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楠白
时藏锋真对上余宸时,最开始那种即将火山爆发的怒气反倒渐渐平息下来了,他毕竟是拥兵自重自治一方,是联邦赫赫有名的实战派将星,军功和拥趸数不胜数,自然犯不着在余宸这样不值一提的小辈面前失了分寸,白白让人看笑话。
余宸在此之前只在军事频道和他爹的口中听说过时藏锋,并不熟悉这位时上将的风格,见他面无表情眼神沉稳,只是单纯的摸不着头脑,丝毫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
副官经常跟在时藏锋身边鞍前马后,倒是清楚上将直接大发雷霆或许还好些,那样气消了也就恢复风平浪静,但要是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名堂,那才是真狂风骤雨。
第64章
余宸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时藏锋有动静, 耐不住性子主动道:“时上将这么晚请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还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我都知无不言。”
副官心一凉,寻思这孩子上赶着找死啊, 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时藏锋没有先回答余宸的问题, 看了眼副官:“你先出去。”
副官满脸怜悯,走过余宸身边时, 在心里祝他好运。
余宸正纳闷, 他和时藏锋有什么机密话题, 是连自己贴身副官都不能听的?然而下一秒, 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痛苦中带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直瞪着时藏锋。
凛冽肃杀的冷杉信息素在一瞬间遍布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S+级别的基因等级如同山巅般不可逾越, 余宸的A+基因等级毫无反抗之力, 犹如他当年利用信息素等级差异折磨时茧一样, 今时今日, 也被时藏锋的信息素轻松碾压。
余宸的膝盖几乎是在被压制的那一瞬间就弯了下去, 狠狠地跪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砰”地一声,响亮得连门外的副官都能听见, 膝盖不由得一凉。
余宸双手撑在地上才能勉强克制自己不完全匍匐,他艰难地试图抬起头, 然而从那个角度,他只能够看见时藏锋漆黑晃亮的军靴。
Alpha与生俱来的反抗和叛逆精神让余宸无法接受自己就这样被时藏锋踩在脚下,可犹如狼群般等级森严的信息素压制却又让他不得不臣服,而余宸从小呼风唤雨长大,除了他父亲, 还从未有人敢如此羞辱他。
极端的耻辱心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腺体如风中残烛般在铺天盖地的冷杉信息素中被疯狂地拉扯,被撕裂成一片片碎片。他犹如困境之中绝望的野兽般痛苦哀嚎,连脖子一侧的青筋都像盘虬错节的树根般剧烈隆起,因充血而赤红的眼珠突兀地也几乎要掉出来一样。
最让余宸无法忍受的是时藏锋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观着自己的丑态,在他众星捧月的人生里,除了时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看他、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他,他愤怒地嘶吼着、挣扎着,然而于事无补,他仍旧摆脱不了时藏锋的S+信息素的控制。
时茧、时茧……
好奇怪,在这种焚烧灵魂的痛苦之下,余宸满脑子除了屈辱和愤怒之外,居然只剩下那个留着一头蓝发、又漂亮又高傲的少年,他回忆着时茧被自己用信息素压制时痛苦压抑的表情,身体深处慢慢涌上一种兴奋的同时,忽然又想到,那时的时茧,遭受的痛苦和自己如今是一模一样的吗?
不是吧……
E级的Alpha,在面对高等级的信息素等级压制时,感知到的痛苦只会比他现在更加具体也更加难以忍耐,余宸至今都无法理解时茧当时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尤其是他也被同类复仇的当下,因为他自己都做不到,他这个自诩为胜残次品Alpha一等的高等级Alpha,居然方方面面都输给了那个残次品Alpha。
余宸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一刻还清晰的时茧的样子,这一秒就宛如水中倒影,他只记得少年眼角倔强的没有在他面前掉下来的那一滴眼泪,像一颗剔透的闪闪发亮的珍珠,藏在他的记忆深处。
直到余宸的眼角和腺体都开始出血,从开始到现在对余宸都未发一言、甚至没有任何动作的时藏锋,才终于停止释放自己的信息素,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碾压。
他的腿往后一退,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走到余宸身前,眼神冷漠地俯视着这条落水狗般的第一军区太子爷——
军校里人人吹捧的太子爷,在时藏锋看来,也不过就是个难堪大用的纨绔子弟。他浪费时间来惩治,都算是替余维教训这个他自己没养好的败家子。
放在平时,时藏锋根本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余宸这样的废物二代,但现在不巧的是,他正因为小儿子和他闹脾气的事非常、非常,非常不爽。
哪怕余维真的为了这样一个垃圾来找他麻烦,最不济还他一批军火,摆平事情是没那么容易,但也没有那么困难。
余宸脱力地倒在地上,血水和冷汗混在一起,去了半条命。
“听说你很喜欢用信息素等级压制来欺负比你等级弱的人,”这是今晚时藏锋开口的第二句话,也是他对余宸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冷入脊髓,“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其实你连真正的信息素都不会用,弄点小打小闹的把戏,就认为自己足够在军校里称王称霸,现在知道你的那些手段有多小儿科了吗?”
余宸大笑着咳出几口鲜血,他知道自己在时藏锋面前如待宰羔羊般毫无还手之力,干脆就不挣扎了,躺在地上大胆地直视着那双老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地嘲讽笑意:“咳咳、咳,时上将这是来,来给时小少爷撑场子啊,晚辈甘拜下风。”
时藏锋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里蕴含着余宸最无法接受的轻蔑,根本无需有多明显。
单单只是被那双眼睛看着,余宸都有些受不了,这种完全蔑视的神情让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刚刚的狼狈,完全丧失了理智,口不择言地反唇相讥:“怎么?咳咳,觉得自己替儿子教训校霸,特别威风?能拿去给儿子邀功?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想起来这件事啊?那以前呢?以前你儿子最需要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大发威风?”
“我很惨是不是?在你面前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像条狗一样祈求你高抬贵手放过,看着真可怜啊——是啊,当初你儿子在我手里也这么可怜,刚从Omega分化成Alpha没多久吧?长得还是和Omega一模一样,欺负起来可比欺负一个单纯的Alpha爽多了!”
越是往下说,余宸越是感到一种畅快,他不管时藏锋听到这些话会不会有所触动,他就是要让时藏锋意识到,如果没有他们的漠视和纵容,时茧也就根本不会落到他手里,更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的事。
甚至说着说着,余宸对时藏锋原本的愤怒变成了一种迁怒,还有完全不讲道理的恨,他想如果不是这些人放纵事态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如果在他第一次对时茧出言不逊的时候就有人站出来像时藏锋今天这样报复的力度来阻止他,那他也许就不会像迷了心窍一样对时茧做出那些无可挽回的事,也许……也许……
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定是你死我活。
“时上将,你说你当初都没找我茬,现在又来充当什么好人?不会是——咳咳——”
余宸忽然被时藏锋隔着手套单手掐住脖子,对上男人阴郁的眼神,顾不上窒息的痛苦,反而畅快地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不会是、咳、不会是你儿子差点死了,你发现他不认你这个爹了,才赶紧来拿我开刀,咳咳,试图、试图挽回你儿子吧?”
脖子上的力度渐渐收紧,余宸的眼前冒出阵阵白星,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时藏锋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吸气声,舌后跟也逐渐感受到一种浓郁腥甜。
将要窒息之际,余宸空白一片的大脑想到的居然还是时茧,他想起来这人曾经也被自己这样对待过,那纤细的、天鹅一样的脖颈淤青了好些天,白玉有瑕,这瑕疵还是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这种认知让他兴奋了好久。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欺负时茧,想从他颤抖的声音里听见自己的名字,想看到他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里流出眼泪,想让他做的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噩梦里都是自己的脸,想在他瓷白无瑕的身体上留下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余宸好想、好想彻底地破坏和占有时茧,让他变成专属于自己的所有物,这种想法哪怕到今天也没有改变过。
可是得知时茧被绑架面临生命危险时,这样的念头在他心里却又从未有一刻出现过,他不敢去幻想时茧会被如何折磨、也不敢想他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那该怎么办,他满脑子想的只有怎么保证时茧的安全,怎么把他救回来,那场爆炸发生时他没有想过要出去,要不是顾识云把他扔出去来不及返回了,一命换一命的就应该是自己才对!
顾识云能够为时茧做的,他余宸一样能做——
他凭什么不能做?他和时茧从小就认识,他们彼此憎恨过也做过朋友,顾识云才认识时茧多久?凭什么只有他能够替时茧豁出性命?凭什么他余宸就不行?一条命很稀奇吗,只有顾识云有吗,他余宸就没有吗?!
濒临死亡的这一秒,余宸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想的是,如果被时藏锋因复仇而杀死也算把这条命给了时茧的话,那能让时茧背起自己这条命,好像也是一件特别划算的事。
只是到最后关头,那几乎要被拧断的脖子忽然又松出一口气来。
时藏锋放开了他,险些失控的暴戾过后,他扭曲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依旧是一开始余宸见他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滚吧。”
“你不配出现在他面前,你的名字、生死,都和他没有一丝一缕的瓜葛,你也休想有这份瓜葛。”
余宸惨白一笑,声带严重受损,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是吗。”
那可不一定。
第65章
时茧没有顾识云的线索, 只好安心养病,以往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序居然有空隔三差五地就来看他,虽然每次还是都说不上几句话就又匆匆要去开会, 可他就像对这种事上瘾了一样, 哪怕时茧背对着他明显不想搭理,也能自说自话好一会儿, 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反而后悔没有早点关心幼弟, 否则他们亲兄弟之间, 也不会落到个无话可说的地步。
无论如何, 时序还是觉得安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即使时茧对他很冷淡, 甚至算得上是漠然, 但那些连关系最紧密的助理也无法倾述的话, 作为最年轻的上议院议长所要承受的高压……等种种, 在这间充盈着淡淡的小苍兰香味的病房里, 都得到了一个得以被妥善安置的位置。
除了时序,温隅安和时藏锋偶尔也来。
温隅安被时藏锋压在调查Omega极端崇拜组织的事上几乎抽不开空,就经常自己做好饭再让下属开车送过去, 但几乎每次都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
“又没有吃?”温隅安皱眉。
下属战战兢兢道:“小少爷……呃……他说没胃口。”
其实很多次时茧都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如果是温隅安送来的饭菜, 那就直接倒掉或者自己吃掉吧。
而那些欲言又止,没有说明的话,下属也能从时小少爷的眼神中读出来,或许是为了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的养兄留一点面子,才没有直接说这些东西恶心得他看一眼就会吐。
下属自然是不敢把这些话说给温隅安听的。
但其实他不说, 温隅安心里多少也明白些什么,只是某种似乎在确切地失去而又无法挽回的心态使他焦躁不安,下意识地就把责任丢给了可怜无辜的跑腿下属:“他记性好,哪怕只见过你一面也会记住你的脸,何况你天天跑,他自然知道你是谁的人。你就不会乔装打扮一下,换个护士之类的身份把饭送过去?”
下属心里犯嘀咕,心想你自己也清楚是因为你人家才不接受我送过去的饭菜啊,但上司的命令哪敢违背,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温隅安心底那股虬结已久的怨气算是发泄出冰山一角,他挥挥手,让下属把饭菜留下出去。
这一来一回两三个小时,再是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也早冷了,表面凝固着一层淡淡的油,入口味道着实不怎么好,但温隅安仍旧一口一口自虐般吃完了。
他让警卫员来清理垃圾,后者注意到长官以拳抵着胃,面露难受之色,不免担忧道:”您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军医来。”
温隅安摆摆手,压下那阵剧痛,缓过神后勉强笑道:“不用了,一点老毛病。”
警卫员忧心忡忡地收拾着厨余垃圾离开了:哪有人胃不好还天天吃残羹剩饭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他才刚出去没多久,温隅安的办公室又被推门而入:“最后一批俘虏已经审讯完毕,口供都在这里了。”
沈行川把厚厚几摞文件夹重重地往温隅安办公桌上一放,毫无从前对温教官的敬畏,急迫道:“时茧呢?他现在在哪个医院?这么久了,我们连他恢复情况怎么样都不知道,你是他养兄,应该更清楚内情吧?”
温隅安自嘲般笑出两声,心道养兄又怎么样,做过这么多伤害时茧的事,他又哪里来的脸面去标榜自己还是时茧的至爱亲朋。
现在在时茧心里,他的地位,恐怕都不如眼前这个被时茧划分到好朋友范围里的沈行川吧。
温隅安冷眼看着沈行川焦急的追问,心中阴暗地生出一丝嫉妒,这个人……明明就不该出现在时茧的生命中的。更不应该,成为他付出信任的至交好友。
沈行川半天也等不到温隅安的回应,更着急了:“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是好是坏,总得有个准信儿啊,我们这么多人日日夜夜的都为这件事揪着心,要不是还有这么个任务在这儿钓着,我现在早就带着陆空指小队满大街找人了。”
温隅安拿起一本文件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皮笑肉不笑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我父亲还没有把那些极端组织的人都折磨致死,就代表我弟弟目前情况稳定,正在逐步恢复。”
沈行川:“这句话你一个星期之前就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具体是想表达些什么,但如果时上将这么舍不得时茧受苦睚眦必报的话,他也许在时茧一开始受欺负的时候就应该站出来,而不是现在才亡羊补牢。”
“你说得对。”
“你别糊弄我了!”沈行川看不惯温隅安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语气已经有些崩溃,“算我和陆空指小队的同学们求你了,温教官,请您告诉我们时茧同学的医院和病房号吧,我们别无恶意,只是想确认一下时茧同学目前的安危,顺便向他致以最纯粹崇高的敬意。”
温隅安把文件夹往办公桌上一丢,十指交叉,不疾不徐道:“按照时茧现在的恢复时间,他应该是能够赶得上这件事初步调查结束之后的表彰大会的,我想他也应该会去参加,毕竟军方能够捣毁这个极端组织,他是头等大功臣,理应接受这份荣誉,不是吗?所以你们也不用急这一时,到时间了自然会见到他的。”
沈行川握紧双拳,梗着脖子瞪了温隅安半天,后者当他不存在,最后也无可奈何,只好回去。
而同一时间,时藏锋也将这份消息带给时茧。
彼时时茧正在整理床铺,纯白色的被褥被他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时藏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你伤还没好全,做这些干什么,按铃把护工叫来就行了。”
时茧背对着他,声音淡淡的:“但不是您希望我能够独立吗?我现在能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您应该乐见其成才对。”
时藏锋扣住门把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片刻后,沉声道:“那也该分清楚时候,你现在是伤员。”
“我为自己受的伤而感到光荣,在战场上挂彩,这是每一个联邦军人的荣誉。”
连时藏锋都会打心底认可的真理,但前提是这话不是由时茧嘴里说出来。
他心里莫名很难受,时茧现在的种种表现和谈吐完美得不能够更完美,他早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战士,可作为一个父亲而非军人,他却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懂事听话到这种地步。
他甚至更愿意相信时茧说这些是气话,在故意和他较劲,那样时藏锋心里或许还会好受些。
时藏锋垂眸,不再就这个话题展开过多讨论,将话题切到此行目的:“除了高层头目之外,Omega极端崇拜组织的成员和受害者已经全部统计完毕,审讯工作已经开始收尾,情报部门也在抓紧修复因爆炸而损毁的电脑,相信很快就能够把这个组织存在的目的和他们正在研究的项目调查得水落石出。”
时藏锋顿了顿,看向时茧的眼神里骄傲与心疼交织,心情很是复杂:“整个任务能够这么顺利,联邦和人民都应该要感谢你和顾识云。你做得很好,小茧。”
即使记忆被打乱后,那些强烈存在过的情绪已经随之七零八落,但这句肯定,时茧曾经无比期待,即使时至今日,也依旧会为这句话而心跳加快。
时茧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他的心底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混合着委屈的愤怒,让他想转过身冲着时藏锋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等待这么久的一句话,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给他,一定要等到现在,他已经不那么需要了,才舍得赏赐般说出来——
可他不稀罕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再靠父亲的一句肯定来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娇生惯养的蝴蝶早已飞出高塔,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它。
时茧满脸是泪地走到时藏锋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皇帝亲笔,泪眼模糊地快速扫过标题和开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攥紧了什么救命稻草。
时藏锋抬起手,想帮时茧擦掉眼泪,却在即将碰到他脸颊的前一秒被狠狠打开,迎面撞上的是一双闪烁着愤怒、仇恨的眼睛。
时茧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语气很不平稳,听得时藏锋无端揪心起来:“我不是只有在做得好的时候才是你自以为豪的小茧,不管我做不做得好,我都对得起自己,我不用你们任何人来嘉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