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北逐风
他见着一个就抓着问有没有看到周梦勋,大家都是麻木地摇头。当时情况紧急,谁还能保持冷静?逃掉一个算一个,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精神极其萎靡之下,更是不会注意别人去了哪儿。
被泥沙石雨吞没就是一瞬间的事,“救命”都喊不出来,那便更不会有人能看到了。
明霆越往后问越是害怕,他在雨里淋了半天,回到帐篷里也没有可以换的衣服,任由水汽挥发,现在布料混着泥皱巴巴硬邦邦的挂在身上,使得他的动作看上去都是僵硬的。
最后一个人口中仍旧没有得到有效信息,明霆失神地跪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仰起头。
人生未尽之事还有许多,就这么没了,难免遗憾大于满足。明霆不禁去想,是他一时冲动要来这里的,现在自己好端端的,反而连累了周梦勋,这罪孽可是今生都偿还不完的。大不了他一命抵一命,权当陪着周梦勋走一场轮回路,阴曹地府里有个吵架的,不至于太孤单。
正在计划后事之际,突然,一道熟悉的声波传进了明霆的耳朵。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声音,是锐锋越野车发动机所制造出来的特有声浪!
明霆倏地睁开双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第63章 生与死的距离
时间硬币投入湖底,记忆的画面就开始连环播放。在无数个相似的场景里,总是明霆推着摩托车狼狈不堪地站在终点线前,不管他经历了什么,都有一个叫“周梦勋”的人在那里等他。直到两个人站位对调,他才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原来心无着落的“等待”是如此漫长的、彷徨的、痛苦的。
直到等待的人出现在视野里,明霆来不及确认是否看错了,是否出现了幻觉,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那个影子。
地面泥泞湿滑,明霆跌到,泥水溅得满脸都是,周梦勋把车丢在一边疾奔而来。即便死里逃生身心俱疲,他的目光还是落在明霆裹缠紧绷带的左臂上,先问明霆有没有摔疼。
“你他妈死哪儿去了!周梦勋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宿!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明霆用满是泥巴的手抓着周梦勋破口大骂,失心疯一样,话多到卡得他喘不过气来,呼哧呼哧地,不一会儿又开始大哭,“我说了多少遍我不想让你去!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我自己来!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我一辈子想起来你来……都是我害死你的你!呜呜呜……我不想让你有事,周梦勋,你要我怎么办啊……”
他不断哭着重复一句话,周梦勋可没见过他哭得这么惨过,自然心疼万分。可又想,明霆第一次为了自己伤心哭泣,露出脆弱模样,心疼之余又酸得发胀。周梦勋还来不及说话,明霆双臂已经攀附在他的脖颈之上,其模样称得上是“撕心裂肺,抱头痛哭”。
周梦勋抱着明霆,手托在明霆的后脑上,在他耳边无奈笑道:“好了,这不是没事吗?”
“你他妈敢有事!有事我就杀了你!”
“嗯,好,知道了。以后就算死,也要死在你的手上。”
明霆一双红目瞪向周梦勋,拳头欲要捶在周梦勋的肩膀上,刚到一般急急收住力道,最后落下时显得娇嗔。即便如此,周梦勋的表情顿时扭曲,倒抽一口凉气。明霆当即知道周梦勋恐怕是受了伤,再也顾不得哭鼻子,和程世兵一起把周梦勋带去治疗。
外衣脱下来后,就见周梦勋的肩膀至胸口有整片恐怖的淤青,看得明霆眼晕。问起周梦勋夜里经过,周梦勋也只是简单复述。滑坡时,他正好和其他人在下山的途中,碎石树杈裹着泥浆将队伍全都冲散,大家各自而逃,谁都顾不上谁。周梦勋正好被泥沙撵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所以漆黑之下没人注意得到他。
要是两条腿跑,肯定是跑不过泥沙倾泻而下的速度,但周梦勋可不是别人,他驾车飞驰,看似横冲直撞,实则有着一定的行走规律。若非他常年在生命极限的边缘探测,恐怕大难当下绝不会有这般冷静心智。
程世兵听后大赞周梦勋魄力非凡。
只是即便如此,周梦勋都险些没有逃过泥浆吞噬,车轮陷入裂缝撞树之时,背后的污泥天幕即将压顶,他心想这次恐怕是真的完了,大脑自动进入流程,开始播放人生镜头。
对于这个世界,周梦勋没有什么想要谈一谈的内容,他只是觉得,人生之中有许多经历他已经获得,唯独爱情始终未能得偿所愿,就这么死了,实在是遗憾难解。
如果生命是一场轮回,下一次他要从什么时间节点开始呢?不如就选明霆十七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吧,从那时开始,人生歧路不必走,一切都还来得及。
忽然,世界安静了。
“所以,你不光昏迷了,还被土埋了?”明霆听后,感觉这个故事有点天方夜谭,“那你怎么活到现在的?”
周梦勋不满明霆的态度:“难道你不希望我活到现在吗?”
明霆抓抓头发:“你别打岔!说正事儿!”
周梦勋不依不饶:“你先回答我。”
程世兵不知道周梦勋和明霆的私事,只是觉得明霆那么担心周梦勋,周梦勋未知全貌还以此指摘明霆,实在是不够地道,便把明霆夜里惨状全都讲了出来,言外之意周梦勋咄咄逼人。
怎料周梦勋听后,更是玩味对明霆说:“那我更要听你亲口说了。”
程世兵说:“你这人……”
明霆被周梦勋无赖行径弄得有些无语,又不好发作,只得自暴自弃地说:“全世界没人他妈的比我希望你活着!行了吧!”
听了这话,周梦勋心满意足,慢悠悠地解释说:“因为那里正好有一处隆起的高地,泥沙没冲过去,顺着往下走了,把我埋得比较浅,头还漏在外面。我醒了之后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找路又找了半天。”
明霆闭眼吸气,周梦勋说得轻描淡写,但光凭想象都能猜到九死一生的凶险程度,但凡稍稍有一点差池把周梦勋埋了,能不能把尸体挖出来都两说。
这时,田泽梅掀帘进来,先是问过周梦勋的伤情,随后陷入沉默。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令本就焦灼的救援工作更加困难,同时也会耽误抢修进度。地震带来的创伤场景天然会给人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现如今又亲身经历生死,这对于在场每一个人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有了停顿,松了气,人就会跌入名为“恐惧”的无限黑洞,再也爬不起来。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周梦勋表现得很轻松,站在一旁的明霆急了,骂道:“你他妈真敢说啊?这叫不算什么?”
周梦勋说:“你骨裂不也说不算什么吗?”
“这能比吗?”明霆一边挥舞着自己的绷带左臂一边数落,“你也不看看你浑身上下哪一出骨头是完好无损的?你别给我玩这个刺激好不好?”
周梦勋说:“你左手不也是有骨折的旧伤吗?”
“好,不说这个!我他妈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你身上光保险就多少钱了!”明霆怒道,“你考虑考虑保险公司的心情行不行?”
周梦勋问:“受益人不是你吗?还有,不准说自己烂命一条。”
“你他妈……”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田泽梅压力大到头疼,现在被这俩人弄的更是头晕脑胀,加之数日面对伤亡惨状,她已经濒临崩溃。明霆见状,先放过了周梦勋,转道来安慰田泽梅。
现如今,灾情愈发严重复杂,伤员增多,人手紧缺,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原本蹚好的山路又断了,救援却是一刻都停不下来的。
这就好比现代战争,无论武器多么先进,都是在最大打击面和破坏能力上的进步,无解的永远是巷战。走进每一条狭小的陌生街道的最小单位是单兵,没人知道哪个残垣断壁后面是否会突然出现危机。
这些山头就像城市里一条条只有自行车能通过的小巷,完美地防御着所有现代化设备,想要攻占下来,只能靠一个又一个人。
“我去叫人。”程世兵自告奋勇。
田泽梅想也不想地回绝了他:“你别添乱!”
“我!”程世兵要辩驳,明霆朝他按按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明霆踱步沉思,自言自语道:“现在和山上的救援营地仅有通讯联系,人力运上去的物资有限,以天计算,最迟今天傍晚就要能再次上山才行。”
周梦勋说:“其实我昨天从山上往返多次,观察到一条更近的路,但是树实在是太多了,通过效率不高。现在那些树被冲垮了许多,也许能试试看。不过我需要去探路才能确定,而且就算能走通,通过难度也很大,需要更专业的车和人。”
明霆盯着周梦勋,他本意不想周梦勋再掺和此事,可大是大非当前,他不能昧着良心谋求私情。要是周梦勋的判断准确,说不定事情还不会那么糟糕。明霆计算片刻,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后说:“程世兵,你们俩三个小时之后出发去县城帮我接人。周梦勋,这次我跟你一起上山勘路。”
周梦勋拧眉:“你?”
“怎么?许你威风堂堂,不许我逞英雄?”明霆道,“跑比赛我不行,上山下坎走烂路,你不行。”
程世兵道:“这些路明明是我走得最熟……”
明霆弹了程世兵一个脑瓜崩:“快去!”
田泽梅向上级汇报了重新勘路的想法,并再度说明了明霆等人的专业身份,一定不会给救援队工作带来额外麻烦。时间紧迫,经商议抉择,他们很快就获得了许可和支援,明霆和周梦勋两人立即出发,轻装上阵。
一路上,明霆都跟在周梦勋的身后,一边记路线,一边在树枝上打标记。还好他参加中北拉力赛之前恶补过路书知识,现在用路书的法子记笔记又准又快。
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白学的知识。
这一路辛苦归辛苦,明霆觉得似乎没有在中北跑马拉松那时绝望。说不定恰恰是因为此前经历过大起大落地心态历练,他现在才能面对险境安然处之。
“明霆。”前方带路的周梦勋忽然发问,“你是不是真的怕我死了?”
明霆说:“不然呢?”
周梦勋接着问:“为什么怕?”
“废话。”明霆说:“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那要是我死了,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明霆会,说不定这辈子忘不了,下辈子轮回也留有印记。他刚要回答,看到周梦勋在密林中独自前行的身影,下意识抓了对方一把,改口说:“你现在还好好活着。”
周梦勋惊讶,继而笑笑:“我想了很久,死的话,是真的不甘心。”
明霆没有说话,而是握住了周梦勋的手,周梦勋也不再谈及生死,只是拉着明霆继续往前探索。
他喜欢天地间只有两人的时光,哪怕环境残酷,哪怕浑身狼狈不堪,他都觉得是很好的。
他紧紧握着明霆的手,不知道明霆是否会有跟他相同的感觉。
两个人用最快的速度走通了新路线,迅速折返回去之后,明霆把笔记重新梳理交给周梦勋,确认无误后整理出更加清晰规范的路线。这时,叫程世兵去接的人也到了。
眼见一支数十人组成的摩托车队浩浩荡荡抵达,靠近一看,清一水的KTM,车上都贴着救援组织的标记,带队的正是崔胜。
周梦勋这下知道当时明霆是去给谁打电话了。
玩越野的泥巴佬们,不论是开四个轮还是两个轮的车,多数还有另外一个爱好,那就是野外救援。小到遇到抛锚车给你拉出来,大到组织专业救援队,越山向海,发光发热。崔胜带来的就是他所参与的一支具有专业救援资格的车队,而他们原本也集结好队伍,陆续向灾区进发。
明霆见到崔胜时激动万分,旧都来不及叙就拉扯崔胜去指挥部,并把新的路线拿出来供大家商讨。崔胜看后觉得没有问题,众人携带好物资之后立即上山。
明霆看着车队远去,不住感慨:“不愧是KTM啊!”
程世兵问:“有什么不一样?”
明霆笑道:“你知不知道开KTM的人有一句口头禅是什么?”程世兵自然而然摇头,明霆竖起一根手指,“当然是,‘我知道一条近路’。这次的近路,恐怕也只有他们能爬上去了吧。”
程世兵问:“你的车好,还是这个车好?”
明霆说:“我的车,未来会更好。”
更专业的装备,更好的驾驶技术,使得这条生命运输险在中断后被迅速打通。为了保持持续运载力,明霆在山下营地支起的维修区不亚于比赛中一个车组维修区的专业程度。
程世兵在一旁帮忙,第一次见识到摩托车还能这么搞,大为惊奇,并对明霆更加崇拜。
运输效率一高,机械损坏率也就高,明霆忙得焦头烂额,骨裂伤势没有好好修养,太疼了就还用老法子扎紧。他连自己都顾不上,更顾不上周梦勋。两个人在这场接力救援中各司其职,最大限度发挥着自己的作用,都在其中逐渐摸到了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随着大路的修通,大型机械可以顺利通过,这支运输队伍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生死患难,分别时难掩不舍。
明霆许下承诺,等锐锋的越野车上市之后会向参与救援的所有人每人赠与一台。他尤其感谢崔胜雪中送炭,崔胜没跟明霆客气,爽快答应,连同程世兵也很开心。明霆问崔胜接下来去哪儿,崔胜表示,虽然这一处受灾区域的问题得到了缓解,但仍旧还有其他几个地区尚在焦灼的救援中。他得到求助信息,顺路带队伍过去。
他问明霆如何,明霆看看周梦勋,做英雄这种事对他来说就跟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一样,终究有时间限制,只能量力而行。
“得回去了。”明霆笑着说,“再不回去,新车发布会都要赶不上了。”
“哈哈哈哈!”崔胜拍着明霆肩膀大笑,“那就预祝一切顺利!”
明霆想了想,对崔胜郑重道:“保重!”
清点好物品,关上车门,明霆趴在车窗前向大家挥手。一同相处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昼夜,明霆却觉得,他们彼此仿佛认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他看田泽梅神色伤感,故意逗她说:“我的好姐姐,你在这小山沟里屈才了,不如就去找我,肯定混得风生水起。”
“这里是我老家,哪儿我都不去。”田泽梅佯装严肃:“你多大我多大?你管我叫姐姐,不是占我便宜吗?”
明霆说:“我们天津人管多大的都叫姐姐。”
田泽梅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不辨北方口音,还真被明霆胡诌的几句话糊弄过去了。
“好了,说再见吧!”明霆见周梦勋启动了车子,挥手与笑容都更加用力,“再见!我会想你们的!”
“再见!再见!”
直到绕过了弯路,明霆彻底看不见人影,才重新安然坐了回来,情绪却是无与伦比的激动。系数过往,他经历了一生中从未体验过的种种离别,不论是物理空间的隔绝,还是生与死的距离。总说“再见”,但何时能见,他不知道。
思绪跌宕起伏之际,他在后视镜里瞥到了一个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程世兵开着摩托车在追他们,还不住招手呼喊。他连忙叫周梦勋停车,刚跳下来,程世兵就开到了眼前,把后座车框里的塑料袋递给明霆。
程世兵说:“这是我家的鸡蛋,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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