卒的是几名史官,上来就呼天抢地大喊万万不可,填补了陈逐昨日没能从丞相与将军口中听到此言的遗憾。

他们出头了,紧接着稀稀落落又响起来几声,你一言我一语汇聚在一起,慢慢壮大了声势。

群臣激愤,痛心疾首地劝谏帝王,然后用一种看祸水的目光看向陈逐。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凝视投聚到自己身上,位于群臣百官前列的陈逐面无表情,甚至还觉得有几分稀罕。

自他成为太傅以后,敢用这种眼神看他的人不多。

也就顶头一位,加上位列在他前面的两个老臣,还有一些不怕死,总爱弹劾他的言官谏臣。

但是顶头那个宠信他,几乎从来没有给过脸色;两位老臣又作为百官表率,动辄引领议事风向,是帝王的传声筒,非大事不发声;最后在朝堂上带头喷陈逐最多的就是御史大夫于长业,及其麾下的臣子。

不过今天就多了。

倘若目光能够凝成利箭,或许陈逐已经被扎成了棘草。

数不清楚,也无从追溯目光的源头,以至于为难以使绊子而遗憾。自诩心性平平且睚眦必报的太傅在心中暗恼,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在迎上皇帝掠过来的目光时,还对他露出来一个笑容。

如朗月清风,潇洒平和。

这是陈逐自担任太子太傅开始就勤学苦练的微笑,既不显得谄媚,又能让人见之便生起好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赏心悦目,专为哄当今天子准备。

天子看了一眼,移开目光。

转移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丞相身上,邱孺哲暗叹一声,拱手出列。

七嘴八舌的劝诫声停了下来,吵吵嚷嚷的朝堂再次回复肃静,所有人都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顶在最前面的老丞相,盼望对方能够让帝王收回成命。

这些朝臣的期待实在是太过鲜明,与陈逐昨日的信任如出一辙,甚至还要更高几分。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殷殷,陈逐心中嗤之以鼻。

可笑。

想起昨日这老古板联合曲博景赞同了皇帝话语的表现,陈逐的嘴角抿直,甚至往下撇了几分。

——“朕欲封陈太傅为贵妃。”

——“臣等对此事无异议。”

君臣对答和谐,老少和乐融融,两位老古板忽然就开明了,只剩下他一个夹在中间的当事人露出茫然失语的神情,反衬得他像是偏殿之中最为格格不入的所在。

甚至还被皇帝威严地瞥了一眼,淡漠询问:“爱卿可是不愿?”

陈逐心说不愿,面上却露出高兴的神采,对着帝王开怀一笑,直道“愿为陛下解忧侍疾”,然后连夜回府给某同僚递了信,让其在朝会上寻找机会祝自己一臂之力。

昨日的兵荒马乱历历在目,被两员大臣认同“婚事”的荒谬感还盘踞于心口,陈逐按了按眉心,无言至极反而心绪平静了,幸灾乐祸地等着其他同僚收获惊喜。

被无数朝臣寄予厚望的丞相的确给了众人巨大的惊吓。

当听到他们最为推崇守礼的百官之首口中说出赞同的话语之后,很多臣子忍不住怀疑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其实还在家里酣睡尚未上朝。

否则,怎么青天白日的就见了鬼?

所有人被吓得魂飞魄散一般的表情给了陈逐莫大的宽慰,心想更让他们见鬼的还在后头。

果不其然,片刻后,同样一脸正气凛然站出来的曲博景,使得朝堂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与寂静。

谁能想到,年过半百,于战场拼杀换来功绩的,众人眼中最为顶天立地的战神大将,竟然能说出:“臣以为陛下与太傅结为连理,此诚天定良缘,足垂青史,甚善!”的鬼话。

然后他们眼中一举一动皆为文官风范的丞相接了茬:“将军此言有理。阴阳相协本无分男女,君臣合德更胜却凡俗。此举上合天道伦常之变,下立朝野风化之范,当令满朝共仰、万姓同欢,以颂陛下睿断超卓,太傅忠悃贯日,实乃江山永固之祥瑞也。”

“……”

丞相与将军大人莫不是被夜游神勾了魂耶?文武百官的眼中清楚明白地写着这几个大字。

事实证明,人在极端无言的境地中,是会笑的。

陈逐看不见他们的神情,但从一群人倒吸凉气的动静中窥见一二,然后在他人惊悚戚戚之中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一群难堪大用之人,好在他早有布置。

心下摇头,陈逐的手背在身后,做了一个非常隐晦的暗号。

他的动作极其微小,按理来说并不会引人注意,尤其是在这所有人大脑懵然之时,更为隐蔽。

但是,高居御座之上,身位高于百官的帝王却将太傅的动作尽收眼底,眼中泛起幽深的情绪。

顾昭瑾知道陈逐必然会有反抗,因此看似将目光落在其余人身上,实则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身着赤罗朝服、腰佩玉带的某太傅。

他看着陈逐将手背到身后,指尖轻动,并顺着对方的指向,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移到太傅之后的官员身上。

帝王的眸光重在兵、礼、刑、工几位尚书,一些三四品品级的官员,以及几名翰林学士身上掠过,最后着重在翰林学士李孟台和刑部尚书符蓄宣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又悄然收回。

若非前世陈逐在政斗中猝不及防地死于暗箭,使得朝中之人尚未来得及销毁蛛丝马迹,恐怕顾昭瑾也想不到,在自己有意放权之中,对方当真能够聚合如此之多的同党。

忆起往事,顾昭瑾眉心隐痛,暗怒的同时,又轻嘲。

殊不知,为他人做了嫁衣。

站在邱孺哲的身后,陈逐打了暗号以后抬头去看皇帝,眼神落在对方略苍白的唇瓣上,没有错过帝王似乎头疼的神情。

对方和群臣对答的声线仍旧沉稳,但是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的青筋正透过苍白的皮肤微微跳动,龙纹袍袖下隐约露出的一截皓腕,竟比案头镇纸的和田玉还要透亮。

方才说话间,喉结还极轻地滚动了一下,虽快得像错觉,陈逐却看见他藏在龙袍里的手指,正悄然攥住了袖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暗暗蹙眉,却无法说什么,只等着安排的人手赶紧劝谏完,把今日这荒唐的朝会先躲过去再说。

如今还不是陈逐势大的时候,手下可以用的人不算多,官位最高的也就礼部尚书柯道远和兵部尚书林成羽,以及前些时日刚和陈逐隐晦交谈一番,尚未确定投诚的刑部尚书符蓄宣。

兵部尚书是枚暗棋,所以今日的安排之中,首要出力之人便是柯道远。

顾昭瑾也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在微胖的礼部尚书出列之后,神情波澜不惊地凝望着对方,等待柯道远按照陈逐的安排,将他的这位靠谎话连篇,受到帝王偏宠的太傅的真心话宣泄一番,搅乱寂静,拒掉婚事。

柯道远挺直腰腹,收了收略凸起的肚腩,让自己看起来更挺拔威武一些,朗声道:“陛下!臣有一言!”

群臣皆惊,为他的勇气惊讶,也为这最后站出来,真正勇于反抗的臣子而敬仰。

就连站在排前的邱孺哲和曲博景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这位平日里除了礼仪规制、劝皇帝开后宫之外少有言语,就连刚才同僚激愤发言时都不曾出声,而在此时竟慨然出列的大臣。

皇帝的神情没有变化,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殿内气压越来越低,仿佛山雨欲来。

拇指摩挲着御案上的镇纸,玉扳指和镇纸轻碰之间发出很轻的脆响,明黄帷帐自金漆蟠龙柱垂下,将顾昭瑾眼底的神色笼得半明半暗。

良久,他才从喉间逸出一声极淡的笑,尾音冷淡:“爱卿不妨直言。”

金銮殿内烛火明明灭灭,照得柯道远袍角的獬豸补子似在浮动,他攥紧牙笏上前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在陈逐鼓励的眼神中,声如裂帛:“陛下!”

礼部尚书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捧笏过顶,在众人眼眸深深之中,声如洪钟道:“臣以为陛下与太傅喜结鸾俦,此乃三百年未有之盛典!臣请以‘同牢合卺’之礼定仪轨——先于太庙告祭列祖,以大典祭服行九拜大礼,再于奉天殿设百二十席琼林宴,教百官共瞻龙章凤姿。”

所有人绷得极紧,欲要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观察帝王神情,视情况助阵的表情怔了一下,而后再次裂开。

其中裂成碎片的佼佼者,是得到柯道远点头,暗表“大事已成”示意的某太傅。

意识到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指令,陈逐闭了闭眼,又笑了。

如此蠢材。

顾昭瑾也笑了。

只是这笑意不明显,没能让满朝文武自那冕旒之下看得清楚,只是眉梢扬了扬,唇瓣牵起一点细微的弧度。

他不知道为何陈逐竟当真没有派人反对,但是不管对方心中有什么谋算,这件事已然板上钉钉,不容更改。

顶头的几位大臣,甚至是礼部尚书都说话了,其他朝臣再抗拒反对,也不过是添了几场争论。

就连文官之中最能搅事、参同僚的御史大夫于长业都在老丞相、大将军、礼部尚书的三言两语之中败下阵来,最后竟满面涨红、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不动了。

眼看帝王心意已决,两名老臣都在为其助阵,而向来循规依礼的礼部尚书也不知为何,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频频应和大肆赞扬,众臣最终垂首拱手,无异议了。

事情拍板定下。

柯道远万分积极地说起仪典一事,言道定会率礼部上下依《大雍会典》堪选吉日,赶制诏书,备下金册金宝,同时监督内官赶制仪典礼服。

皇帝看起来很满意,连说了三声好,喊他“爱卿”的语气都亲近了几分,直让礼部尚书面上的笑容更深。

大家都在笑,陈逐木着脸。

不知道皇帝的此番行事究竟掺和着什么样的谋算,陈逐思来想去也不过是对方发现了他意欲揽权,打算把自己囚于深宫。

身边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将这典礼的流程讨论得更加周全,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晨光越来越盛,攀着金銮殿的金砖玉柱升起,一部分落在帝王的冠冕与唇畔,将他的身影蒙上一层绚烂的光彩。

唇色的苍白褪去,似乎露出了几分真切的高兴来。

陈逐看了片刻,眼眸稍动。

自登基之后,帝王勤于政务,宵衣旰食,整个人越发威严,别说高兴,哪天能不被朝臣的奏折惹得生气都算难得,这样的笑容他更是很久都没有在顾昭瑾身上看到了。

迎他入宫竟让帝王如此喜悦么?

陈逐暗自不解,殿外突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吹动了御座两侧的旌旗,旗角猎猎作响,而后这才听到皇帝喊他名字的声音。

他抬头,撞上皇帝看过来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锐利的凤眸,此刻深处竟浮着一层池水波澜般的笑。

但很快,微不可察的笑又似乎因为陈逐的静默而消隐,慢慢攀升了薄翳般的倦意。那抹疲态刚漫上眼睑,就被顾昭瑾骤然凝起的威仪压了下去,只余下眼角未及掩去的一丝暗红,像雪地里溅开的血点。

陈逐目光微凝,再次蹙眉。

心中的思绪纷纷,思索了片刻后,站在御下的太傅蹙着的眉头舒展,神情淡然,对着皇帝下达的圣旨一拜,抬首后朝他露出清朗的笑容。

事宜既定,陈逐向来不为难自己,只待往后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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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朝臣还在议论。

少部分说的是后来讨论的一些政事,其中隐约听到清州州长黄朗极治下严明,百姓安居乐业,当赏;以及现任大理寺少卿刘玄铁面无私,严查旧案,翻出了不少前朝动荡时,大皇子为与太子争权贪功冒进,办的各种冤假错案。

都是前尘旧事,陈逐上辈子就听过了,连后面会怎么封赏查办,以及结果又是如何令人瞠目结舌都一清二楚,懒得再关注,而是径直往宫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