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不染尘
“怎么说?毒性你们拖延不了吗?”萧天弘将视线从垂首不语的任刃身上收回,问几位太医。
“的确太快了,必须尽快将热毒引出来一些,否则就会开始毒伤内脏了。”年轻太医皱眉道。这样的蔓延速度,不到一日便会毒性内侵,到时候就算是医圣谷的人赶到了也药石无救了。
“可是要如何引?”另一位太医愁容满面接口道:“针灸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要怎么选?不同的穴位组合引毒的途径也不同,可以从肝经引毒出来,可以从胆经引毒,可以从……万一选错了,反而可能会加速毒性的发作,所以……需要试验。”
听了这话,娉婷心中微微一凉,面露急色,轻声询问似乎昏睡过去的任刃:“任二少,太医们认为毒性之所以会改变是因为之前的预防药与毒药相克,但为何其他服了药的人没有出现问题?你可知道这个医理是……”
那垂首的人终于有了回应,声音轻轻的,有些沙哑:“龙檀香,药引。”
轻轻地五个字,却让屋内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萧天弘心中如遭重击,心脏狠狠的一痛。是他天真了,怎么就没想过以任刃的性格,怎么会是主动帮他分忧的人呢?任刃会主动站出来说要插手这次的事件,压根就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啊……
他以为他的努力已经起了作用,任刃的态度有所软化了。他清楚地记得当他以实际行动选择了帮任刃圆谎,肯为了他提前拔起太后的势力时候,任刃面上闪过的震惊和迷惘。他真的以为,任刃或多或少已经感动了,已经对他改观了的。
有些想笑,却只觉得酸涩沿着喉咙攀爬到了嘴上,连一个弧度都扯不出来。虽然不懂医,他也明白药引的重要性。而这个预防药的药引是龙檀香啊……除了经常出入养心殿的人,还有谁能闻得到呢?其实那药,对后宫他人根本就是无用的啊。
到了此时,他还有什么不懂呢?任刃根本就是作壁上观,只等局面不可收拾时再出手相救。而目的呢?那么显而易见,医圣谷后人出现在宫中……这样的消息早已传递出去了吧。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果然这才是他的任刃啊。
第66章 以身试药
一种冰冷从五脏六腑散发而出,那是一种无边的孤寂,即使是前世在任刃死后无数个不能安眠的夜里都没有体验过。萧天弘知道,这是一种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绝望。明明他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明明任刃近在眼前,明明他已经尽可能的对他好,明明他已经爱上了任刃……
即便他身为帝王,能得天下,能掌一国,但面对这样的任刃,这样对他的一切不屑一顾的任刃,只能束手无策。
轻缓的呼吸,却只有彻骨的冷。
萧天弘听到自己的声音仍旧那么平稳威严,好像与自己繁复的心情剥离开了一样,是一种本能的假象:“那么,便立刻找人试药吧。”
这样的命令,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异议。
既然已经找出了问题所在,那么自然就该找人试药的。在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性命。犯了事儿的下人,牢中的死囚,对这些人来说,给他们试药的机会也许还是另一条生路。
“来不及的。”老太医突然想到了问题所在,立刻反驳:“记得那时候熬制预防药时,足足要六个时辰之久。六个时辰后就算找人先吸了龙檀香,再服下去,也是来不及的了。”
刚刚舒展了眉梢的几人又心情沉重了起来。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毒性早已沁入内脏,便是引毒也来不及的了。眼看着任刃身上的毒性蔓延速度,他们必须立刻引毒,耽误不得了。
屋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半晌,悦耳的女声响起:“陛下,可否请几位太医出去,臣妾有话要与陛下说。”却见娉婷不如其他人的愁云密布,反而展颜一笑脆声说。
萧天弘一怔,只是略微迟疑便挥手将几位太医都赶了出去,不明所以的等着她的话。
却不料娉婷突然敛了笑容,就直直的跪了下去。
额头重重的叩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好似扣到了谁的心里。双手撑地,年轻的女子抬起头,仰望着她的丈夫,笑意盈盈,表情真切:“陛下,让臣妾以身试药吧。”
这一次,不只是萧天弘,连一直低头不语的任刃都抬起头来,透过凌乱的发丝,望向她的眼神微微颤动。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娉婷却仿佛没有看到帝王捉摸不定的面色,也没发现任刃头射过来的目光,只是盈盈地笑着,好像她提出的只是一个女儿家撒娇般的,无关紧要的小要求。只是那不变的笑意,弯弯的眼角,都笃定的透露出她的坚持与恳求。
张开嘴,薄唇吐出的声音似乎比往常低沉了几分:“娉婷,”年轻的帝王唤出了独处时才会说起的名字,顿了顿,继续道:“你可知道,这也许会死的。”
“臣妾知道。但臣妾是最好的人选不是吗?”娉婷弯起的眼角狡黠的可爱,好像是为了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也好像是为自己的价值感到骄傲。好像那所谓的生死根本不值一提,她所在意的,只有解毒这一事而已。
萧天弘怔怔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明白的:的确,她就是最好的人选。服用了真正的预防药的人,只有他、娉婷、顺福以及养心殿贴身伺候的两个下人。他不可能亲身涉险,而顺福几人都是他多年来栽培出的心腹,自然也是不愿舍弃的。而另外,就是这个没有家世的,普通的女人。
可是,她是他的妃子。
突然有些不舍。萧天弘清楚的知道,若她没有提出来,在深思熟虑后,他会做什么决定是真的难说的。一个妃子,一个心腹,他会抛弃哪个?萧天弘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去选择。
但她却先他一步,主动提了出来……
“你不该揣测朕的心思。”平淡的,他说道,似在训斥、在谴责。
擅自揣测圣意,是不小的罪名。但娉婷却只是重又俯下身,将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低到极点的声音从她微张的红唇中传来:“臣妾只是不忍看到二少出事。在泽州时,二少于臣妾亦师亦友,如今二少有难,臣妾绝无道理冷漠旁观。”
几乎贴到地面的脸颊上,有着谁也看不清的冰冷与嘲讽。揣测圣意?其实哪里用的着揣测,她早就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明明知道陛下——她的丈夫,居然爱着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又对他不屑一顾,但她只能假装一无所知,更不能因此而做什么事情。
但她面对这人的质疑,只能说她并不是因为知晓了他的心思而刻意逢迎,而是想要救一个朋友,一个恩人。
娉婷想,抛却其他不谈,也许她也会救他的。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泽州是谁帮了她的家族,是谁教会了她医术,是谁帮她在宫中行事顺利。也许任刃会对不起她,会伤害到她,但她却做不出同样的事来。因为她要救的是她曾爱过的人,因为她记得他说过,善良单纯的娉婷才最可爱。
如今她已经不单纯了,那么就让她保留住仅剩的一点点善良吧。
此时,帝王的声音又一次想起,分辨不出喜怒:“身为朕的妃子,居然为另一个男人情愿赴死。”
若不是低着头,娉婷几乎控制不住脸上讽刺的笑容。
妃子?他何时记起过她是他的妃子呢?为了讨任刃的欢心,将她送入养心殿与他独处时,可考虑过此事暴露后她的名声?今日为了救任刃,将她唤来了解任刃每日进食时,可考虑过一个妃子居然对一个外臣的饮食都一清二楚的事情被太医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传言?现在为了任刃可以将她的性命牺牲时,他可想起了她是与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妃子?
明明只是一个可以舍弃的女人,为何在这时要做出这种责问?明明她是按照他的心意做的,明明她都愿意以死成全他的爱情了,为什么他还不满意呢?
其实,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可以为了救任刃而死,却不愿被人逼着去死。
只是,现在她真的有些心寒:这样的人,是她的丈夫。
要她怎么能爱,怎么敢爱呢……
娉婷的沉默,换来的是萧天弘同样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