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楠白
他们以同样保护型的姿势, 但早已在爆炸波来临之前就已经重伤,鲜血在他们的脚下蜿蜒成火焰的形状,顺着真实炽热的火焰一路燃烧到时茧周身。
奇形怪状的异种们爬上玻璃幕墙, 时茧有些颤抖地伸出手,然而下一秒, 那两道身影便在无数异种的合围下化作焦灰,带着呛人的腥气,从他的指尖飞走。
那些异种又转换目标,用一种狂热而又疯癫地目光投向时茧,潮水般向他涌来。
将他抱在怀里的这具身体终于动作, 他伸出手,即使极力克制下手指仍旧在颤抖,唇角溢出止不住的鲜血,依旧以一种强硬地、绝对地保护姿势,将时茧紧紧圈在领地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只有时茧和他自己两个人可以听到:
“小茧,活下去。”
他最后一次开启S+Alpha的AS,美洲角雕展翅盘旋在他们的头顶,发出高亢明亮的咴叫,试图靠近的异种潮踏入君主领域后立即遭受到将身体膨胀十倍撕成碎片的反噬。
一滴水打在男人渐渐冷下去的手背上,时茧很低地喊了一声,“爸爸。”
时藏锋永远如同城墙般雄伟的身躯也渐渐化成灰烬,溜过时茧徒劳举起的指尖,和那些被核爆炸吞没的人一样,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活物能再回应他,无论悲伤、叹息还是生命,都湮灭在一场致命的浪波中。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时茧踉踉跄跄地走到天台扶手前,仓惶地四处望去,昔日繁华喧闹的十车道依旧停满汽车,但没有不耐烦的鸣笛声、没有喧哗的人声,整个世界陷入了无声。
但远处有乌压压的黑云像暴风般袭来,时茧抬头看去,是比刚刚规模更大、更恐怖的异种潮。
他忽然从极致的悲伤中生出极致的愤怒,他想把这些异种杀得一个都不剩下,让它们也像那些无辜的人和他的亲人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痛苦地大叫,撕心裂肺地哭吼,最后脱力地跪在地上,把自己蜷缩起来。
已经没有人了。
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面,保护他的人,已经死在了这场人类与异种最后的决战之中。
第九军区,这是人类最后的底线,但现在,人类输了。
时茧哭干净最后一滴眼泪,在整个联邦都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起自己是受人保护的Omega,从异种的杜鹃计划彻底浮上水面,父亲、兄长……所有人都挡在他的前面,替他挡下全部危险,用无数条命换回来他的命。
不是的……他不想只做一个被保护的没用的累赘,他不想再……
眼睁睁地看着亲人、好友,全都死在自己眼前。
纯洁剔透的眼泪流入地面,顷刻间便被一旁熊熊燃烧的火焰烤干,但下一瞬火焰恐慌地开始扭曲,风、空气、楼栋、眼前所见的一切,连远处的异种浪潮,甚至是时间,整个世界都开始以时茧为圆心收缩扭曲,充斥着不明噪音的空间里似乎响着时钟滴答的走表声,从缓慢,到逐渐加快、加快——
滴答,滴答——
时茧渐渐闭上双眼,半梦半醒之间,他看到一条湍急的河流,没有前后,没有尽头,一会儿是顺流、一会儿是逆流,又好像以他为原点,这条河流在向两个方向流动。
浪花激荡之间,时茧看到了很多场景,有他现实里的记忆,也有刚刚那个“幻境”中的记忆,甚至还有他从未经历过的正在上演的记忆。
这似乎不是一个单纯的平面维度或者多面纬度,他在这条河流里,看见了人生,看见了过去,看见了未来,看见了一朵很小的浪花,也看见了一个很大的宇宙——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也或者他已经分不清来到这条河流里的自己究竟是灵魂还是躯壳。
一只冰蓝色的蝴蝶洒着磷光从河流飞过,他的脑海里朦朦胧胧意识到一个概念,时间。
原来他站在时间这条河里,看见了浪花里的宇宙,轻轻一拨弄,就是一次故事线的倾覆。
因果级特殊精神体黎明闪蝶,S++Omega觉醒AS。
时间虫洞。
当你踏入这条时间的河流,可以往前走,可以往后走,你是时钟的修订者,任你来修改故事的结局。
滴答,滴答——
倒退、倒退——
停下。
“只差一点儿就能挖通了!”付岩激动道。
顾识云却蹙起眉心,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仿佛亲身经历过般。
一块石头从通道上方掉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被余宸不耐烦地一脚踢开。
而接下来,余宸会抱怨:“我想先去找大小姐。”
说着他往大厅走,但只需要三分钟,当他穿过不太好走的狭窄通道时,就会——
顾识云猛地睁大双眼,顾不上动用AS会造成次生伤害了,边推开最后一点阻碍,边吼道:“余宸!立刻回来!”
“带那些伤员走!立刻!三分钟之前出去!”
付岩和隋边马上行动,顾识云毅然决然地转身冲进摇摇欲塌的地下城。
在外圈等候的搜救人员见状也都冲进来帮忙处理伤员,他们有的人想要深入,都被付岩和隋边拦下。
在离规定的三分钟只剩下半分钟的时候,所有尚且存活的伤员俘虏都被救走;最后二十秒,余宸被强行带走;最后十秒,顾识云冲进大厅,从一层一跃而上——
十、九、八、七……
“跳下来!!”
时茧冲出火海,一抹冰蓝中燃烧着火星,一跃跳下——
五、四、三、二……
“轰”!
爆炸波自地底向外辐射,地下建筑地动山摇,火海塌石之中,顾识云接住时茧,将他完全搂紧在怀里,克隆版的君主领域展开防护,替这只沐浴着火焰的蝴蝶挡下绝大部分的伤害。
时茧睁开眼,莲花般的白红炽浪中,Alpha低下头,带着缱绻、不舍和深爱,一吻印在他的唇上。
在他耳畔低语,“别害怕。我们很快还会见面。”
再之后,是无边无际的灼痛与黑暗。
隐约间,时茧仿佛回到幼时,赤脚走在家里长长的走廊,在他后面是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好的坏的,都应声破碎。
时茧缓步走在玻璃渣上,走了几步后速度渐渐变快,最后脚底流着血飞奔起来,忍着刺骨的疼痛将呼啸的黑暗都甩在身后。
在无数破碎的镜片中,一道弱小的、被碎片分割得四分五裂的身影朝着那唯一的光点跑去,只差一点点的时候伸出指尖触碰,随即整个人像被一道白色的漩涡吸入般,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从此蝴蝶浴火,破茧重生。
*
眼皮很沉重。
时茧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是一条透明的输液管,冰冷的液体顺着管子打进他的血管里,知觉随之慢慢苏醒,继而就是蔓延全身的疼痛。
他戴着吸氧器,但呼吸仍旧很困难,连稍微动一动手指都觉得重如千斤。
记忆还未完全回笼,时茧只勉强记得他在任务中死里逃生,有人用命救了他的命。
时茧转动着眼珠,嘴唇蠕动着,守了几天几夜未曾合眼的温隅安在困顿中惊醒,察觉到这份细微的动作后,蛇类的瞳孔中迸发出一阵惊喜。
“你醒了!”
时茧忽然停下四处寻找的动作,定定地看着这个熟悉的人,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在看到这个人的一瞬间就会心痛,然而事实是,他九死一生的心脏在他的胸膛里很平静地跳动,除去供血比平时更费力一些之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时茧没有说话,温隅安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
医生说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以肉身承接那么严重的爆炸,对身体各方面造成的伤害都不能掉以轻心,ICU里都需要观察一周,确认没有伤及性命的大碍后才能转到特护病房。
因此,温隅安只当时茧还没缓过劲来,还不能开口说话。
他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种尴尬,经历过时茧的生死,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自己以前做下的事有多混账,最好的选择本应该不出现在时茧面前,可温隅安……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他害怕。
他真的害怕时茧会出什么意外,就好像这件事曾真的发生过那样。
第59章
冷静下来后, 温隅安与时茧四目相对,总觉得幼弟哪里有些不一样,让他感到些许陌生。
他的心跳也有些慌, 强压下去后, 故作镇定道:“你昏迷了一周,期间只能输入营养液, 现在醒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时茧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 才轻声说:“哥哥,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你知道的, 我现在分化成Alpha, 不可能再和你结婚了。”
分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却像巨石般砸在温隅安心脏上, 一整颗心突然就沉了下去, 坠到一个漆黑的、缺氧的地方, 让他在那一瞬间就呼吸不上来, 错愕又心痛地看向时茧——
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为什么被自己欺辱过这么多次, 重伤后醒来第一句话,却还是喊自己叫哥哥,说他好……
温隅安苦涩地笑道:“不……我对你……根本一点儿也不好。”
他这样说, 时茧的脑子里隐隐约约对此有些印象,却模糊不清。唯独记得清楚的, 只有温隅安从小到大都告诉他,要他长大后嫁给哥哥,做哥哥唯一的Omega。
时茧还小的时候对爱情和婚姻没有概念,他的母亲过世很早,和时藏锋只不过是权贵阶层里最常见的那类联姻, 没有人教他面对这种承诺时应该做何反应,于是为了温隅安手里的糖果,小小的时茧天真地说好呀,等我长大就嫁给哥哥。
等时茧长大后,他明白了这件事,也清楚地感知到对温隅安只是最简单纯粹的兄弟之情,并无任何出格的感情,只将这个约定当做孩提时代天真童趣的笑话。
但作为一个被预测要分化为S级的Omega,时茧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他注定会嫁给门当户对、同等价格的顶级Alpha,这样他们之间的结合才不算“浪费”。而他对于这种观念也并不十分抵触反对,因为在时茧对未来的规划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时家这个成为城堡也同时成为囚笼的地方。
他知晓外面都在传温隅安就是时藏锋为他精挑细选的“童养夫”,对此也反感,与其和外面其他不知底细的Alpha结合。还不如和从小就知根知底的养兄在一起,乐观点想也能用肥水不流外人田来安慰自己。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时茧二次分化顺利分化为一个Omega的基础之上。只要是Omega,他可以不用是S级、A级,甚至可以更低,哪怕是E级也没关系,联邦法律规定,公民结合只受性别限制,而不受基因等级限制。
但造化弄人,时茧偏偏就分化成了Alpha。
那么他无论是E级或者S级,那就都不重要了,只要分化成Alpha,他和同为Alpha的温隅安之间,就再绝无任何可能。
时茧现在还没想起来自己觉醒了Bug级别的AS,也忘记了已经分化为S++Omega,他以为自己躺在刚做完分化失败抢救手术的病床上,以为温隅安眼中的担忧、焦虑,和没由来的愧疚、悔恨,都来源于自己分化成Alpha。
所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让温隅安完完全全地一败涂地。
他甚至不敢多看时茧一眼,逃跑似的,狼狈地离开了病房。
迎面正撞上时序,后者冷淡地扫了一眼,对他明显异常的情绪未置一词,只问:“小茧醒了?”
温隅安显然是崩溃的,闻言低低地应了一声,却不想再说更多。
放在以前,他在时序,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能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自知作为时家养子出身不够名正言顺,所以总以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用权贵中稀少的和善、友好作为自己向上攀爬的工具,带着虚假的面具与所有人交往,恐怕也就只有在时茧面前才暴露过自己最真实的阴暗面。
虚伪,阴狠,绝非善类。
但现在,当温隅安选择从时茧那双宁静的眼睛里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就忽然间无比厌倦这种伪装。
在向时序问好的那一刻,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你可以将你虚伪的善意递给任何一个人,连路边的一条流浪狗都可以得到你作秀似的爱心,唯独对于时茧,你却用尽了自己的恶劣,那么多次的以伤害他的方式从而取得对自己……爱而不得的疏解。
温隅安甚至不想用到“爱”这个字,他深深地感觉到,他这个人同他这个人的爱一样,都叫人无比恶心。
这样恶心的他,怎么还敢若无其事地站在时茧的病床前,对着他惺惺作态。
时序感觉到了温隅安周身浓密的自厌情绪,时茧出了这么大的事后,他重新调查过时茧这些日子在第一军校的档案记录,在为幼弟被余宸等人欺辱而感觉到深深愤怒的同时,也隐约察觉出温隅安和时茧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直觉这其中也必然发生过自己不愿见到的事。
但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经全完了,时序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教训温隅安,毕竟连他自己都成为了漠视的帮凶之一,可如果就这样放过温隅安,他又实在替时茧不值,也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