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诉星
魔域的地下四通八达,和蚁穴一般,每当众人以为来到了最深处,总能找到新的入口,继续向下。
白翎读过许多天文地理的书目,但因此世的人们不甚钻研此道,他对天地的构成一知半解。
书中说是说天圆地方,白翎作为接受过现代义务教育的人,却不太信。跟着裴响往下钻久了后,他心里一直犯嘀咕:等下不会穿到大地背面去吧?那边是什么??一群尖帽子的家伙骑着扫帚飞???
好在他转念一想,很快打消了顾虑。
阳关令衣寐性情大变,肯定有什么更震撼的东西,即将浮出水面。
五个人终于踩到地面,前方不远处是三道黑影。原来他们不是手持着,从高空看来的一点火光,乃是一座祭坛。
祭坛里的火红中透绿,无声地燃烧着,包裹在一层不属于阳间的冷光内,仿佛先他们一步,踏入冥世。
田漪苏醒过来,迅速弄明白了现状,对唐棠道谢。
几人一同走近祭坛,徐景壮着胆子上前喊:“喂,兄台?”
无人应声。
裴响皱眉道:“当心!”
说时迟那时快,三名一动不动的魔修暴起发难,露出黑袍下的青面獠牙。徐景魂飞魄散,忙不迭转身逃跑,然而晚了一步,被狰狞的利爪牢牢扣住。
白翎笑道:“怂什么啊徐景,人家不是要你,是要你身上的符!”
“符?哦,符!”徐景这才想起来诸葛悟发的魔尊谕令,停止了挣扎。
魔修的五指从他颊边拂过,慢慢寻找着符咒所在。徐景眼睁睁看着他们露出来的皲裂肌肤,面露恶寒。
这些魔修怎么看都不像活人,而是三具尸傀。
他们生前的修为至少达到了千境,如此精锐,居然固守在此暗无天月的鬼地方,可见衣眠确实在好好履行当初的承诺,替展月世代镇守此处。
田漪面色苍白,犹忍不住说:“衣眠倒是挺讲诚信的。可他把厉害手下弄死来干这个,是不是不太地道?”
白翎说:“不会啊,你看他们的脸上,都有刺字,好像是古体的‘罪’吧?估计是犯了重罪又法力高强,所以被扔到这来废物再利用了。”
尸傀们听闻此言,毫无反应,显然被抽干了自我意识,只知履行职责。不得不说,魔族的手段虽然残酷,但很有效。
徐景却不这么想。
他刚才怕把符咒弄丢,将其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贴身的暗袋。这下害惨了他,因为尸傀们死后感知不灵,明明察觉了符咒的气息却一直找不到,越来越暴躁,爪子在徐景身上怼来怼去。
幸好白翎也伸出了“手”,细长的缎带探进徐景对襟,试图把符咒撇出来。
他一边努力,一边安慰:“别动,不要动!你抖什么嘛,把他们的手想象成豉汁凤爪就好了啊。哎——搞到了!”
符咒落进尸傀掌心,总算验明正身,他们一把推开了徐景。
徐景差点栽倒进祭坛里,不过惦记起了豆豉的香味,确实不害怕了。
余下几人主动出示符咒,供尸傀检阅。
恰在此时,白骨在大地的间隙中疯窜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具尸傀感应到了骚动,粗鲁地恐吓几人继续深入。
随着他们合力结印,以祭坛为中心,亮起一圈圈阵轨。魔域的阵轨不同于人界那般规整,上边的咒文张狂凌厉,在场的五名道修没一个能看懂。
忽然,裴响若有所觉,回头望了一眼。
白翎问:“怎么了?”
“有人跟着我们。”裴响顿了顿,道,“但没有恶意。”
“难道是公主殿下?”白翎若有所思地说,“她很久没出现了。我们那么熟,她干嘛不直接跟过来。”
“她在为我们阻拦追兵。”裴响凝神片刻,转向祭坛道,“我们要快些。”
法阵成型,祭坛中央的异火发生了诡异的波动。
那簇烈焰如涟漪扩散,落在法阵的数枚阵眼上,开辟出一条向下的通路。显然,这就是两千年前,衣眠和衣寐压着斩月,直抵阳关的古道。
几人不再犹豫,齐齐跳了进去。三名尸傀依旧留守洞口,只是探出三个脑袋,望着他们下坠,很快就再也看不见了。
愈靠近地底,几人愈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确切地说不止心脏在悸动,而是全身都被不知名的力量震慑了。灵脉突突直跳,灵气鼓噪,几人互相对视,不过在全然漆黑的地底,根本看不见彼此。
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开来,与之同在的,是生命的凄清。白翎明明附身在一条缎带上,却感到由衷的敬畏,好像即将触碰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经历了长达一刻钟的下落后,白翎轻呼道:“光!”
一点若有若无的光芒笼罩在地尽头,几人精神一振,加速俯冲下去。经过短暂的漆黑,洋洋辉光骤然填满了视野——
他们听见了水声。
是无穷尽的液滴流转,在这片地心世界。河流竟然浮在空中,像是有透明的河床,承载千丝万缕的水流运动。
五个人一齐来到了目的地,浩瀚的光明淹没了他们。白翎全然不曾料到,魔域的地下,藏着另一个“太阳”!
他的第一反应,是见到了当年被射落之金乌的尸体——但逝去的神鸟已然熄灭,被掩埋在岁月的烟尘中。
他们身前百丈远,却是一轮黑白相生、两极轮转的光球。洁净的白色隐含金光,孕育出霞云灿灿的河源——三色灵泉从中涌出,倾泻而下,千道河川南去不回头。
黑色那边则如极夜,吞噬了一切光亮,流淌着深邃的银辉。无数地下河从上方的悬崖涌出,若丝线汇入纺锤,收归光球之中。
他们见到了大地的心脏。
白翎久久眺望着远处的光核,别无所想,只在这瞬间若有所悟,猜出了修真界的运转至理。
灵气和魔气,实则同源,甚至同生。
他无法与同伴们解释,灵气好比新血,魔气则是旧血,在世间寓于水源,于是有了人界的灵泉、魔域的血河。
这两种水,实为一种,它们在地上或地下流动,就好似血液在人的经络里循环。当其运转周天之际,流经人界时灵气尚浓,释放着勃勃生机;流到魔界则力有不逮,渐渐被死意浸染。
但只要回到了阳关,阴阳交界,由死向生,血河变回灵泉,再度随天下水周游天下。
五人皆不语,或许已达成了共识。
魔域和人界对立,可是看着眼前的壮丽景象,谁也无法否认,万物一体。
当年的斩月仙师,恐怕正是由此景了悟,放弃了将魔族斩草除根的宏愿,转而布下秘境,以保双方相安无事。
思及此,白翎招呼道:“老祖……我们要去找老祖的阴阳契!醒一醒各位,醒一醒!”
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皆从无穷的震撼抽身,谈论起这个迫在眉睫、但令他们毫无头绪的问题。
田漪好奇道:“老祖平白无故,为什么会签阴阳契?我记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啊。生死高利贷,对吧?”
“对。”白翎对唐棠解释道,“你可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签了阴阳契,死后没法转生,还要给契约的对象做牛做马。通常是生前走投无路了才会签,不然死了在地下……挺不好受的。”
他说到此处,想起被合谋陷害、以致于地下拉磨十九年的裴夫人,也就是裴响的母亲,硬是把话转了个弯,说辞也一反常态的温和。
好在唐棠一点就透,也露出奇怪的表情,打手势问:那老祖为什么签?是他发迹之前签的吗?
裴响淡淡道:“或许是遭人暗算。”
徐景同样经历了裴家旧案,却没经历旧河郡往事,小声说:“什么人能暗算老祖……”
白翎无奈道:“不纠结了。怎么说各位,分头去找?”
他们经历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此地,眼看胜利在望,饶是白翎也不禁生出了少许急切。
然而,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前方冉冉浮现,令他话音顿消。
那是一个马褂少年,脑后蓄一截小辫,脸上戴一副瞎子黑镜儿。他仍盘腿坐在白玉板上,从天而降,双手不住地鼓掌。
“好啊,好!孩儿们叫老夫好等,总算是等到了!哈哈哈哈——”
是非充斥着稚气的清秀面庞上,洋溢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老谋深算之气。数枚精巧的陀螺在他指间飞旋,连接着无数根命线,昭示着不知何人的命运。
在他身后,血河飞瀑腾腾,杀出万千魔军。是非的玉板四角皆有香炉,从中冒出滚滚乌云,托在每一名魔物脚下,助他们飞在高空。
这却不是最令白翎几人感到不妙的。
真正让他们凝重的是,魔军们簇拥的两个庞然大物——左侧的铁盾环护,白胖的肥肉像是在流动;右侧的尸童随行,蓬草披风下藏着密密麻麻的手。
白翎轻叹道:“我明白了。”
几人皆看向他,他说:“射日和折仙两个魔尊,早就被借骨魔尊借骨,炼就了两尊分身。如果把全身骨头拆走,可以复刻出七成功力,想必以他们的修为,多炼一身皮囊也不难。所以,我们之前击败的——只是魔尊的分身而已!”
第176章 一百七十六、危局
是非张开双臂,享受着魔军从上下四方倾巢而出的感觉。
他道:“说来还要多谢你们,几个拖油瓶一起行动。要不是有修为比我低的,还真难算到此处啊——魔域竟藏着如此宝地,不幸?幸邪?哈哈哈哈哈!”
清亮的狂笑声在地下回响,然而声音未落,地窟的穹顶连片崩塌,无数碎骨如暴雨倾盆,一股脑地倾泻在群魔头上。
他们被骨山压顶,攻势暂缓。
是非愕然抬首,只见一袭熟悉的紫衣背负剑轮,御火而降。在看清来人面目的瞬间,是非的额角便青筋直跳,顾怜也未辜负他的膈应,昂然道:“小不死的东西,我就知道你喜欢守株待兔!”
他若骂“老不死的”,或许是非还好受些。偏偏熟悉的人知道刀捅哪儿最疼,顾怜骂“小不死的”,切切实实扎是非的心窝了。
他因为功法限制,返老还童,再修炼就会变成呀呀学语的婴儿;可是不修炼的话,是非又算不出修为高于自己的人——比如此时的顾怜,后来者居上,明明是他的小辈,境界却比他高。
是非咬牙笑道:“我不与失怙的幼子计较。看在展月份上,本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梦微,三大魔尊在此,尽已潜心蛰伏数百年,你不过区区一具剑影分身,并非本体,如何双拳能敌四手?速速归降,本尊尚可饶你一命!”
顾怜面显薄怒,飞身挡在几名弟子身前。
白翎用带子戳他,道:“打不打得过啊老大,要不先撤?老祖的阴阳契到底在哪儿。”
“我怎么晓得!两千年前,我爷爷的爷爷还在娘肚子里呢,你问我我问谁?”顾怜正在气头上,见他好端端的人变成了缎带扭的麻花,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喝道,“撤什么撤,本尊的字典里没有撤字!”
“你还有字典?”
白翎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不说话了。乌泱泱的魔物铺天盖地,就算有十个顾怜在这里,他们也绝无胜算。
可惜他眼下无从进境。生死攸关之际,哪有心谈情说爱?不然白翎倒是想试试,凭自己的《喜乐诸天奇经》,冲不冲得破重围。
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震彻地宇。
“三大魔尊?不是只有两个了么。还是说,道君把本座也算入其中了?”
又一阵地动山摇,已经千疮百孔的穹顶中央,猝然爆裂。磅礴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状似黑烟滚滚,其中一名男子高大的身形,拖着猩红的战袍,缓步而出。
衣眠走了出来,右手提刀,左手托在空中,灰白的粉末从指缝里飞散,无穷的怨气在其间翻涌。
显而易见,那些是借骨魔尊的骨灰。二者的境界终有差异,借骨魔尊葬送毕生修为,略成缓兵之计。
是非道君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号令魔军出击。
饶是衣眠及时赶到,局势仍不容乐观——魔军数以万计,就算只看修为达百境的,一魔一刀,也够把道场几人切成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