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楠白
呼吸之间,余宸只来得及抬手去挡,十几道尖锐的疼痛在同一时间升起,细细的血痕与银光流线交相辉映,在少年的眼底倒映出危险的色彩。
几滴鲜血飚到他的眼角,给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添上一抹鬼魅的红色。
死到临头,再没有多的时间,但余宸仍旧为这种惊人又致命的美丽怔愣半秒,而他自然也为这片刻的分神付出了代价。
锋锐横线直冲咽喉而来,最后关头余宸及时抽身,但声带仍旧被割开一条血缝,他脱力地双膝跪在地上,捂住自己喷血的脖子,赫赫沙哑着说:“你、咳咳、你找死!”
铺天盖地的火焰从余宸身体里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间病房,时茧被火焰映得通红的眼睛闪烁了下,心里清楚这恐怕就是A+级的AS(特殊能力),而在这种程度的打击之下,他几乎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时茧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平静而坦然地闭上眼,心想虽然没有十分完美的达成目标,但如果能同归于尽,他一个E级能拉着A+一起死,也算不赖。
滚烫的火焰近在咫尺,下一秒就会将时茧完全吞没,然而这道热潮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冰冷的蛇鳞一寸寸贴合着时茧的皮肤盘旋缠绕,最终停在他的耳边嘶嘶吐信,竖瞳充满着敌意地看向火海后狼狈的红发Alpha。
时茧睁开眼,一道熟悉而宽厚的背影城墙般矗立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足以将他整个人完全包裹。
他向那道火海伸出手,以他为界,火海未能前进半步。
看着火光下棱角分明的侧脸,时茧恍惚了一下,竟奇异地、久违地感受到一种从前被保护起来的安全感,不由自主地低声喊了一句哥哥。
温隅安不知听见没有,回过头,上下打量一番,似笑非笑道:“看来有人比我更适合教导你。”
时茧猛地回神,抿抿唇,用冷淡表明态度。
温隅安随手一挥,那对于E级而言无力的滔天火浪就犹如蛋糕上的蜡烛般被轻易熄灭。
他看到捂着喉咙、指间不断溢出鲜血的余宸皱了皱眉,偏头说了几句什么。时茧这才看到他耳朵里塞着微型的蓝牙耳机。
温隅安走到余宸面前,在后者仇恨的目光中伸手按在他的致命伤处。
余宸剧烈地挣扎起来,还以为这人要替自己弟弟杀人灭口,但很快他就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将裂开的伤口拉扯聚拢,身体里血液往外涌出的恐慌感也消减很多。
对上红发Alpha疑惑的目光,温隅安眼神嘲弄,语气却还算平和:“我现在不救你,哪怕你能活下去,也会因为声带受损成个哑巴。第一军区的继承人要是成了残废,说出去应该不太好听吧?”
余宸愤怒地瞪着他,指尖凝聚起火焰,但下一秒就被温隅安挥手灭掉。
男人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笼罩着余宸,让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幼时被这人如何恐吓威胁,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小孩子学大人玩火是会尿床的,”温隅安嗤笑一声,“帮你叫了你爸的人,承认自己需要保镖吧,连E级都搞不定的废物。”
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
余宸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握拳低吼:“你以为你算个什么!!时家养的一条狗,时藏锋挑菜一样挑回来的童养夫,你在我面前给我擦鞋都不配!!!”
时茧冷眼握刀,即将杀出去的前一刻被温隅安制住手腕:“差不多够了,我说过余维的人很快就来,还是说你想被抓到当众谋杀第一军区的继承人?”
继承人这三个字,被温隅安着重点出来。
时茧冷冷一笑:“我受欺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拦着他?现在假惺惺地劝我冷静,你没有资格。”
余宸抢在温隅安前头说话:“不愧是大小姐,气性就是大,我不过是说几句实话就对我喊打喊杀。”
温隅安厌恶地暼他一眼,但未理睬,只是对时茧说:“你是自己走,还是我送你?或者也可以等纪察部的人。”
时茧已经对温隅安失望过很多次,但这一次依旧是无比失望地看着他,也有不甘、委屈。
少年的眼神像一头走投无路绝望而愤怒的小兽,手背和手心有着很多道或很长、或很小的,尚未愈合从而暗红的刀疤。
但温隅安记得他小时候非要亲手下厨给时藏锋做长寿面,切葱花的时候把手指划出一个很细的口子,都会举着包得厚厚的手指向每一个人大发脾气要求安慰。
不只是余宸,连温隅安都很惊讶,一个这么怕疼又娇气的人,到底是怎么在暗无天日又狭小的禁闭室里,在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把匕首这种实战中毫无优势的武器玩得炉火纯青,能把一个A+级Alpha砍得险些人头分离。
而当他看到他手上那些伤口时就完全明白了。
温隅安知道时茧一定接受不了自己的话,但他也不得不说:“你真想杀了他?”
时茧固执道:“怎么,不可以吗。”
“没有必要。”
时茧被这么一句话刺激得悲愤欲绝,咬牙切齿道:“你不是我,你没有忍受过那些侮辱,你凭什么说‘没有必要’?!对我来说有必要,很有必要!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让他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别任性。”温隅安只这么一句话。
他淡淡地看着时茧,轻而易举地阻止他拼尽全力的抵抗。
“放开我!”时茧手被反剪,愤怒吼道。
黑曼巴反咬一口主人,温隅安也只是轻微地皱了下眉头,把它召回精神海。
余宸被砍了十几刀,浑身都是伤口还在流血,却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看这出兄弟阋墙的好戏,尤其这争执的源头竟然还是他。
小时候的画面被完全颠倒,以前是时茧拦着温隅安不要太过分,现在反而是温隅安拦着时茧让他随便砍几刀泄愤了就行别真下死手。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任性妄为,受不了一点委屈,却从不考虑真动了他,他父亲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就不只是两个小孩子之间的小小摩擦。
很天真可爱,很睚眦必报,人长得漂亮就是王道,足以让别人忽略他的一切缺点,也要前仆后继地冲上去甘当垫脚石。
但他以前已经上过一次当了,这次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第31章
温隅安把时茧强制带离余宸的病房, 一路和很多接到消息赶来急救的医护擦肩而过,其中包括一队穿着黑衣的Alpha保镖。
他们避开人潮,来到走廊的尽头。
温隅安比时茧要高出十几公分, 惨白的灯光下, 他低着眼睛,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养弟, 尤其是那双为了练习刀法而遍体鳞伤的手。
他记得这双手在黑白琴键上下翻飞的样子, 修长白皙, 像十只白玉蝴蝶。
“虽然我已经毕业很多年, 但第一军校的校规对学生之间的打架斗殴一向查得最严, 像你这样对重伤同学下死手的再犯情况, 就算那个教给你刀法的Alpha是纪察部部长, 他也保不住你。”
温隅安顿了顿, 话题指向余宸病房的方向:“何况你很清楚, 这是余维的儿子, 如果你真杀了他, 很多人都会摊上大麻烦。”
“那又怎么样?余维的儿子不是人类吗?是我的牙齿咬不穿他的皮肉, 还是我的匕首割不断他的脖子?”时茧冷笑一声,“通报批评,监禁, 还是开除?你认为我还在乎这些?”
“你当然不在乎,你巴不得能立刻离开这里。但离开之后你想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这些你想过没有?”温隅安强迫他看着自己,“别躲开。”
没了以往在外人面前伪装出的那种温和,更加严厉:“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想当个被家里人养起来的废物, 一个Alpha,无论什么等级,都必须去面对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第一军校不是好地方,任何一个军校都不是好地方,没人喜欢待在这种高压危险的环境里,但真实的战场更加残酷。你在军校都待不下去,在战场上只会死得更快,说不准还会连累其他无辜的同伴跟着你一起去死。”
时茧握紧双拳,那双眼里没有了失望,只剩下冷漠:“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累赘。”
温隅安跳过这个话题,但落在时茧眼里,这就是默认。
“听话一点,乖乖回去,你和余宸的纠纷我会处理,不需要你去学那些危险的东西。况且你这次能成功一半靠的是他打了镇定剂反应力大不如前,如果他还是全盛状态,你今天等不到我来。”
“今天的事我会去和第一军区以及学校多方疏通关系,除了在禁闭室多待几天,你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温隅安缓和了一些语气,字句中带着些许安抚意味,只是这种安抚并不适合受委屈的一方,更像是换了一种方法劝其算了,就不要再计较了。
软刀子总是比硬刀子更伤人的。
手上的伤口早已结痂,但心里有个地方却还在流着血,时茧也不知道他浑身上下为什么会这么痛,他难道不是应该在过去半年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就已经连本带利的把这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吃够了吗。
很多次,时茧都以为自己不会再为养兄的话感觉到难过,他以为自己已经百毒不侵,但当他再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被无底线包容的时候,那颗被宠坏的其实脆弱又敏感、一点也不强大的心脏,就会再一次让时茧意识到,那里面一直住着个没有安全感的爱哭鬼。
时茧甩开温隅安的手,没有任何抵抗地任由赶来的纪察部成员将他带走。
即将要离开之前,他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温隅安,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偏执的火焰。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也不会再一味地忍让,谁欺负我,我就打回去——
‘打不赢就回家找爸爸和哥哥’,这是你们从小教我的话,现在的你做不到,我自己会给自己撑腰。”
“温隅安,麻烦你把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余宸,我说过会让他付出代价,就一定说到做到。”
少年人在乎一切承诺和尊严,也有着豁出去的勇气和决绝,他伤心过也痛苦过,但转身的动作毫不留恋,真正被留在原地的,永远也不是他。
温隅安静静地看他离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不是什么好兆头。
即使在出手阻止时茧继续时,温隅安就已经做好了他会恨自己的准备,但现实总比预想要残酷得多,他根本无法忽略心里涌出的恐慌。这种恐慌迫使得温隅安差一点就迈开脚步,差一点就追了上去。
温隅安咬破舌尖,尝到浓厚的血腥气味时才终于压下这可怕的冲动。他的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身影,看见他走过拐角,只是再正常不过的转身,露出半边似乎要回头的侧脸。
而他就在这一刻生出一种不切实际、也不该有的期望。
但没有。
时茧的侧脸角度只持续了半秒不到,很快就隐没在盆栽的棕榈树后。
我再一次让他伤心了。
温隅安清楚又痛苦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知道他在伤害时茧,伤害一个对他有依恋又重感情的无辜的孩子。
这孩子甚至还没有成年,这一切的冲突对他来说来得太急切,连半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就被迫地要去面对一个全然陌生而荆棘遍地的世界。
一觉醒来这个原本爱你的世界不再爱你,即使只是旁观者,温隅安也感同身受般体验到时茧的绝望和崩溃。
不……他不仅仅是旁观者。
温隅安自嘲一笑,他明明是一个卑劣的加害者。
就像时茧在小教室里说的那样,他把本应该是只属于自己的不幸挣扎痛苦,都阴暗地付诸在时茧身上,拉着他一起下地狱吞恶果。
这种损人害己的方式其实挽救不回温隅安自我世界的崩塌,可对于无药可救的人来说,饮鸩止渴也要比坐以待毙强上无数倍。
温隅安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又穿回平日里的伪装,转身走向余宸的病房。
时茧被带回到思过楼,牧野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到他便是劈头盖脸的臭骂:“你是不是疯了,一个E级跑去要A+的命。你知不知道余宸的AS是最具有攻击性的自然元素类?他随便一出手,到时候没命的就是你!”
吼完才看见时茧满手的伤口,震惊之余,竟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恨铁不成钢道:“让你在禁闭室面壁思过,你倒好,不知道上哪儿弄来一把匕首,聪明是吧,学得很快是吧,那你怎么没把余宸一刀捅死?!”
时茧的回答让牧野快气炸了:“我下次一定会杀了他。”
“你他妈……祖宗,你真是我祖宗,我跪下来叫你妈,别跟那太子爷较劲了成不,他是嘴上没个把门的老爱犯贱,但你哪一次不把他弄进医院住个十天半个月,算下来你也没吃亏啊,就非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牧野疯狂地抓着自己头发,真差点就给时茧跪下了。
时茧却不为所动,蓝眸里闪烁着某种无机质的流光:“不够。你给我跪下没有用,除非你把他叫过来,让他当着陆空指所有人的面向我下跪,那我就放过他。否则无论进多少次禁闭室,我都不会放弃我的决定。”
牧野见时茧软硬不吃,也急眼了,咬牙切齿道:“余宸要真出点事儿我在第一军校的日子就算到头了,你要真出点事儿我这条命也差不多就交代了,你们就没一个省油的灯!摊上你俩算我倒霉,从今天起我就守在思过楼,你有本事就当着我的面去弄死他!”
时茧点点头,淡声道:“好。”
“好什么好!你别以为顾识云做得天衣无缝,谁都知道是他帮了你!你是不是以为禁闭室这么好待?那我得先给你打个预防针,顾识云被调走出任务,这次可没人给你开后门!”
时茧第一反应就是顾识云被自己连累了,他有点内疚,但已经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在心里向对方默默道过歉,以一种前所未有坚定的决心走向禁闭室。
纪察部的人礼貌地对牧野说:“教官,请您让一下,不要妨碍我们正常公务。”
牧野没好气地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翘起二郎腿,还真一副要跟时茧死磕到底的架势。
但他其实没把时茧的话当真,只觉得这就是个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随便放放狠话。教导主任得知此事后已经放话要关他半个月,牧野以前也待过禁闭室,这种无光无声的狭窄空间放在刑讯课上都是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脱敏训练,在里面待的每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哪怕最硬骨头的也很难挺得住这种能把人逼疯的折磨,何况一个没怎么吃过苦的娇气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