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不染尘
被骂了的年轻太医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这任大夫是医圣谷后人,他不能自己给自己研究出解药吗?”他们身为太医,医术自然是好的。但任刃情况实在奇怪,不知这毒是怎么成的,解毒也就更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开的了。不过现在看来,以这毒药的蔓延速度,恐怕还不等他们研制出解药人就熬不住了。
“他哪里还有那个思考的余力啊……”老太医要摇头叹息一声。从任刃发病的症状来看,那红斑除了是因热毒而起外,似乎还有其他的毒素,虽不知到底是什么毒,但是效果显而易见:加剧了原本红疹的瘙痒感,从颜色来看,绝对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折磨。
那个少年,恐怕全部的意志力都去用来抵抗那种要命的痛痒了,哪里还分得出心来研究药性,研制解药呢?这样下去,不要多久怕是连神智都难以维持了,还何谈自救?
“那么,就让他那样……”年轻太医有些不忍的说。
“这是他自己提出的,也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人的控制力有限,到了极限会克制不住的。”老太医的视线望向合起的门扉,虽然看不到屋内的人,但语气中不自主的透露出了些许的赞赏。是一个坚韧的孩子啊,能硬生生忍住这样的折磨,还清楚地提出了一个方案。
任刃身体上的红疹痛痒难耐,但却绝对不可以去抓挠、磨蹭,一旦将红疹薄薄的表皮擦破,露出里面的血水,便很容易感染,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深知此点的任刃,此时正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内,睁大眼努力去想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来忽略从身体各处传来的难耐的痛痒。那种感觉好像是一群群幼小的虫子,在啮咬他的皮肤,偏偏有的轻有的重,或疼或痒的夹杂在一起,让人恨不得将那里挠破,将那块折磨人的皮肤连着肉一起剜掉。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赤裸的腰部也开始浮起红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触摸一下,但手腕刚要动作却被扯住,被捆住的双手只能微小的移动。这才想起来自身处境的任刃不由苦笑出声,他真是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的。
本以为他只是中毒,服了解药也就好了。哪能料到到他这里解药就不管用了呢?还来不及研究解药,毒性的蔓延速度让人震惊,短短不到两个时辰已经蔓延到了腰部,伴随而来的是越发明显的痛痒难耐。虽然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去抓挠,但太过折磨的感觉,让他的手一次次不自觉地探出,在碰到皮肤的瞬间才回过神来。
于是,任刃让人将自己绑了起来。
因为害怕衣料的摩擦会擦破身上的红疹,他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只穿着宽大的里裤,双手被绑在墙上,双脚也分开绑住,好像一个将要被执行刑讯的犯人。只是不同的是,他的身上那一块块凸起的红疹,在白皙的皮肤上是那么的恐怖。
任刃突然想起那一次的受伤,那次他是真的被杖刑了的,事后养伤的时候结疤也是痒痒的难受,但那时有林泽生在。突然发疯似的怀念那个带着草药味道的怀抱,在那人的身边,被那人坚定地拥住,就好像可以与所有的伤痛绝缘,因为那人会将他护在怀里,保护得好好的,不忍看到他受一点点的伤害。
而现在呢……
现在所受的是那时候的百倍千倍,却只能一个人被困在这里独自挣扎。
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溢出口。任刃真的有些想昏过去了事,但他又偏偏不能。毒性太过霸道,他只有不停地运转内力将毒素向体外逼出才能维持住现状,若是他真的昏了过去,毒性怕是会蔓延的更快上几分。
被痛痒折磨的有些扭曲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自嘲:他真是自找的啊。
突然,门被大力的推开。力道之大,门扇被直接撞到了墙上又反弹回去,但却被来人牢牢抓住,木门吱吱抗议着老实了下来。
抬眼,是预料中的人。任刃轻喘:“陛下,你怎么来了?”只是那声音因为身体上的难受语调拐的有些奇怪。
“怎么会这样……”萧天弘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人。
少年有些瘦弱的身体因为被捆住了手脚,而看起来有些拉长。粗重的绳索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有一种摧残的美感。但萧天弘并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因为任刃身上的红斑已经密布了他的视线。即使不懂医,他也已经明白了事态的严重。
“你能撑几天?”萧天弘很快便收敛了表情,冷静地问。
任刃动了动身体,反问道:“太医们需要几天?”
萧天弘沉默。他下朝后便接到了亲卫的报告,便立刻赶了过来。听太医们对他说解药无效之类的话,他虽担忧但绝对没有想到已经这么严重。太医们需要几天,刚刚新上任的院首告诉他,至少七天。
视线投向任刃还干净的脸庞,一向平静自持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波动。他知道任刃是个多么能忍耐的人,上一世的任刃经历了多少的折磨和痛苦都不曾抱怨,不曾呻吟。而现在……他清楚地看到了任刃咬紧牙关,微微颤动的下巴,以及他额角滑落的汗水。这会是怎么样的折磨啊……
短短两个时辰就已经这么严重了……七天,任刃怕是等不起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萧天弘的沉默,任刃直直的看向他,目光平静如水:“既然太医们束手无策,那就算了。还望陛下赐下毒酒或者三尺白绫,让任刃走的没有痛楚吧。”
他的目光那么平静,乌黑的眼眸似乎穿透了这层层城墙,望向了另一个虚空。不同于泽州遇见时那恶意讥讽的冰冷,不同于在宫中是抗拒淡薄的无视,现在的任刃……是一种看透了,看淡了,毫不留恋的眼神。这世间的一切,任家、华国、医圣谷似乎他都能就这么轻轻拿起,然后随手扔下。
萧天弘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惊慌,为什么他的眼里没有不甘、没有留恋、也没有愤恨?任刃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吗?就这么死了也无所谓了吗?那么,朕呢?
隐藏在宽大的朝服里的手掌用力握紧,萧天弘重重舒了一口气,沉声道:“任刃,你撑住,朕替你向医圣谷求救。”说罢,便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所以,他没有看到任刃骤然放松的眉头。
*
萧天弘到了外间,便给太医们下了死命令,务必将任刃的病情拖住,什么药材都可以使用,他只要保住任刃的命。
几位太医虽然跪地领命,但却没人肯说出一句担保的话来。
看着低头不语的几人,萧天弘突然怀念起那个花白着胡子,对自己也算恭敬但从不畏惧的老人来。明知道那是医圣,明知道这一世的秦太医还没有对他不忠,但他还是将人赶走了。
心中重重叹了口气,更加后悔莫名。若是早知道……早知道,他绝对会将医圣留在身边。只是,现在怎样都来不及了。
就在他沉吟不语的时候,新院首突然开口:“启禀陛下,下官们也研究了任二少的情况,一致认为是他的体内有某种药剂的残留,或者食用了什么东西,恰好与解药相克,所以才会激发变异成了另一种毒药。”
萧天弘皱眉,明白了太医的意思。
向身后跟着的人一摆手,吩咐道:“将纯妃带过来。”这些时日以来,任刃的吃食都是她一手包办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任刃的情况。
很快,娉婷便被人带了过来。
双手微提起裙摆跨过门槛,看到屋内的几位太医,稍微诧异了一下,便端庄的福身:“臣妾见过陛下。”随后,几位太医也行了外臣礼,娉婷笑着点头算是回应。
萧天弘也没有废话,直接便让太医将任刃的情况说给了娉婷。
娉婷端正的站着,静静地听着太医的诉说,脸上的表情数变。愕然、震惊、心痛、难过……直到最后归于面目平静,几近无动于衷。只有手中已经扯了变形的手帕以及还微红的眼圈泄露了她的心情。
待到太医说完,娉婷思考了半晌,说道:“这些时日以来,任二少食用的都是中性缓和的饭食,绝不可能与解药相冲。”说到这里,转身对着萧天弘微微一福身,继续道:“臣妾有个猜测:既然这毒药的药效是模仿的天花,除了是为了误导大夫的判断外,是不是也误导了大夫的预防措施?”
此话一出,满屋的人皆恍然大悟。
是了,如果这毒药早就料到了会有人按照预防天花的方法预防,那么这毒会不会就故意与那预防措施相冲,反而激发起更强烈的毒性?那么,极有可能问题就在于任刃之前服下的,那个预防天花的药方了。
“不,几个已经治愈的宫人也是事先服过预防药的,吃了解药也没出现问题啊。”年轻太医随后就否定了这种说法。
“与其在这里猜测,为何不去直接问问任二少?那药方是他所开,身为医圣谷的后人,他该是最能给出答案的。虽然二少已经痛苦难耐,但回答几个问题应该还是可以的。”老太医摸着胡子插话道。
“那么,便进去问问吧。”几乎没有思考的,萧天弘就决定了。
推开门,屋内只有一个被捆绑住的人。他低低的垂着头,长发束在脑后,却仍有一些碎发从前额落下,挡住了他的脸庞。只是这么一会儿,身上的红疹又多了一些,腰际本来只是浅红的斑痕现在已经变得鲜红了许多。
老太医惊喘一声:“这毒性比想象中蔓延的还要快!”有些敬佩的看着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人,这种痛痒绝非常人能忍受。他们几位太医之前也想过如何缓解他的痛楚,但不敢用药不敢针灸,生怕再触发出什么副作用,所以只能生生忍着。而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被折磨了两个时辰,却连一声轻哼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