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秦曜本是让他爹寻有交情的住持为小宴点长命灯,但沙弥竟说寺里今年新增的长命灯里,没有名为名为“明宴”的施主。
真是怪了,他爹明明说已经办妥了啊?
秦曜有些怔愣,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想起另一个可能———
“请问小师父,长命灯里没有,那......长明灯呢?”
看起来十多岁的沙弥想了想,肯定地告诉他:“有。”
秦曜说不清心里这一霎是什么滋味,说是他爹耳背听错了,他是怎么都不会信的,或许是他那日他在城中恍惚看到了小宴,可翻遍了整个小镇也找不到这个人时,他爹以为他失心疯了吧?
伏击诱敌的位置是他和小宴手把手敲定的,那里究竟藏了多少震天雷,他比谁都清楚,那天随着小宴赴死的人大部分都活了下来,有人说做梦梦到了一条巨大的白蛇,那条蛇护住了他们,被炸得血肉模糊。
很多人都做了这个梦,说这是雁鸣关的祥瑞,可只有秦曜知道,那不是什么祥瑞,那就是小宴,平时看起来病怏怏、总是身体不好的小宴,是小宴凭一己之力,护住了绝大部分本不可能活下来的人。
小宴平日最是娇气,怕冷怕痛还特爱使唤人,震天雷那样的伤是落在他身上.......该有多疼啊。
小宴最爱吓唬他,也许是那次伤得太重了,他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伤,又或者因为修为大损,所以不高兴再见到他,但无论如何,小宴肯定都是活着的,哪需要点什么长明灯?
“不要点长明灯,要点长命灯。”秦曜对着沙弥说,“灯点错了,你带我去把灯换过来。”
给生者点了死者的灯,这简直是禅心寺从未出过的重大纰漏,沙弥有些慌:“这、施主劳烦您稍等,我去找住持!”
“不是你们的问题。”秦曜解释道,“应该是我家里人来信时说错了。”
沙弥有些不解,长命灯、长明灯———虽一字之差,意义却千差万别,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弄错呢?
主持千叮咛万嘱咐他们若有施主要点灯,让他们点便是了,施主若想说自会言语,不想说也不可过分好奇。
“您若是确定点错了灯.......”沙弥想了想说,“我这便去找负责管理这些的师兄,为您换灯。”
“劳烦了。”秦曜谢过他,“能先带我去看看吗?”
“好,您稍等我一会儿。”沙弥着了他不远处的同伴,语速飞快地交代完后又跑回来,“请随我来。”
......
禅心寺点长明灯的塔是一座九重佛塔,秦曜跟着沙弥在狭窄的塔道楼梯向上爬,每一层佛塔的窗户和门都做得很小,但塔中高低错落着的白色灯盏却将佛塔内部照得亮如白昼,每盏灯上都有字,秦曜目力极好,能够看清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还有宛如泣血的字字留言。
每一盏灯都是一个逝去的人,逝者永远安息,活着的人却沉沦在无尽的痛苦与思念里———有出生即早幼的孩童,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意气风发时离世的青年,有人生得意的不惑之龄,还有寿终正寝的耄耋老者......
这些灯盏聚集在一起,照亮了佛塔四周的莲花纹,传说九重塔代表九品莲台,人越来越向上,便越来越近似“佛”,可佛不会沉浸在人世情感交织构成的尘网中。
名为“明宴”的长明灯在最第七层,秦曜到了这一层,一眼便找到了那盏他从未见过却立刻发现了的灯,灯上没有绘什么超脱度苦的图样,只是简简单单的白纸灯,灯柱上刻着名字,灯前供奉着经文。
那白色的灯火太熏眼睛了,熏得秦曜看经文时眼睛有些干涩。
“若施主要转灯......”阿米看秦曜拿着经文盯着灯不动弹,不由小声提醒,“这盏灯需得安安稳稳地移至长命灯所在处,一定要小心着不能熄灭。”
禅心寺自立寺以来,多有长命灯移至长明灯处的,鲜有长明灯移至长命灯处的,一般这个时候都会选些习过武的武僧,他们的下盘稳,才能在这样的佛塔里来去自如,最大可能避免因各种情况而导致的灯灭。
“您要等人来取灯吗?”他问。
“我来搬。”秦曜用手指很轻地摩挲了一下灯柱上那个名字,慢慢将经文放了回去,“你将需要注意的事物及忌讳告知我即可。”
禅心寺也出过灯的亲友要自己搬这件事,沙弥并不稀奇,只是细细地告知了他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再一次确认他是否主意不改。
“我在前方为您引路。”沙弥说,“您脚下务必小心。”
秦曜紧紧抱着那盏并不算太大的灯,慢慢地跟在沙弥身后,佛塔的楼梯又高又陡,又因为常年踩踏而表面光滑,上楼时只是有些费力,下楼时便要万分小心,以免一脚踩空或是一脚滑倒,摔出个什么好歹来。
沙弥在前方慢慢地走,手里转动着佛珠,嘴里轻声念叨着往生经,经过小窗旁,白色的烛光透过来,将人孤独的影子映照在幽深的墙壁上,形单影只。
出塔用的时间比入塔更久,秦曜的手却一直很稳,那盏本该在七层的灯被他好端端地带了出来,连烛油都没泼出来一滴。
去长命灯所在的七重塔的路上,遇到了匆匆赶来的两个和尚,年轻些的秦曜没有印象,年长的他倒是见过。
秦曜抱着灯打了个招呼:“见过住持。”
眉毛都白了的主持双手合十向他施礼:“秦小施主。”
沙弥见着慧空师兄和住持都来了,一时间倒是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引路,于是犹犹豫豫地站在了原地。
“若是我爹让您来劝我,那便不必了。”见着沙弥踌躇,秦曜开口道,“我现在好得很,不用担心。”
住持看了看他怀里那盏刻了名的白纸灯和手背上因为护着灯盏而有些发白的指腹,只觉得自己听了一耳朵的反话。
表面上看着好,看着与没事人一般,可不见得是真的好,也不见得是真的没事。
“秦小施主既然要去转灯,那便由慧空陪您去吧。”住持说,“长命灯一向是由他在管理。”
“多谢住持好意。”秦曜说,“慧空大师,请。”
沙弥带路的行程到这里算是结束,秦曜跟着慧空走了,住持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手里捻动佛珠的速度快了几分,沙弥频频看了好几眼,突然小声问:“住持,那位施主是不是心中执念甚重?”
他只见过长命灯转长明灯,可从没见过长明灯转长命灯的!
唯见生转死,哪见死转生?
“随他去吧。”住持叹了一口气,“来这点灯的,哪个执念不重?”
在这供一盏灯花费不菲,还讲究心诚则灵,生者也好,死者也罢,都需要亲者虔诚抄写经文供奉,长明灯只消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完成第一轮,而长命灯却是只要人活着,供奉就要一直不断,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撤灯。
亲友恩师爱侣仇敌同道———人世间情感牵绊,凡夫俗子如何能免?
......
长明灯为九重佛塔,长命灯却只有七重,取自人间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之意。
那负责七重浮图的慧空带着秦曜从塔门向上走,七重浮图与九重佛塔不同,门洞与窗户都做得宽极了,外面的日光能不受太大拘束地照进来,与内部高低错落的暖黄色灯盏遥相呼应,如今金乌西坠,阳光混合着烛光,却依旧满塔生辉。
慧空带着他一口气走到七重浮图的最顶层,最顶层的正中间、整个塔尖最高的位置,供奉着一盏有些奇怪的灯———灯的用料华贵,灯也做得结实,灯角下垂着浅绿的流苏,灯檐上却是一个个姿态灵活的小泥偶,看着很有些童趣。
灯下无经,此灯无名。
秦曜仰头看着这盏最高的灯:“这是何人的灯?”
慧空道:“不可说。”
供灯者无氏,供奉者未名。
轻微的好奇一闪即逝,秦曜并未对这盏奇怪的灯多加注意,他只是在朝向雁鸣关的方向选了个空位,然后将抱着的灯固定在了上面。
慧空在这层取了支特殊的灯烛,借助灯的小机关换了备用,那白色的烛光燃尽后,备用的烛会自动续上,烛光便会由白转黄,与此处融为一体。
秦曜又摸了摸灯柱上那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临汾镇上的一面,所有人都说那是假的,那是他太过想念小宴出现的幻觉,所有人都这样说,说的多了,那日的偶然一面好似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他沉浸在一场幻觉里,独自固执。
小宴还活着。
无论被怀疑多少次,他始终坚信着这个念头。
等真正天下升平后,他就去山清水秀的地方找,找遍大殷的每一寸山川河流,终有一天能遇到。
秦曜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发现自己喜欢小宴时,心里慌得好像揣了一万只兔子,一万只兔子在胸口蹦啊跳啊,舞剑也在跳,练枪也在跳,耍刀也在跳,若是瞄见了小宴,那便更不得了,跳得他脸红耳热,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那时他霍霍了军营附近很多棵树,不少树都被他削成了秃瓢,可他还是慌,兔子还在跳,于是他就近揪了一朵小花,那花的花瓣密实着,他鬼使神差地就开始数———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一片片小小的花瓣在他的念叨声里落到地上,最后只剩下了三片,秦曜揪了一片吧唧嚼了,花瓣有些小,没尝到味,他又接着数———
“......他不喜欢我、他喜欢我。”
人定胜天,所以———小宴喜欢我。
捏着一片花瓣都没有的空梗,秦曜盯着盯着就傻笑起来。
小宴喜欢他,他也喜欢小宴。
喜欢,就要表白,喜欢,就要勇敢说出来。
秦曜情窦初开,只顾着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他开始下意识地认真观察他爹和他娘的相处,想从里面找出点能借鉴的方法来。
无话不说,有了;军营里的事务处理完后腻在一起,有了;平时有事没事惦记着,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记得他,也有了;私房钱上交———嗯,小宴好像一直都用的他的小金库......
于是秦曜观察了一阵后恍然大悟地得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答案———他和小宴似乎早就跨过相恋这一步,直接走到老夫老妻(?)的状态了。
一将“夫妻”这个词联系在他和小宴身上,秦曜就特没出息地脸红,他感觉腿和腰都有些痒痒的,像小宴的尾巴还缠在上面似的。
雁鸣关苦寒,小宴有些娇气难养,秦曜盘算着等战事彻底结束后,他就给当今天子交兵权换个富贵闲人的位置,然后带着小宴满天下地吃喝玩乐,再时不时回来看望他娘他姐他爹。
真好啊.......
那时的秦曜眯着眼睛傻乐,从来没想过别离。
第45章
那天的夕阳特别美, 秦曜脚步轻快地跨过一地小小的花瓣。
回军营的路上经过熟悉的烧腊铺子,他与店家默契地打了个招呼,边塞的人看起来总比其他城池的百姓略显苍老, 酷烈的风霜在他们脸上凿出了岁月的痕迹, 却依旧不掩生机。
“小将军还是老三样?”店家问。
“老三样吧。”秦曜说,“有什么新品吗?”
店家指了指案板旁边:“新烧了猪头肉,小将军要不要来点?”
猪头肉最适合下酒,可惜军营里禁酒, 秦曜离下次轮休还有很长时间,他摆了摆手:“下次吧!下次再说!”
“好嘞!”店家熟练地用油纸给他打包了经常点的烧肉烧鸡与烧鸭,又用细麻绳穿成一串,“小将军拿好!”
秦曜付了钱,食指一勾,几斤重的油纸包便轻松落到他手中, 他和店家道了别, 又去边塞买了点果子, 娇贵的水果运不到雁鸣关, 本地人最常吃的便是当地特产的沙果, 沙果水分不太足,嚼起来有些像果干,微带点甜味, 是打发时间的好玩意儿。
买完烧腊和沙果,秦曜又零零散散买了些别的, 直到两个手都满满当当,才快步向军营走去。
“小将军今儿个又买这么多啊?”守门的李老二对秦曜挤眉弄眼,“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知道肯定都是军师爱吃!”
“嗐, 咱军师爱吃什么小将军就爱吃什么。”站他旁边的王升拿胳膊肘捣他,“就你管的最宽。”
“我看你们两个就是馋我轮休时出去买的东西吧?”秦曜眉一挑,脸上露出几分痞气来,“给你们都带了哈!”
一包糕点一包肉飞到了李老二怀里,他“哎哟”一声下意识地去接:“咱丢之前说一声啊小将军!掉地上了咋办?”
“还怀疑上我的准头了?”秦曜哼笑一声大摇大摆地往里走,“下次再怀疑可就什么都没喽!”
“没怀疑!没怀疑!”李老二手忙脚乱地将糕饼和卤肉都拿好,“所以你买的都是军师———唔唔唔!!!”
他旁边的几个同僚扑过来禁止他发声,四五只手捂在他脸上,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堵住了他鼻孔,差点把他憋成英年早逝。
等他从这些“魔爪”下挣脱出来,秦曜早就看不见背影了,他之前拎在手里的油纸包也被其他手快的同僚拆了,一位同僚叼着肉回岗位的途中也不忘往他嘴里怼一块,军营的生活清苦,咂摸着嘴里的肉味,李老二美滋滋的,也忘了斥责刚刚那些手贱的同僚了。
......
手里拎着的东西分出去两大包,剩下的余量仍然不少,秦曜先是随机逮了个他爹的亲兵,让亲兵给他爹送了一包过去,免得老头子看见他又怒目圆睁罗里吧嗦,剩下的都是细细分好的小包,秦曜哼着调子没回自己的营帐,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处厚实的营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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