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夜来采菊
第39章
望舒的故事, 三言两语便能梳理清楚。
而杨砚的那七年,却要说上好久。
永历二十一年春, 那天天气很好, 杨砚猎到了一只野猪, 不算大, 卖掉半身猪肉后还够他和望舒吃上几顿。
望舒看到肉也很开心,没有因为杨砚没带他去庙会的事闹小脾气。
吃完了饭, 趁着天还亮,他打算弄些木头,把望舒想要的凉棚搭起来, 这样等夏日里太阳能把水晒热,就可以直接在院子洗澡。
“杨砚……我头好疼……”
杨砚背上望舒去看大夫,他在自己背上说, 要走了, 要忘了他, 要回家过好日子,也让他好好过日子。
之后, 便没了声音。
杨砚没敢把他放下来看,就这么背着他一路的往前走。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 杨砚背着望舒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悬崖边上, 在那一刻, 杨砚好像在半空中看到了一道桥, 桥的尽头, 是让他不会那么疼的极乐世界。
杨砚没有半点犹豫的踏上那道桥, 身体变的轻盈起来,耳边呼啸的风声极其悦耳。
待风声停下,天地万物都跟着静了。
过了很久很久,杨砚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白色被褥,白瓷地板,他身旁还摆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头发雪白,满脸褶皱,眼睛灰突突的盯着他,“你醒了啊。”
老太太抬起手,按了一下身旁的铃。
过了一会,透明的门被人横向拉开,走进来一个白色衣服的女子。
她问杨砚,“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家人的联系方式吗?你不会说话?”
杨砚始终低着头,始终沉默着。
过了两日,他才知道,他因昏迷不醒被人送到了救助站,已经在医护病房里躺了七天,那个女子是护士,就是护士剪了他不好打理的头发。
清醒过来的杨砚不能住在医护病房里,他被送到了一间约莫能住二十人的屋子,屋里霉味很重,只有一扇朝北的窗户,上下铺,厚厚的军绿色被子,这里算上他,一共住了十二个人,除了一个十岁小孩外,全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或防备拘谨,或愁容满面,或目光呆滞,或像疯子一样傻笑。
在这里,要穿一样的衣服,一日两餐,每天晚上九点熄灯睡觉,早上八点起床跑步
第一个和他说话的是十岁小孩,“哥哥,你这么高也赚不到钱吗?我要是长到你这么大,就去搬砖,我听赵叔说,他儿子在工地一个月能挣四千多块钱呢!我想赚钱给妈妈……这样我妈妈就不会走了……”
他说着说着,呜咽呜咽的哭了起来。
杨砚觉得,这个世界处处美好,他没必要哭。
男孩哭了半天,没人理会他,他又擦干眼泪笑了起来,“我以后要赚大钱,这样我就可以雇好多好多人找我妈!”
隔天,男孩被人带走了,说是要去福利院,一个比救助站安稳的地方,杨砚也打算离开。
他还要去找望舒。
穿着明亮制服的工作人员机械式的问他,“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哪?”
“去……找家人。”
杨砚其实不知道该去哪找望舒,望舒没和他说过家住哪里。
或许是因为没有必要。
小孩说过,只要赚了钱,就能找到家人,杨砚想赚钱,他问救助站的人,“你知道,哪里有工地吗?”
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十分乐意给救助站里四肢健全的年轻人介绍工作,并庆幸他们只是一时落魄,不是懒惰的流浪汉。
杨砚被介绍到了一处工地,包工头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乐呵呵的留下了他,一个月三千块钱,还提供住宿和三餐。
他的工作只需要把红砖搬到推车上运到另一个地方,这样就能赚到钱,比起靠天吃饭的日子,搬砖轻松又简单,杨砚很满意。
就是住的地方差了点,比救助站脏乱百倍,同住的工友们总是狭小的钢板房里吞云吐雾,说些不好听的荤话,咒骂工作辛苦,更多的时候,他们会拿着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父母,妻子,儿女,糟糕的生活在他们嘴里变得美好起来。
可放下电话,他们还是会抱怨饭菜难吃。
工地的饭菜都是一大锅炒出来的,看着不美观,味道也不好,不过杨砚吃着很满意,有米饭,有白面馒头,每次吃饭就属他吃得多。
刘娟是工地的厨娘,比他大三岁,知道他举目无亲,拿他当弟弟一样照顾,盛饭的时候常常在杨砚的盒饭里多放几块肉,还在全国人口普及的时候帮他办了户口,生日随便填的,出生地是刘娟的老家。
杨砚拿到户口本的那一刻,心里是很满足的。
他也是这个美好世界的一份子了。
杨砚渐渐的适应了工地的生活,每天早上七点上工,晚上八点休息,从春天到夏天,三个月时间转瞬即逝,他攒下了八千九百块钱。
他花二十块钱买了一双胶鞋,三十块钱买了牙具洗脸盆和毛巾,剩下那五十是用来办户口和身份证的。
下铺的工友实在不能理解他这样的年轻人是怎么做到一分钱不花的,不由调侃他是不是要存钱娶媳妇。
杨砚想了想,点头。
工友抱怨,“哎……是得存钱啊,这年头没车没房上哪娶媳妇去,总不能让人跟着咱吃苦受罪住钢板房,”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用力的扎进了杨砚的心。
就算找到了望舒,他拿什么让他过好日子。
所以在万兴出现说要签他做演员的时候,即便怀疑他可能是个骗子,杨砚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做演员会赚很多钱,会有很多人在电视里看到他。
他相信望舒看到他,一定会来找他,那时候他也可以让望舒过好日子。
工人和演员是完全不同的,杨砚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大字也不识几个,就他每天洗澡,把自己收拾的干净清爽,同组的男演员仍嫌弃他脏,视他如瘟疫,极为刻意的躲避和不约而同的孤立。
杨砚不在乎,他在这个环境里拼命的学习。
每过一天,望舒离他就越近一步。
这个念头支撑着杨砚,让他不再是别人眼里的异类,并成为了红极一时的演员。
万兴说他火了。
杨砚问,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得我。
万兴回答,是。
那是杨砚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随意的站在那里,就能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
可他没能等来望舒,却等来了一场所有人的鄙视和厌恶。
被他抢了风头的演员将他的一切都爆料到网上,言辞犀利至极,仿佛喜欢他的人就是品位低劣恶俗,而那些喜欢他的人一夜之间换了一张面孔,像是受到了欺骗,咒骂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躲都躲不掉。
粉丝极端的态度伤到了杨砚,和同组演员从头至尾的排斥不同,杨砚不明白喜欢为什么可以消失的那么快。
那望舒会改变吗?
这个疑问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深埋在杨砚的心底。
杨砚是黑夜里迅速陨落的流星,虽然只有短暂的闪耀,但是仍会留下陨石,他的演技受到了业内认可,开始有导演找他本色出演一些正剧。
万兴犹豫了很久,替他接了。
杨砚就此转型成为一名正剧演员,片酬不高,可对于曾一个月赚三千元的杨砚来说,已经很多了。
他用这些钱找到了私家侦探,寻找一个十八岁的望舒,他只提供了姓名年龄和样貌特征,还有一个十分致命的错误信息,这无异于是在大海里捞一根不存在的针。
说来可笑,杨砚花了几百万请私家侦探找望舒,最后望舒却是私家侦探和朋友在酒吧喝酒的时候恰巧碰到的。
私家侦探听到有人喊望舒的名字,下意识的回头,一看那张脸,和杨砚描述的八九不离十,急忙偷偷拍下照片传到杨砚的手机里。
照片里的望舒手里拿着酒杯,懒散的倚在沙发上,即便脸有些模糊,可光是看他的动作,杨砚就知道,那是望舒。
杨砚来到这个世界五年多,他一直觉得这里是美好的,可在去找望舒的路上,杨砚猛然发现,自己那五年的每一天都是熬过来的。
没有望舒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他终于要解脱了。
……
虽然和想象中的不同,但是他的确解脱了。
心底的小种子发了芽,根穿透了心脏,茎吸干了血液。
望舒身边有了别人,是个很关心他,很喜欢他的女孩。
杨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满身伤痕的那些天,伤好之后,他继续让私家侦探找人。
他不想承认那是望舒,只能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
否则,他不知该怎么度过余生。
直到在停车场里再次遇到望舒,他的保姆车出了故障,挡住了另一辆车离开的路,车主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特别生气,望舒拉住她的手,甜甜的笑,“好了,时间还早,我们等一会。”
杨砚透过单向玻璃紧盯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他像是变了个人,望舒却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是他深爱的模样。
机缘巧合下,杨砚加了望舒的微信,他只想用这种方式,窥探望舒生活的片面,知道望舒过的好,他就满足了。
是望舒主动找上来的,望舒给他发了微博私信,说看了城不破以后,非常喜欢他,是他的粉丝。
望舒不记得他了。
杨砚那一刻只有一个想法。
要让望舒重新爱上他。
第40章
望舒侧躺在床上, 枕着自己的胳膊,紧盯着杨砚的侧面, 他一字一句的讲述着自己七年的经历,两个小时,修饰过的故事才到了结尾。
从救助站, 工地,演员集训的宿舍, 公司分配的公寓,新东方的房子。
他总能抓住机会, 遇到贵人,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
可这个“美好”的世界,望舒又不是没生活过, 杨砚微博底下的评论望舒又不是没看过。
是苦是甜, 他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