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第33章
多事之秋。
这是商平写在日记本上的一个词，也是在银河历一一二八年，出现在商平脑海里最多的一个词。虽然可以通过随身智脑记录下自己每天的点滴，哪怕是极微小的细节都不会漏掉，商平还是习惯于拿起光笔，用心写下记录心情的每一个字。
对于商平来说，看着黑色的字体在笔尖下流淌，是一种静谧且十分享受的事情。也让他在这被科技与各种智能材料包裹的世界中，得以回忆起前生的点滴，他不是想缅怀些什么，只是不想忘记他曾是一个地球人，那颗蓝色的星球，才是人类的发源地，是已经消失在宇宙深渊中的伟大母亲。
虽然这位母亲已经被自己的孩子杀死了，多么讽刺。
停下笔，商平单手支着下颏，看向窗外，虽然雨已经停了，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之前在图书室遇到的事情实在不能让他感到愉快，哪怕是奥斯汀无声的安慰，也只是让商平突然绷紧的神经略有舒缓。直到那一刻，商平才意识到，埃德加叔叔对他有多么重要，埃德加叔叔是他的领养人，教导者，是他的父亲，老师，朋友。除了作为一个战争遗骨领养人该做到的事情，埃德加为他做了太多。商平无法忍受埃德加被不相干的人如此诋毁，一点也不能。
“还以为脾气变好了呐……”
商平叹了口气，趴在了桌子上。有些懊恼自己之前不经大脑出口的话，却意外的一点也不后悔。若是再经历一次那种事，商平依旧会冲过去，不过，下一次，也不会仅仅只是说几句算不上痛痒的话就罢了，他会让那些诋毁埃德加叔叔的人知道，祸从口出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
约翰走进寝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带着些许低沉气息的情景。
“商平？你吃过晚餐了吗？”
“吃过了。”
商平仍旧没有起身，约翰刚刚从单人战斗机练习仓回来，过于酣畅淋漓的模拟战斗，让他忘记了时间，以至于错过了晚餐。不得不用干扁的面包充饥。
一边撕开包装纸，约翰坐到商平旁边，随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现在是新闻时间，这是麦道夫军事学院学员每天必看的节目，虽然他们更喜欢之后的搏击和娱乐节目，不过，却也需要为学院的随机抽查做出准备，只能无奈的打着哈欠看着电视上多年不变的僵硬面孔，照本宣读着提前写好的稿子。
“真是……难道制作节目的人没有脑子吗？我的父亲告诉我，在他父亲的父亲还就读于麦道夫军事学院时，这位虚拟播音员就已经存在了。几十年都用这种智能化的虚拟形象也就罢了，可至少能做得吸引人一些吧？为什么外派采访的记者就可以是性感美女，坐在这里播报新闻的却是一个秃头的大眼怪物！”
约翰一边咬着面包，一边愤愤不平的批评着，这是他每次看新闻必做的事情，商平已经习惯了。
新闻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只要再忍受十分钟，就可以有个开心的节目看了。
只是，在播音员机械的声音即将进入尾声时，一条插播的紧急消息突然跃入了商平与约翰的眼帘。
“……赛斯共和国总统刘郗突然出现在了市政厅前，他此行之前未有任何消息，目的……”
商平愣了一下，而约翰已经快要把脸贴到电视上了。
不是吧？
电视里的画面有些摇晃，显然，刘郗的突然到来，已经让马尔斯军事政体国内的新闻媒体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忙乱，摄影机镜头在拥挤的人群中，根本无法清晰的捕捉到那个一身黑色西装，如古地球时代贵族一般优雅的男人的身影。
好吧。
此刻的商平在吃惊过后，看向约翰，这可怜的大个子，双眼已经黏在了电视屏幕上，商平相信，如果他此刻胆敢把电视讯号切断，约翰极有可能会和他拼命。
不过，还真想做做看呐。
“约翰·强纳森，”商平见约翰全无反应，干脆重重拍了一下约翰的肩膀，“恭喜你，你未来二十五年的期望，或许将提前实现了。”
“期望，期望……”
约翰重复着这个词，直到电视上的画面越来越混乱，终于一下子站起身，拉开门冲了出去。商平轻笑了一声，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在心中默数，果然，不到一分钟，约翰又垂头丧气的出现在了门口。
“亲爱的约翰，让我猜猜，你刚刚该不会是头脑发热的想要冲去市政厅吧？”
约翰的不语等于默认了事实。
“结果被校门口的激光炮给赶了回来？”
“是啊，要不是我躲得快，就得被射穿好几个窟窿了。”
约翰显然正在同架设在校门口，防止学员偷跑的激光炮较劲。商平却觉得这样的约翰很有趣。有趣得让他想帮帮他。
“约翰，其实，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的。”
“怎样？”
“你知道我上次去见埃德加叔叔时买了酒吧？”
约翰也不笨，只是比起商平同奥斯汀来略显得不那么机灵。听了商平的话，稍一顿就明白了商平话里的含义。
“你想让我去求那个女人脸？休想！”
“恩，确实，我也不赞同，毕竟你一直不喜欢特权阶级，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商平……”
“恩？”
“我想揍你。”
“请便，不过在那之前，先想想后果吧。”
可怜的褐发大个子，只能闷声倒在自己的床上纠结，心情变好的商平却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去找一下奥斯汀。
刘郗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一场不算小的混乱。越来越多的媒体人聚集到了市政厅前，包括麦道夫军事学院，也由格斯校长委派专人前去。虽然有教官与教授对此提出异议，他们只是一所军事院校，去做这种事毫无意义。但是出身政客的格斯仍旧一意孤行。按照格斯的说法，即便不能同刘郗总统单独会晤，总要在第一时间得到这位年轻总统不声不响突然出现在马尔斯的目的。显然，他绝不可能是由正规渠道到达的，否则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这一幕。只不过，没有人会首先说出“偷渡”这个词，即便那是事实。
“至少，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案例讲给学员们。作为一个成功的上位者，有的时候，并不需要刻板的墨守成规。”
“可是，校长……”
“许教官，麦道夫军事学院需要培养的，不只是光知道冲锋与蛮干的士兵，我们作为教育者，必须知道，我们要培养的是拥有清晰头脑与狡猾智谋，同样具有过人体魄的人才！是的，我不是天生的军人，我是一个政客，我会尽一切手段谋求利益。但是，作为麦道夫军事学院的校长，我清楚的知道，什么是我该做的。那个年轻的总统也是一样！”
格斯校长臃肿的身躯挤在宽大的办公椅里，脸上多出的脂肪将五官挤做一团。只是那双细小的眼睛中，偶尔会闪过一道锐光。作为一个没有军方背景的政客，他会被委任为麦道夫军事学院的校长，不是毫无理由的，即便这中间有些不光明的手段在内，可那也不能改变他现在拥有校长身份的事实。
教官终于被格斯校长说服了，行了一个标准的马尔斯军礼，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或许格斯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校长，但是，他却在尽自己的努力使得他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哪怕那种努力最终仍不会奏效，却仍可以证明，他同样拥有马尔斯人的坚韧与执拗。
引起这场混乱的刘郗，此刻正坐在马尔斯宇宙舰队总司令戴维·索斯的办公室里，修长的手指拨起落在额前的黑发，俊美得略显阴柔的面孔，却不会给人女性的观感，这个年轻的总统，天生带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
戴维·索斯是第一次同刘郗面对面交谈，之前多由外交信函或是通讯器进行消息的传递。这一次，戴维真切的感受到了刘郗身上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魅力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
“总统阁下，恕我冒犯，你更像是一个马尔斯人。至少在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上。”
“我会把这当做对我的赞美，司令官大人。”
刘郗温和的笑笑，瞬间增添了那张俊美面孔的亲和力。戴维·索斯不得不承认，虽然刘郗此行过于草率，做出的事情也显得无所顾忌，但他的确达到了目的。在外敌环伺的情况下，马尔斯不可能当面将赛斯共和国的总统拒之门外，而且，在刘郗停留马尔斯的时间内，他们也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这也间接向外展示出了一个比起虚假，更像是真实的信息。
马尔斯同赛斯经过与黄金帝国宇宙舰队的战斗，已然变得亲近起来。
这个认知让戴维·索斯恼火，他试图找出破绽，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是徒劳。难怪马丁执政官大人会躲在房间里，将接待这位年轻总统的事情丢给了自己。
果然，政客都是一群狡猾的狐狸！
第34章
门被敲响时，奥斯汀·索斯正坐在高背椅上，翻阅着一本由赛斯共和国著名军事理论家塞万提斯撰写的《宇宙之战——机动军事概论》。这本书十分有名，无论赛斯共和国还是马尔斯军事政体，都将这本书籍作为预备军人的必读书籍。哪怕已经在舰队中服役，时常翻阅，仍会受益匪浅。
麦道夫军事学院的前任校长波波卡在离任前，曾经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举着同样一本书大声说道：“多么可笑！这样伟大的一本军事概论书籍，竟然不是出自马尔斯人之手！这是耻辱！”
正是由于波波卡类似的激烈言论过多，或者他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尔斯激进主义者，总之，在他慷慨激昂的发表完这通演说的第三天，校长先生便被首席执政官马丁直接剥夺了麦道夫军事学院校长的职务。
不得不说，波波卡除了是一个激进主义者，还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家伙。接到免职令之后，这个衣着得体，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竟然显得十分高兴，只说了一句：“马丁做事，总算像是一个首席执政官了。”
他不为自己失去麦道夫军事学院校长头衔而懊恼，却为了首席执政官独断专行的命令而庆贺，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不过，在第二年，波波卡就因为一次随舰出战，将生命留在了遥远的殖民星系。而他的那句话，也成为了代表他一生信仰的最好遗言，最终被镌刻在他的墓碑上。在那行字的隔壁，是首席执政官马丁送给波波卡的另一句话：“波波卡这个让人头疼的家伙，总算是闭上嘴巴不再大发厥词了。”
很难断言波波卡与执政官马丁到底是友好关系或者是交恶。不过从马丁会出席波波卡的葬礼，并且宣读悼词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这也很可能是一场政治作秀。作为马尔斯宇宙舰队总司令的戴维·索斯，也同样参加了波波卡的葬礼，奥斯汀就跟在一身军装的父亲身边。当时的奥斯汀，还没有进入麦道夫军事学院，当然，也没有遇见商平。看着波波卡的墓碑，漂亮得像个女孩的奥斯汀只是想着，将来有那么一天，他也将会进入这样一个方寸之地，永久安眠。希望那时，他的身体可以完整的躺在那里，而不是化作宇宙尘埃飘散在黑暗之中。这场算不上哀伤的葬礼让奥斯汀第一次直面了死亡，意识到自己某一天也会变成这样，或许在那之前，他需要送走他的父亲或是兄长。那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这听起来很像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最初的感叹，好在奥斯汀并没有朝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戴维·索斯并不知道奥斯汀当时的想法，如果他知道，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带小儿子来参加波波卡的葬礼，绝对不会。
奥斯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许久之前的这件事，随着敲门声站起身，他住在单人宿舍中，整栋楼都很安静，若是因为敲门声吵到隔壁的人，奥斯汀会感到十分抱歉。
“商平？”
透过门口的可视屏幕，黑发的男孩正朝着奥斯汀微笑。
“嗨，奥斯汀。”
在约翰沮丧的回到寝室之后，商平就决定来找奥斯汀。虽然不能肯定这一定奏效，至少，为了约翰可以少等二十四年，商平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商平本人，对于突然来到马尔斯星球的赛斯共和国总统刘郗也产生了一些兴趣。至少，他之前以为这个英俊的男人不过是个聪明的政客，十分会抓住时机向上攀爬，但是从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看，这个男人显然不只有外表和头脑，他还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勇气。虽然马尔斯同赛斯共和国还没到势成水火的地步，在那场失去罗伊斯的战斗中，两个星球似乎也达成了某种形态上的共识，但是，在这个马尔斯政府正竭力压制好战情绪的时刻，作为事情起因的赛斯共和国的总统突然出现在马尔斯国人的眼前，显然是需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若是针对刘郗本人的暴力行为产生的话，后果是很难想象的。
“请坐吧。”
奥斯汀对于商平的突然到访略有些诧异，却还是礼貌的请商平进了室内。麦道夫军事学院的男孩，不用自己拖地擦桌子——智能型清洁机器人会将整个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可是，他们必须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得井井有条，不说别的，包括换下的衣服及袜子，必须放到指定的清洁蓝里，绝对不能塞进床下了事，若是哪天智能型清洁机器人在打扫房间时，偶然从床下或者是房间的某个角落发现不该出现在那里的物品，某个倒霉的邋遢小伙子，在学期末的考评中，绝对无法得到及格以上的成绩。
商平同埃德加上校一起生活了十五年，自然不必为了这种事担心，即使是约翰，也被商平耳提面命，从未被抓到一次。而首次踏入奥斯汀房间的商平，突然觉得，比起眼前这个金发男孩，自己实在是差得很远。看看那按序排列的书籍与几乎像用电子测量仪器精确测算出角度才摆放下的座椅智脑，商平开始怀疑，奥斯汀这家伙不会有某些不为人道的怪癖吧？
例如洁癖或者某种程度上的偏执……
“无论你在想什么，我希望你能立刻将那个想法抛到一边。”
奥斯汀将一杯果汁放到商平面前，透明的玻璃杯中，原色果汁包裹着新鲜的果肉。只是看着，都会想到杯子里的饮料有多么的可口。
“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不。”奥斯汀摇摇头，“但是，我十分肯定，你现在在想的和我有关。而且，不会是什么好的想法。”
商平摸摸鼻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甜带着些微酸的味道，从口腔一直流进喉咙，商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这也是特权阶级的关系？
“好吧。”
奥斯汀显然已经不再为让商平打消某种奇怪的猜想而努力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商平突然来找他的目的。当然，这个金发的少年还没有天真到以为商平深夜来访是为了同他探讨课堂上的知识，或者突然开窍想要回应他的追求，比起后一种，前者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商平同样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对自己的目的多加修饰，语言直白，甚至是理直气壮的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他的态度很明确，奥斯汀听得也很清楚。不过，金发男孩的回答是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语带诧异的问道：“商平，你怎么会认为这件事我能办到？”
“我还以为你会说为什么你要帮约翰。”
“这是我接下来就要问的，不过，在那之前，请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上次，你帮我买了酒。”
“这就是理由？”
“恩。”
奥斯汀沉默了。这件事他一直没有机会同商平详细说，当初他答应了商平，也的确为商平弄到了两瓶酒，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奥斯汀为了讨好心上人就去知法犯法。那两瓶价值不菲的酒，完全是奥斯汀的母亲，戴安娜女士在知道小儿子为了心上人的请求烦恼时，自作主张的从戴维·索斯总司令的珍藏中顺出来的。而且，司令官大人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了，他也没有办法责备挚爱的妻子和小儿子，只能暗暗咬牙切齿罢了。
当然，戴维·索斯司令官大人最后还是知道了这两瓶珍藏的去向，那是一次偶然机会，偶尔会大方一次的埃德加上校拿出商平送他的礼物向军官们炫耀，从瓶身上熟悉的标志和年份，戴维司令官辨认出了那瓶酒的出处。不过，这要发生在很久以后了。
“奥斯汀，我只想说，帮助约翰实现他的愿望是一方面，我本人对刘郗也有些感兴趣。难道你不觉得好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