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楠白
顺便。
时茧有些许荒唐地笑出了声——
在雷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他其实就已经明白了他带有怎样的任务而来，甚至在此之前就早有过心理准备。
他也没有太多的怨怼，只是出于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单纯的想法，想知道亲手把自己送进第一军校导致这一切局面的父亲，究竟对他的遭遇知道多少，究竟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心疼，究竟会怎么对雷雨说。
他也想过即使父子之间的感情被这操蛋的二次分化冲击得不剩多少，即使他的存在对于时家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耻辱，即使父亲不可能再像二次分化以前那样对自己无微不至，那也至少还会有着一些仅剩的怜悯吧。
应该……是会心疼他的吧。
但没有。
事实苍白而可笑，他的父亲对孩子的遭遇心知肚明，却没有一句宽慰，仅有的这么一句让他不要再闹了的话，居然都只是让雷雨顺便转达，好一个顺便转达——
好一个顺便转达。
仿佛自己养的小狗被其他小狗欺负之后，只不过是刚还嘴回去，就要被扯着绳子拉回来，皱着眉头用一种不太耐烦地语气，随意的说，你太不乖了。
他实际上并不在乎自己的小狗被咬得一瘸一拐，也不在乎对方的狗有没有受伤，只是很单纯地嫌小狗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这真的是……太好笑了。
时茧无声地笑着，眼角堆起一些眼泪。他的心脏缺了一块那样的疼，却哭不出来。
第41章
过往人生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让时茧万念俱灰，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原来禁闭室那种人为的惩罚还不足以被称之为最残酷的刑讯，这种被至亲背叛的滋味才是真正的难捱。
被余宸在公共浴室掐着脖子用信息素等级压制羞辱的时候时茧没有这么绝望， 被温隅安大庭广众之下以难以启齿的痛点作为要挟逼他穿上裙子的时候时茧也没有这么绝望， 一直以来在第一军校受的那些委屈、在暗无天日寂静无声的禁闭室里一次接一次的崩溃，这些东西全部加在一起， 也都抵不过时茧从雷雨这里得到的那一句顺便。
他抬手揩掉眼角的泪花， 虽然笑着， 整个人却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碎一样， 那双深海似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绝望和痛苦， 让人为之深深地着迷的同时， 又忍不住替他揪起一颗心脏。
时茧不得不， 再一次， 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他和敬爱的父亲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被纵容、被宠爱的关系， 他已经不再被那样视若掌上明珠一样地爱着了。
是他自诩聪明却愚笨至极， 是他侥幸还残留着一丝可笑的期待， 是他……运气太差，怪不得别人。
雷雨发现了怀里人细微地颤抖，他虽然外表粗矿实在不像是个Omega， 但面对时茧，他总有比最纤细的Omega更加细腻的心思。
他像哄着小孩子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时茧的背， 低沉的声音裹挟着滚烫的气息一同送入少年敏感的耳朵，把雪白的耳垂烫得几乎是一抖。
“别难过，还有我呢。分化成低等级的Alpha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后不用嫁给Alpha当一个会生孩子的花瓶。”
温柔的安慰完后，又大咧咧地开起玩笑：“还是说你在担心自己的等级太低以后没Omega肯要？放宽心啦， 我就是Omega，我俩内部消化了岂不也算是造福社会？”
时茧被说得忍不住抬起头看雷雨一眼，男生黑亮亮的眼睛就像晚上布满星星的夜空，那双澄澈的眼眸里只倒映着自己一人。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锤了对方的肩膀一下：“别贫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熟成什么样了，你提这话让我有种我亲哥说要和我结婚的荒谬。”
雷雨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事情，他放开时茧，哥俩好地搂过对方肩膀，在一众Alpha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中搂着美人扬长而去，好不潇洒。
余宸意识到自从雷雨出现后，时茧连看都没看过自己这边一眼，如今两人又是这般亲密的相处模式，看着他们搂搂抱抱一起离开的背影，像牛刚出水那样狠狠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孤A寡O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亲亲热热地竟像做了夫妻一般，一个没有A德一个不守O道，时茧这家伙还以为自己是个柔柔弱弱和好友拉手一起玩的Omega吗？！
当心被检举乱搞不正当的AO关系！
许柏看着时茧离开的方向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太子爷的陪读，身份低下，所以每每时茧和余宸对峙时，他从来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不敢往上凑，生怕惹来对方的厌烦。
但人的情感又怎么压抑得住，许柏忍了许久，也还是没有忍住，表情有些扭曲地问余宸：“……余哥，那人到底是谁啊，看起来和时茧关系很好的样子。”
余宸冷哼一声，对提及的这个人态度很是轻蔑：“一个疑似跨性别障碍症患者，长得一副Alpha样子天天仗着自己Omega的身份混在一群O里，最擅长甜言蜜语把人哄得天花乱坠。身份么……倒还算出身显赫，毕竟是雷洛的独生子。”
许柏刹那间脸都白了，倒吸口气，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雷洛？！……是那个第八军区的雷洛上将？他，他居然……”
余宸对他的震惊很不满：“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没见过军区总指挥官的独生子还是没见过猪跑？第八军区早已没落，不过是跟着时藏锋混口饭吃。以前要不是性别不同频，就雷雨往时家跑的那个殷勤劲儿，我看雷洛恨不得把他儿子打包送到时家做赘婿吧。”
许柏怕余宸看出来什么，忙收起对雷雨的好奇，舒舒服服地拍了一顿余宸的马屁，给太子爷哄得舒舒服服了才算松了口气。
时茧先是做了十几年的Omega，现在才临时做了几个月的Alpha，心态和认知仍旧更偏向于自己是个Omega，所以他对非情侣的AO之间该保持一定的距离感这种事也没有足够的认识，把雷雨直接带回了Alpha宿舍。
高等级的Omega控制自己信息素的能力比同等级的Alpha还要强很多，若非自己意愿，不会轻易泄露出信息素。
雷雨一路走来，对四处残留的仿佛野狗撒尿标记地盘的Alpha信息素极其厌恶，尤其快到时茧的宿舍门前时，这种厌恶情绪愈发强烈，捂着鼻子嫌恶道：“这群人管不住自己的腺体就去物理阉割了，真把自己当公狗四处撒尿圈地盘了吗，真恶心。”
时茧作为一个会受同类信息素等级影响的E级Alpha，初来乍到的感受只会比雷雨更恶心，但他在这里待得久了，慢慢也能做到毫不在意，闻言笑笑说：“Alpha这种生物……是这样的，渴望有Omega能够接纳他们配种都快饿疯了，越是高等级的Alpha这种心理越明显。”
雷雨在宿舍里扫了一圈，极其自然地就顺着时茧的信息素找到了他的床铺，像闻着味儿去找肉骨头的小狗那样，整个人往蓝色的柔软的被子里一扑，把自己完全埋在充斥着小苍兰幽香的被褥里，陶醉又幸福地深吸一口：”这就是天堂吗！而且难道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小茧你的信息素比以前更有吸引力了，不只是单纯的香味，还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感觉。”
时茧被这话弄得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是Alpha这件事，顿觉无奈地走过去，挨着雷雨的腿坐下。
他笑了笑，声音轻柔：“你忘了我现在是个Alpha了？”
雷雨猛地抬起头，时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扑倒在床上，翻过身凑近了后颈处嗅闻：“真的！你以前的信息素只是很香，现在有一种在勾引我的感觉！”
他看着那处退化后几乎要找不见的生涩腺体，忍耐不住地磨了磨牙，一句话把时茧吓出浑身冷汗：“……让我好想咬你一口，把自己的信息素灌进去，然后标记你。”
时茧猛地坐起来，被闹了一通，还有点衣衫不整，眼睛水亮亮地、慌张地看着不像在开玩笑的雷雨：“你说什么呢，我是Alpha，你怎么标记我。就算要标记，也该我标记你才对。”
雷雨舔舔嘴唇，有些遗憾只差差一点点就能咬一口那里试试滋味。
他冲时茧挑挑眉，露在外面的黑色皮肤，尤其是无袖深V白T下一目了然的肌肉，在室内稍显黯淡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低调地、奢华地绸光感。
“一看第一军校这种大Alpha主义扎堆的地方就没有教过你，Alpha和Omega之间的标记并不以性别的强势方为主导。恰恰相反，最喜欢以基因等级划分群体内部三六九等的Alpha，也最接受不了标记这种带有强制意味的行为实际上是以双方等级决定的。高等级的Omega往往也能够标记低等级的Alpha，甚至是在关系里完全颠倒过来，只不过绝大多数的Omega无论等级高低与否，都更倾向于向上择偶，也没有想过要做关系中更强势的一方，这才给那些Alpha一种只有他们才能掌控主导权的错觉——其实是一群没了Omega伴侣，连晚上睡觉都没有安全感的可怜虫罢了。”
时茧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知道雷雨从小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Omega，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事就是以欺压Alpha为乐，但没想到他的恋爱观这么前卫开放，实在是……
他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更贴切，不过他十分赞同雷雨对于Alpha的看法和评价，事实上像他们这种高等级Omega日常都是看不起Alpha的，一群尚未开智完全、脑子里只有**和灌种的狗罢了。
时茧也不觉得自己身为Alpha还这么刻薄地评价Alpha有什么不对，他从来也没真的认同过自己Alpha的身份，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是一个低等级的Omega，也好过当Alpha。
雷雨说：“来的路上我就考虑过了，你这样以后不好找对象，我也跟我爸商量过，他说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就好。所以我再跟你郑重地提一次，小茧，如果你以后找不到适合心意的伴侣，你可以考虑我。”
他像一个金牌销售一样热情地向时茧推销着自己：“你知道的，我们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你找我再合适不过了。我也不是对你有其他的想法，我只是担心你没人照顾，刚好我从小就总罩着你，以后我们结婚了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第42章
时茧笑笑：“别开玩笑了， 我们是发小，你内裤多大码喜欢穿什么颜色我都知道。不过之前我还担心呢，你总那么粘着我， 又特别喜欢和Omega玩， 总该不会性取向也是Omega吧。但现在看你对Alpha这么感兴趣，我就不担心了。”
雷雨的声音沉了一瞬：“原来你都知道。”
时茧一愣：“什么？”
他跳过这个话题， 笑嘻嘻地要褪自己的牛仔裤：“那你要不要猜我今天穿的是什么颜色？”
时茧神色一慌， 忙摆手后退：“哎别别， 我现在是Alpha， 我俩不能像以前那样， 你快把裤子穿好！哪有Omega一上来就冲Alpha脱裤子的！！”
雷雨像只黑猫找到好玩的小鸟一样， 兴奋地朝时茧扑过去， 兴高采烈地说：“猜猜嘛猜猜嘛， 这牌子还是你推荐我的呢， 再说了就我俩这等级和体型还不知道究竟谁欺负谁呢， 不信你看现在明明是你跟个小姑娘害怕被欺负一样躲我。”
他说着举起右手， 饱满健硕的肱二头肌抖了抖， 还拍了拍，很满意发出的“啪啪”声响：“不是我自吹，你跟我说这学校里哪个人对你不好， 我立马找他算账。”
话音刚落，寝室的门锁就传来咔哒一声， 时茧和雷雨同时看过去，是结伴从练体基地回来的付岩和隋边。
四目相对，付岩瞠目结舌，隋边瞳孔放大——
付岩立刻哀嚎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隋边原本明朗的脸色瞬间变得黑沉，几步走过来把按着时茧一脸兴色的雷雨拉起来， 粗糙的大手狠狠抓住雷雨的胳膊：“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离得近了通过信息素隋边才发现这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体型的男生居然是个Omega，又看了一眼被推倒在床上还在状况外的时茧，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脸色更黑了些。
他下意识就想冲时茧说一句招鸭也别搞得这么明目张胆，都把人带进寝室里来了，但隋边还没忘了自己以前就是因为嘴贱才被时茧讨厌，硬是生生忍下了这股冲动，只是皱着眉头、语气很差地对时茧说：“这里是宿舍，你别搞得太过火。”
时茧：“？”
他搞什么了。
雷雨立刻回过味来，却没有急着解释，反而用一种意味深长、十分餍足的表情，舔舔嘴唇，意犹未尽道：“我来伺候我们少爷，有你什么事？”
隋边心里不忿，心想腐败的权贵子弟就是权贵子弟，连古代面首这种东西都还保留着，真他妈……
算了，他不想把难听的话安在时茧身上。
他把雷雨拉到一边，立马甩开手，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压低声音飞快道：“我才不管你们家里规矩如何，你能不能要点脸，好歹顾及一下这里是第一军校，事情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吧。”
说着还抽空看了一眼慢慢坐起来的时茧，付岩过去帮他整理衣着，再看看宿舍里的情形，跟他妈贴身丫鬟伺候春宵一度的大少爷起床一样。
隋边的表情更加扭曲了。
雷雨挑挑眉，一副勾引良家少爷的狐媚野男人形象：“我从小就跟着我们家少爷，你又是哪里跳出来的妖魔鬼怪，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隋边咬牙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这么激动，你不会也想爬我们少爷的床吧？”雷雨挑剔地上下扫他一眼，颇为自豪地挺直腰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这样的贱东西我见得多了，他根本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死了这条心吧。”
隋边本以为时茧就够气人了，但碰上时茧这不要脸的小情人才算明白人一张嘴究竟能把人气到什么地步，他又没这么混不吝啥话都能往外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搞半天涨红了脸，最后只重重哼了一声。
时茧对这两人短暂的唇枪舌战一无所知，只是看隋边似乎很激动，一上来就拉着好友的手到一边去了，理所当然地猜测道：“隋边是不是想要雷雨的联系方式？”
付岩肉眼可见的噎了一下，余光偷瞄一眼已经快被气到怒发冲冠的隋边，犹豫道：“呃……估计没有那种想法吧……他现在不是更想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你不用替他遮掩，Alpha会对Omega感兴趣是很正常的表现，何况雷雨还是A级Omega。”时茧对好友的受欢迎程度非常自信，且虽然他不认同自己Alpha的身份，但现在事实如此，他自认为自己有必要保护好发小，“但我觉得隋边这种情绪不稳定的Alpha并不是良配，我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和雷雨有过多接触的。”
说着他对雷雨喊了一声，“你想在第一军校到处逛逛吗？正好晚上没有晚训，我带你去。”
雷雨立刻笑容灿烂地点点头，还没忘了维持自己在隋边面前的人设：“好啊！少爷是东道主，可要好好招待我！”
下一秒对隋边冷笑一声，警告道：“离我家少爷远点，想爬床也得看自己配不配。”
隋边气炸了，又碍于这是时茧的人，不得不跟个原配面前的小三一样忍气吞声，只语气不善地讽刺回去：“张口闭口少爷的，真是个封建败类——联邦成立没有通知你吗？你家少爷有正房之后你是不是还得心甘情愿当个伏低做小的外室？”
雷雨翻了个白眼：“我乐意，怎么着？”
隋边彻底没话说了，忿忿不平地几下爬到自己床上独自生闷气，肋骨都给岔气了。
他没想到人竟然能自甘下贱到这种地步，归根结底还是封建权贵家庭吃人——
时茧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贵族家庭里啊！！！雷雨这么炸裂的三观都能引以为豪，他家里其他人更是不敢想，难怪这小少爷被养得这么嚣张跋扈盛气凌人呢，搞不好还是他家族里最正常的！！！
雷雨召之即来，像打了胜仗的黑豹一样，高高兴兴地挤在时茧和付岩中间坐下了。
付岩也窝囊，小声地说：“那边不还有座位吗……”
雷雨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理直气壮道：“你们来之前我就坐这里的，是你占了我的位置。”
“我……”付岩直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过他，只好往旁边又挪了挪。
隋边冷眼瞧着，心里恨铁不成钢，没想到在这新来的家伙面前，付岩居然比他还吃亏。
时茧也偏袒护着这人，边整理着打闹间乱掉的头发，边对付岩说：“雷雨性格比较直来直去大咧咧地，你别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