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朝瑾
“哟~老赵和老胡啊,你们两个私底下是不是搂搂抱抱被秦小子看见了~”
“哎呦我去,这孩子也太敢了———怪不得你突然提着枪追着他在营里撵了三圈,谁都拦不住哈哈哈!”
秦老将军也笑,笑完就给两人道歉,军营里虽然南风常见,但他周围这帮兄弟都铁直,估计被他家那个小兔崽子突如其来的问题恶心的够呛。
“行了行了,老秦你也不用道歉。”私底下和公事时不一样,姓赵的刀疤武将摆摆手,着实也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我那天该出的气都出了,恶心完就算了。”
他吐槽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巨冤:“但老子实在想不通,老子究竟是哪点让那臭小子误会了?老子改还不行吗!”
这个问题过后,他回家连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第二天寻了个由头和老胡打了一架才舒坦。
谁看见自家一块长大的兄弟心跳加速还觉得人哪哪都可爱的?他呸!反正他可不这样!
......
秦曜快走到明宴的营帐门口就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他揉揉鼻子,纳闷了———他好像也没感冒啊?总不能是谁在背后蛐蛐他吧?
在炭盆边烤了一会儿散去了身上的寒意,他去束了遮光的床帘,低头便对上一双雾蒙蒙、没什么焦距的眼睛。
秦曜蹲下/身,抬手在人眼前晃晃:“醒了?”
因为睡久了,小宴脸颊有些红,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嘶哑:“嗯。”
秦曜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人没有起烧,就去给他热早饭了。
“秦曜。”
忙忙碌碌地给碳盆架三脚架,又将冻得邦邦硬的粥倒进去,秦曜忽然听到小宴在叫他,他手上忙忙碌碌的:“怎么了小宴?”
“没什么。”他听到小宴慢吞吞的声音,“就是想问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怎么忽然问这个?”热上了粥又热上了菜,秦曜擦干净手走过来,“睡懵了?”
“没有。”小宴眨了下眼睛,很认真地和他对视,“你快回答我。”
“那我的愿望还挺多的。”秦曜坐在他的床边,也很认真地回答他,“我想要彻底打赢犬戎,让他们不能再骚扰雁鸣关附近的百姓,想要悬霜军都能吃饱穿暖,想要因战场致残的老兵都能安度晚年......”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条,唯有最后一条没有宣之于口———
[我想要和你一起过一辈子。]
小宴还不知道他的心意,他想等这几年战事结束后再表白,要是他不幸死在战场上......呸呸呸!才不要想这么不吉利的事,他才不会死,他还得回来给小宴当暖炉呢!
等战事结束了,他就成天缠着小宴,反正小宴嘴硬心软,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总有一天小宴就是他的!
“我知道了。”小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浅笑道,“都会实现的。”
这个笑容美好到近乎虚幻,秦曜心里咯噔了一下,直觉里有稍纵即逝的不安,还没等深思,就听到有人在敲屏风————他姐才有这个习惯。
“在呢!”秦曜提高了声音:“姐!我们在里面!”
秦静月绕过屏风进来,自从去年冬日撞破了自家弟弟的秘密后,她就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每次来前都要敲敲外面的厚屏风,提醒一下里面的人要是有什么不适合她看的,就收敛些。
她一进来就看到面色苍白的小军师靠在床头,秦曜离他近极了,两个人的肩膀几乎靠在一起,或许是她进来时携着一身寒意,蔫哒哒的小军师立刻就咳起来,咳得秦曜慌忙让她去炭盆旁烤烤再过来。
这几天都是秦曜日夜照顾,不让亲兵和他人近身,秦静月根本就不知道小军师最近体质差成了这样,她慌忙撤远了些,看着她平素最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弟弟熟练地抱着人慢慢给人顺气,那动作温柔得不行。
秦静月看得牙酸,什么叫百炼钢化绕指柔,她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等确定自己身上烤得暖烘烘的,一点寒气都没有,秦静月才敢再次上前:“抱歉,我不知道明宴你这两天受不得寒气。”
“没事。”眉目漂亮的小军师苍白着一张脸窝在秦曜怀里,“过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他垂着眼睫,因为刚刚的剧烈咳嗽整个人恹恹的,说话也有气无力,讲两句就像要睡过去,秦曜扯了被子裹着人,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心疼和不能以身代之的无奈。
秦静月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总算是理解了她这傻弟弟现在的处境。
“给你们送点药过来。”秦静月当年在镇子上救下了一个叫白依的少女,她在医药方面颇有造诣,做出的药比有些经年的老大夫还好,所以秦静月身边常备的药大多出自她手,“红瓷瓶是跌打损伤药,白瓷瓶是风寒药,绿瓷瓶是冻疮药,蓝瓷瓶是金疮药。”
“谢谢。”秦静月看到小军师靠在秦曜怀里都靠不住,全靠秦曜稳着身体才没下滑,“费心了。”
“最近没什么事,明宴你好好养身体。”秦静月也更喜欢小军师神气活泼的模样,哪怕冷脸毒舌,挨个点名攻击,也比现在这虚弱的模样好太多,“有什么事就让秦曜去做。”
“这都不用姐你说。”秦曜小声嘟囔,“我哪舍得让小宴做事。”
秦静月:“......”
瞅她弟弟这不值钱的倒贴样,她真是服了,不过考虑到倒贴对象是明宴,她也不是不能理解,除了身体差了点,嘴巴毒了点,确实哪哪都好。
莫名有点撑的秦静月不再打扰他们俩相处,送完药就走了,一时间营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感觉小宴在怀里不断下滑,还有些发抖,秦曜越发焦心:“我去把军医请来吧!”
小宴这情况眼看着越来越不对啊!
“不用。”不知为什么,小宴今日格外固执,他抓着秦曜的胳膊,没用多大力,偏偏秦曜就是不敢乱动弹,“说了没事。”
“快了,我就快好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宴在他怀里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声音却越来越轻。
他听到小宴牙关都在打颤,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藏不住的寒气,秦曜这次没打算再顺着他了,他起身刚准备将人塞到被子里然后去叫军医,就感觉自己胸口一凉,他低头一看,是一片蔓延开的血迹。
军医说小宴身上有极严重的寒毒,但怎么会连吐出来的血都是冰凉的?
肤色本就苍白的人在吐血之后更是白的透明,血沾在唇边,有种妖异到惊心动魄的美。
“冷......我冷......”小宴闭着眼,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秦曜......我冷......”
被子下钻出了条漂亮的蛇尾巴,那鳞片缝隙里也渗出细密的血珠,秦曜哪见过这般阵仗,瞬间就慌了神。
慌了一会儿后,他牙一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小宴现在这副模样根本见不了军医,秦曜先去将营帐的窗户和门都牢牢扎死,只留了通风的位置,然后将所有的炭盆都搬到床附近,往里面倒足了木炭,营帐内没一会儿温度就升得很高,光是站在旁边就热得汗流浃背。
温度升高,小宴鳞片的缝隙已经不再渗血,人却还是不断地喊冷,有时喊着喊着便吐出一口血,秦曜心疼得恨不得以身代之。
他身上那件衣裳胸口位置已经沾满了小宴吐出来的血,他干脆将全身上下脱了个精光,直接钻到被子里抱住了喊冷的小宴,怀里的人比平时冷上太多,秦曜将人放在靠火盆的那一侧,却感觉怀里的人还是抖得厉害,那尾巴连往他身上缠的力气都没有,只软软地耷拉在被子里,和它的主人一起颤抖。
秦曜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他肆意到及冠的年纪,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助。
小宴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偶尔短暂的醒来也只是咳嗽,咳着咳着便吐血,秦曜快急疯了,他都想豁出去让军医知道小宴妖怪的身份,至少先把问题解决了再说其他,可小宴双目无神地躺在他怀里,用微弱的气音强调“不要军医”时,秦曜又不敢违背他的想法———万一军医来了也对小宴没有任何作用呢?
从来信奉流血不流泪的秦曜终于被眼下的场景给逼哭了,他像只被抛弃的、手足无措的大狗子,一边掉着眼泪用棉巾去擦小宴唇边溢出来的血,一边嗷嗷地哭。
小宴没办法回答他,除了“不要军医”以外,就是喊秦曜的名字和喊冷,秦曜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觉得这一天简直像场醒不来的噩梦。
从中午折腾到半夜,炭盆里的木炭加了又加,后半夜天快亮时,小宴的情况总算稳住了,不颤抖也不吐血了,体温虽然还是凉的,却已经到了正常的范围。
秦曜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了,声音哑了,看着比床上昏迷过去的病号还狼狈。
碳盆上的水沸开了,秦曜披着沾满了血迹的寝衣下床,先给小宴换了批暖和的汤婆子,然后又取了干净的棉巾,从脸开始一点点给小宴清理身上的血迹———小宴最爱洁,睡在混合着血与汗的被子里必然难受。
将打理好的小宴裹着搬到铺好的榻上,又蹲在旁边观察了半天他的情况后,秦曜总算腾得出心思管自己了,他快速给自己写了个战斗澡,就去榻上尽职尽责地当暖炉去了。
“秦曜......”
担惊受怕了一天一夜,秦曜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到小宴的声音,他陡然惊醒:“怎么了!”
小宴疑惑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咱们这儿......来刺客了?”
之前整洁的营帐内现在乱作一团,地上胡乱散着炭,炭盆里全是堆起来烧成灰白的余烬,盆杯翻倒,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渍里躺着好几条沾了血的棉巾,还有屏风角落里堆着的血迹斑驳的床单被套.......看起来像是什么没来得及处理的凶案现场。
“没刺客。”秦曜的声音又闷又哑,教小宴一下便注意到了他————
“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冰凉的手指在他的眼皮上轻轻按了按,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
秦曜嗡声嗡气:“蜜蜂蛰的。”
......
善后比起那一夜的惊心动魄都不算什么,秦曜连着几夜的噩梦在小宴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后终止。
病怏怏又犯困的小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逮着人毒舌的军师,每一个被逮的人都幸福又痛苦———幸福的是又可以进步了,痛苦的是军师训人没一个脏字,却骂的好难听。
有人诉苦到秦曜面前秦曜就傻乐:“这样健康的小宴不好吗?”
“军师健康是挺好的,但那张嘴一般人遭不住啊!”诉苦的人眼含热泪,“今天军师指点我的刀法,指点了三遍我没听懂,他骂我两耳之间夹的是今天的加餐。”
秦曜想了想,今天的加餐是豕肉,他安慰诉苦的人:“没事,至少阉过得豕肉很好吃,很有价值。”
诉苦的人:“......”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走了。
......
寒春很快就过去,夏日同样飞快走过,转眼便入了秋,雁鸣关初秋便开始转冷,秋末便会落雪,这一年除了春季小宴病怏怏的,之后的两季都很少生病,秦曜以为之前那一场吐血将小宴身体里的寒毒带走了大半,他终于在慢慢转向健康。
初秋时犬戎便开始侵扰边塞,秦曜便不能再与小宴呆在一处,他时常领着骑兵去各个村庄定点巡逻或是突击巡查,以防犬戎人的小部队摸到村庄里来烧杀抢掠。
也就是在这个秋日,小宴拿出了他制定了很久的计划,决定干场大的,这个计划悬霜军靠得住的将领分成了两派,吵得昏天黑地还差点动手,一派觉得这个计划虽然大胆了点,但只要能成功,便能一举灭掉犬戎近半的精锐,雁鸣关将会迎来至少十年起步的和平,另一派觉得这个计划过于莽撞和冒进,若是不成,秦老将军和秦曜必定折去一个,还会废掉大部分骑兵,对悬霜军等于毁灭性打击。
两派吵得极凶,甚至还有人指责明宴居心叵测,怀疑他是犬戎派来的探子,目的就是用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小胜来麻痹他们,最后将悬霜军一锅端。
这话说的实在难听,谁都知道军师不是个好脾气,那嘴皮子上下一碰都能毒死人,哪能受得了这样过分的揣测?
但军师偏偏没发火,而是将所有战略安排一一掰碎了讲,他站在那张广阔的舆图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悬霜军这一仗能赢。”
“至于诱饵———”他用苍白的手指点着朱砂圈出来的位置,“为什么所有人都默认是秦老将军和秦曜?”
他的手指缓缓下滑,落到朱砂颜色更深、也更危险的位置:“这里的诱饵,是我。”
若说秦老将军是雁鸣关的定海神针,那秦曜就是他选定的继承人,犬戎人对他们恨不能生啖其肉,饮血抽筋,而四年多前声名鹊起的“军师明宴”,也在一次又一次胜利中上了他们的仇恨名单,那升级速度像坐了火箭似的,每个月不遭点刺杀都不正常。
犬戎人对“明宴”的仇恨程度或许比不上秦老将军,但也不比秦曜少到哪儿去,“明宴”若是顺顺利利成长起来与秦曜一起镇守雁鸣关,只会比秦老将军的威胁更大,偏偏因为他身体差,常年呆在悬霜军中极少出门,若是有机会杀了他,想必犬戎乐意至极。
即使换了诱饵,还是有一部分人不同意,于是明宴花了小半个月一一拜访过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私下谈了什么,只是最终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个计划,等秦曜长达将近一月的巡防结束回来后,计划的最后一环也到位了。
“所以完整的计划是什么?”
即使明宴的身体在逐渐好转,秦曜也没搬回去,三天中有两天都不回自己的营帐。
“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安排给你了吗?”倚在榻上的小宴向他丢了个东西,秦曜顺手一接,发现是颗洗干净的沙果,“按着安排好好做就是了。”
之前他们也是这样的配合模式,明宴出计划,秦曜执行,并根据实际情况随机应变,回回都胜利而归。
秦曜将沙果塞到嘴里,嚼的时候一侧腮帮子鼓出来:“我总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而且你让我去接应你的地方,很危险。”
落霞谷周围都是山,形似个扁平的口袋,震天雷埋在那里,稍有不对就不是请君入瓮,而是同归于尽了。
这两者之间的度太过模糊,非人力能完全掌控。
“当然有危险,这次计划里,哪个人不危险?”秦曜看到小宴也捏了颗沙果慢慢啃,“但我的计划,从不出错。”
在小宴身体好的时候,秦曜偶尔也带他去附近巡防,他们俩也一起正面遭遇过犬戎骑兵,见过杀戮,见过鲜血,但秦曜还是会本能地担心他。
“放心吧,包赢的。”漂亮的蛇尾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钻出了羊毛毯,绕到后面给了秦曜一个轻轻的脑瓜崩,秦曜摸着后脑勺去抓蛇尾巴,将那神气的尾巴尖儿捏在掌心,然后被沙果砸了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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