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河粉炒灵芝
沙青因道:“是我错。快快起来。”
贺赫赫勃然大怒,拍案道:“你不要扯着我的头发跪!”
小顺子慌忙起来,帮贺赫赫弄那一头的真发假发混合物。因为是正式宴会的缘故,贺赫赫也必须按照夫人的规格来打扮,衣服头发从头到脚都要跟大号金镶玉花瓶一样就对了,小顺子在他飞天发髻的正中插一面盆大的纱绢假牡丹,若再穿上那大花大叶纹案的红色吉服,就真的是完成了一个花瓶的造型了。
沙青因在熏笼旁熏衣,摸着这衣衫的面料,却似摸到凹凸不平的暗纹。他素是妥帖人,便移桌上长明灯来照,却见那吉服果然是埋了金丝的,平日不觉,在那灯光照耀下,便能看到袖口是团凤图腾,在衣裳上的大花大叶之中,也可隐隐见着凤凰腾飞之图案。这红衣本是湘妃色的,若放在红灯笼的照耀下,必然看似正红。正红料子和金丝凤纹,是皇后之尊才可享有的,妃子使用则是僭越,轻则幽禁,重的可以赐死。
沙青因心中一紧,脸上一点不显,扭过头问下人道:“这袍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下人答道:“回充衣的话,是今天中午才送到的。”
“何以这么迟啊?难道是内务府的人玩忽职守吗?”沙青因问道。
小顺子便答:“并不是的,前两天就送过来了,可是内务府送衣的那个奴才没长眼,竟不小心摔倒撕破了衣裳。那可是死罪啊,公子见他怪可怜见的,不忍责罚,只让他悄悄回去缝补过来便是了。”
——若换做是我,不把他当场打死便是疯了。这么好的心肠拿来做菩萨么!
沙青因心中冷笑,嘴上却是柔然一笑:“原是这个缘故。那么弄破衣服的奴才啊,便跟今日送衣回来的是同一个了?”
“正是。”
沙青因问:“叫什么名字的?”
“叫什么……福全的。”小顺子见沙青因问得这么细,便皱起眉头道,“怎么?这衣服有问题吗?”
沙青因笑道:“没问题。我只是想这几天过来都没见着这衣服,怎么今天突然就挂架子上了,颇以为怪罢了。”说着,沙青因又抖了抖衣服,捧了过来,跟贺赫赫说:“来,二哥,我给您穿上。”
贺赫赫已经被头发弄得快疯掉的,因此也不想衣服有什么问题,直接就让沙青因给穿上。贺赫赫穿好衣服后便抱起小长谣,笑道:“儿子,你看你爹打扮得像花瓶不?”
沙青因道:“少教坏小皇子,他应当叫你‘父妃’才是。‘爹’那是平民浑叫的。”
贺赫赫道:“分明是‘阿爹’比较亲切,‘父妃’听得都鸡皮疙瘩了。皇上也说了,私下怎么叫都无妨的。”
沙青因只得不提这个,另外坐到梳妆台前,一边快速抿起发鬓来,一边说道:“不比二哥是最后入席的,弟弟要早到,便不陪二哥了。”
贺赫赫道:“我倒忘了这个。你怎么不跟我早说,我也不留你了。”
“旁人伺候的话,叫弟弟怎么放心?”沙青因笑着放下梳子,又说,“那么弟弟告退了。”
说着,沙青因便疾步走了出去。幸亏沙青因注重身份之别,向来穿的朴素,发饰也简单,因此走得快也不碍什么事。他跑到外头去,又对他的那个贴身丫鬟叫蓼萧的说:“你且先去问问,内务府那个叫福全的是谁家的人。”
蓼萧笑道:“这个也好问?现在内务府十个有九个都听琴良人的。”
沙青因笑道:“罢了。我们走吧。”
蓼萧扶了沙青因上辇子。贺赫赫再稍事打扮弄得完全是行动花瓶一般后,就被送上了豪华版的带罗伞的八人抬的辇子,后面跟着一堆人。贺赫赫还是头一次亲历这众星拱月的阵仗——难产那次不算,他才有些当了贵夫人的实感,又觉得有几分紧张,像是第一次做学生代表讲话一般。此时,他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却见那孩子倒是淡定,便自嘲道自己竟不如个娃,心里又轻松不少。
他是最后一个入场的,到达现场后,先与纳兰秀艾请安,之后便抱着皇子接受在场官员及贵族的问安礼拜。在座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贺赫赫的,他们都本来见沙青因、沙玉因都是出名的美人,而皇帝又那么宠爱贺赫赫,便都误以为贺赫赫长得极为美艳。怎知……唉,以后要叫他“妖妃”都不好意思了!
“这……大人,这妖妃有点朴素啊!”
“对啊,这个形容举止,倒是比较像私塾先生……而且是坐轮椅的……”
琴桐梓也不想那位传说中的寿考夫人居然长得这么不起眼。贺赫赫长得清秀斯文,又因为体弱而显得体态清癯,坐在那轮椅上不时寒咳几声,倒似一株欲败而未败的病梅,冷冷清清的枯瘦,隐约间只有半点的花色秀丽,余下的皆是衰颓病气。琴桐梓则是极盛的梅花,有傲雪欺霜的姿态,艳而不俗,极具其父文人志士的风骨,可怜只被锁入了宫闱,为了一个大男人与一堆小男人周旋。
虽然众人都在打量贺赫赫,但贺赫赫却不看任何人,入席后仍将孩子抱住,只一手搛菜一手抱娃,双眼不时打量着四时园的风景。
那四时园顾名思义,就是一园兼有四季风景,完全违法季节规律,红枫与绿叶齐飞,下雪时候开玫瑰,简直就像是ACG场景一样随便弄的。皇城外还有个四时山庄,专门供应反季节蔬菜。这个是相当的不科学的,自从天巫和沙玉因身死、灵塔派没落后,这个四时园和四时山庄也都荒废了。因为这么不科学的设定完全靠不科学的巫术撑起来。巫术要不科学到这个反季节的程度还是具有一定难度的。
如今,借满月宴的名头,纳兰秀艾聚集朝中权贵都来四时园见见反季节的胜景,顺便,他就提出了彻底铲除国教的主张:“灵塔派先后死了天巫和天巫传人,应当是没有气数的了。正好朕梦见有渡人渡朕过江,前几天忽见了梦中人,原是一名厉害的术士,闻天下有变,便来助朕一臂之力,诸君请见他罢。”
便是此时,听得如溪水般泠泠的琴音,或高或低,俱是清冷无比,又如冰玉相击,撞出一些华美的趣音来。贺赫赫一听这个BGM,就知道有美人要出场了。大家都四处张望,此园幽径交错,小路甚多,也不知那位术士要从哪条小径中拂花分柳而来。可贺赫赫作为看遍电视剧的人,已经明白此时要向天上看才行。这种BGM,自然是美人从天而降的背景音啊!
第104章
小顺子不解问道:“公子你看什么?”
贺赫赫邪魅一笑说:“必然是要落花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有漫天花雨飘荡。一众人士都抬头看着纷飞的花雨,点点落红,在月色下分外惹人欢喜。更令人惊喜的是,筵席两旁的树,仿佛都被春风润泽了般的,枝头纷纷开出艳丽的花朵来,一朵朵迎风绽放,蔚为奇观。
贺赫赫心想:还是结果子比较实惠吧。
小顺子讶然道:“真神奇!不过公子你怎么知道会落花的?”
“何止落花,落人都有。”贺赫赫以电视剧版诸葛孔明的口气说。
于是天上果然飞出一道白绫,白绫上便有一人滑步而来。那人体态极为优雅,却是个男子,长得极为俊美,像是白梨花蕊揉成的肌肤,月光折下作成的骨架,浑身一股淡香,眉间几分柔气。他是个男人,却很阴柔,让贺赫赫怀疑他练了什么葵花宝典一类的武学。
那人便拜倒道:“我乐无荒见过诸位贵人了。”
“乐无荒,你来了!”纳兰秀艾大概看得电视剧少,对这个花魁mix小龙女式的出场很是惊艳,“朕没看错,你果非常人。”
乐无荒说道:“皇上才非常人。”
这对话落在贺赫赫耳里,就像是二人对骂“你不是人”“皇上你才不是人”……
纳兰秀艾又说:“这位就是朕属意的新国师,乐无荒。”
乐无荒答道:“谢陛下恩。”
对于这无端冒出的乐无荒,很多臣子都显得不大信服。琴相正要开口说话,纳兰秀艾却将手一拦,说:“行了,今天只谈风月,不谈政事。为的是贺皇子满月之喜。有什么话,明日早朝再议。”
琴相这才作罢。琴桐梓却避席道:“寿考夫人,在下琴桐梓,问夫人安。”
贺赫赫见琴桐梓行礼了,便也微微欠身,说道:“琴良人太过多礼了。”
“礼不可废。”琴桐梓说道,“桐梓入宫以来都未曾拜见过夫人,是桐梓失礼,还望夫人见谅。”
贺赫赫便道:“哪里是你的错,是我不好,这身子骨啊……”
“桐梓准备了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夫人笑纳。”
贺赫赫答道:“那……那也太谢谢了。”
琴桐梓便亲自捧来一个匣子,将那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盏翡翠莲花长明灯。琴桐梓笑道:“这长明灯点着,可以安神也可以辟邪,对小孩半夜哭闹特别有益。”
贺赫赫虽想说我家小孩从不哭闹,可仍道:“良人有心了。”
琴桐梓拿来了灯油,将那长明灯点了。那长明灯做成一株莲花的形状,叶是以绿翡翠做成的,青翠欲滴,栩栩如生,那莲花则以红翡雕凿而成,精致巧美,里头染了灯光,那光透过红翡翠出来,也是红光,这红光投到贺赫赫的衣袍上,袍子上那金丝凤纹便光彩夺目起来。这因为是喜庆,四处悬挂的是红灯笼,本就照的贺赫赫衣服看着是正红色,早有朝臣看着觉得此人骄横嚣张,但也不好开口。此刻见贺赫赫穿的竟是正红金丝凤纹的袍子,众人不禁瞠目结舌,又非议起来。
不必琴丞相开口,便有谏官上前,说道:“臣以为该快将这僭越的罪人拿下才是!”
贺赫赫仍不知身犯何事,十分惊诧。
那沙青因却扑了出来,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这衣服是内务府送来的,是内务府的问题,绝对不关夫人事的!”
谏官冷道:“内务府送来的衣服?这衣料纹样若不经过夫人的同意是不能裁造的吧?难道是夫人蒙着眼选、蒙着眼穿上的?”
沙青因却哭道:“这……这衣服是奴亲手伺候夫人穿上的,若论罪,奴也有罪!夫人本不察材料,都是奴代为过目答应的,这些都是奴的过错,请陛下降罪于奴,不要怪罪夫人。是夫人太掉以轻心,为奴的愚蠢所累,才会遭此横祸的。”
“青因!”贺赫赫急道,“你这是做什么?快回席上去!”
沙青因便哭道:“奴一人身死不足惜,望夫人保重!”
琴相本就和琴桐梓商议好了,让贺赫赫穿上这僭越的礼服,再让琴桐梓借送灯之机让礼服的金丝凤纹显现。等谏官说了个开头,其他官员纷纷附议,又拿出准备好的各种罪状、各种说辞来诋毁贺赫赫,再让诸位官员跪满一地,逼皇帝裁决贺赫赫,就算不杀贺赫赫,也得降他父子的位分——再退一万步说,即使皇帝力排众议不杀贺赫赫、不罚贺赫赫,最最最起码,也要让皇帝没法宣布要封长谣为王的决定。
第一步已经完成,只等第二步,让百官附议。
正是此时,纳兰秀艾大手一挥,说:“这衣服,是朕让内务府的人送去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最惊的还是琴相父子。
纳兰秀艾笑笑说:“朕欲册立他为皇后,如此而已。”
“皇上,请三思!”琴相顾不得装淡定,忙避席道。
一众官员见状也都避席跪倒:“皇上,请三思!”
纳兰秀艾笑道:“朕才给了他一件袍子,什么印绶都还没送呢,你们急什么。再者,这是朕的家事。”
“册立皇后,是国家大事,并非只是陛下的家事而已!”
“那是自然啦,不过朕说了,今天只谈风月,因此就只送了袍子,没送印绶。”纳兰秀艾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对此事有意见的话,明日早朝再提。诸位爱卿,此刻便好好享受筵席吧。”
琴相无法可想,只能答应着,但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好好享受筵席的了。纳兰秀艾倒没预料到会有凤袍这一出,只是为保贺赫赫和自己的帝皇尊严,便顺水推舟了一把。他心如明镜,便知此事是琴相所为,便又道:“桐梓,内务府不是归你管的吗?制凤袍的事,朕可没有特别瞒什么人,你怎么都不知道?”
琴桐梓慌忙下跪道:“奴该死。”
“也罢,我看你一个人处理后宫是挺累的。”纳兰秀艾看了沙青因一眼,说,“我看沙充衣料理无漏宫便是很妥帖的,而且又是个品性上佳的,今天是好日子,便擢沙充衣为二品的昭华,协理后宫庶务吧。”
因琴桐梓确实被寻着了差错,协理后宫又真的是皇帝家事,官员们也不好说什么了。沙青因便抹了眼泪叩谢隆恩了。
乐无荒又行了礼,给诸位妃子送上了四时鲜花。琴桐梓得的是芍药,沙青因得的是玉簪花,贺赫赫得的是牡丹,分别让他们别在发上。贺赫赫觉得自己真是个大花瓶了,那头顶上本就有个面盆大的纱绢牡丹了,现在又要别一朵真牡丹,真是麻烦。贺赫赫正自苦恼着,纳兰秀艾却亲自前来,帮贺赫赫将花安在发髻下。纳兰秀艾又说:“牡丹最是宜你了,我看乐无荒这个安排甚妥当。”
贺赫赫却想自己脸色憔悴,怎么架得住那极艳的牡丹,再者自己长得是正常男人脸,不像青因那般雌雄莫辨中性美,戴着朵花就真是不伦不类。琴桐梓也是不满意:贺赫赫得了牡丹是花王,自己得了芍药,是花相,岂非暗示了他只能屈居那长相平凡的瘸腿病夫之下吗?
贺赫赫又问那乐无荒:“你看我的儿子品貌如何?长得那么快,会不会有害?照他这个势头,岂不是一下子就变老头了?”
乐无荒笑道:“无妨的。我看这许多异象,都足以说明皇子天生不凡,他越大了,便越会长得慢,及过了弱冠,便更是缓缓而老了,可活个上百岁没有问题。”
贺赫赫闻言便放心,说道:“那么就承您吉言了。”
乐无荒仍笑道:“皇子三花聚顶,莫不是神仙托生。”
贺赫赫讶然:“三花聚顶?那三朵花是烧香状呢、放射状呢还是齐头状啊?”
对于如此无聊的问题,乐无荒居然还肯回答:“这是通假字,‘花’就是‘华’,是指精气神凝结的华气,并非会开会谢的花。”
贺赫赫闻言便道:“啊,原是我没文化。”
这纳兰长谣自然是神仙托生,因他是沙玉因的转世。沙玉因未死之前,贺赫赫的胎已不稳,有流产之兆,合该是保不住的。但也算是命中有此因缘,贺赫赫孩儿流产之日,竟又是沙玉因身死之时。如此因缘际会之下,沙玉因投生到了贺赫赫的腹中,借尸还魂。沙玉因仍与前世那般,在母胎中就有一点感应,因此不喜纳兰秀艾。但他的脑中仍然混沌,便有些任意妄为,与孩子无异。他出生后,仍是半清不醒的,认识是清的,头脑是清的,但又无法理顺脑中纷乱的三世记忆,因此总是浑浑噩噩。
打个比方,就像是一个系统文件超级多垃圾文件也超级多的电脑,开机时必然特别慢吧,长谣现在的脑袋就处于缓慢的开机状态中,狂点那个“开始”都没用,必须等所有有用没用的开机启动程序都运行了才能工作。
然他不比电脑,意识中仍是又喜恶,他厌恶纳兰秀艾,却喜欢贺赫赫,因此只愿让贺赫赫一人亲近。
第105章
众宫妃簪花了,饮宴开始,便是一台戏在唱。纳兰秀艾倒记起与贺赫赫初识时去勾栏听戏的事了。当时纳兰秀艾听不明白那戏,现在可明白得很了,又觉得好笑,便满带笑意地去看贺赫赫。贺赫赫此刻就坐在皇上身旁,便自自然然地回过头,对纳兰秀艾说:“都是陛下周到,其实我没什么素养的,如果光是听琴什么的,一定闷死,还是喜欢看戏热闹。”
一名太监说道:“这都是玉娘娘提议的,本来也正愁没戏班在京可接引,怎知玉娘娘极伶俐的一个人物,拿着一帮宫人便调教出一个戏班了。说起戏乐来,宫中乐坊的师傅也不及她熟练。”
贺赫赫闻言,想起玉交枝要被困到友睦府大监狱的事,不禁恻然,便道:“那不如让玉娘娘留在后宫调教戏班吧,也可帮我解解闷。”
纳兰秀艾闻言一笑,说:“看来你和她关系果然很好啊。”
贺赫赫没揣测出纳兰秀艾话中的意思,自然不敢多言了,便默默吃酒。待戏唱歇了,戏子们与玉交枝便出来叩头谢恩。纳兰秀艾笑道:“玉公主的才艺极佳,如果不嫌身份之见,大可留在后宫掌管乐坊,公主以为如何?”
玉交枝闻言喜不自胜,慌忙谢恩。百官又是一阵非议,恐怕明日早朝有得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