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算算时候,放在上辈子,这时候的路文良在百般辛劳的生计压力下已经开始或多或少接触到盘龙会了,盘龙会在这时候的重心,文件里曾经纤细记录过……
恰好该是郑潘云从金山角毒枭那儿订来的那二十五千克货,路文良连在哪个码头收货都能记起来,白纸黑字的,无比清楚。
刘长风表叔跟了郑潘云将近二十年,没道理现在的事情不让他负责,那么作为已经荣升主管的刘长风,又怎么能听不到一点风声呢?
详细的将取货的地点、数量、参与领导以及销售渠道记录下来,又想了想,回忆起一些在下线发展销售渠道的负责人,路文良一一记下,又重头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疏漏的了,叠好纸塞在裤兜里,他打算去趟网吧,把这些东西打成电子档存好,再去一趟临市打印。
房门忽然有序的响了三声。
他瞬间神经紧绷起来,扭头看向屋外,漆黑的走道常年不见光,此刻仍旧是黑洞洞的。
亲手将桌椅放好,摸到厨房捏住把菜刀,又翻出枚锋利的水果刀插在皮带上,路文良缓慢的靠近大门,贴在房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谁!”
无人应声,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路文良一咬牙,握紧菜刀,毅然的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屋外如果是来找麻烦的,先吃他一刀再说!就算是死也必须要拉个垫背的!
打开门的同时路文良迅捷的闪身后退了五六步,整个身子贴在墙上,唯有手上锋利的菜刀闪闪发光。
借着门外的光线,路文良看到站在门口高大的男人。
他一时竟然也没能认出来,毕竟唐开瀚此刻穿的并不像他,外套搭在手上皱巴巴的,衬衫也解开了两个扣子显得随意,脚上还有楼下踩到的烂泥,裤腿上斑斑点点,唯一令路文良熟悉的,也只有那个一如既然沉闷的大背头。
这发际线……
路文良挑眉,不敢置信的开口:“唐先生!?”
唐开瀚不请自入,还锁好了门,在墙壁上摸到灯开关之后按下。
看他戴着口罩活像007出巡的蠢样,路文良很惊愕,唐开瀚干嘛无缘无故打扮成这样子来找他?
“……唐先生……”眼见唐开瀚旁若无人的打开房间门把外套丢了进去,然后慢吞吞的摘了口罩到厨房去洗手,路文良忍无可忍的开口,“您不想解释一下您想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我一个月付了二百房租,这里是我的地方!”
唐开瀚洗干净手,对路文良厨房里的高压水喉稍微有点不满,他转了一圈没找到擦手的地方,又绕过屋子的主人跑到卫生间去抽了两张纸。
路文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真的发大火,唐开瀚这人他惹不起,顶多只能劝他离自己远一点,越远越好。
低头擦手的唐开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围着路文良绕了那么几圈,看他说话中气十足站姿也没有不自然的模样,应该没有受伤,他可算是放心了一点,慢吞吞说:“你怎么撞到盘龙会的人手上去了?”
路文良皱眉,唐开瀚的手伸好快,刘长风到这里找麻烦直至离开,也不到一个小时,他现在居然就有了最精确的消息。
现在找上自己,他有什么企图?想摸一摸自己是否和盘龙会西建帮有渊源?想看看自己手上有没有动摇盘龙会根基的短处?或者想找个突破口拿下刘长风做些小动作?
路文良没法儿不多想,汉楼是什么地方,华中第一大黑帮可不是吃素的,和他们打交道得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否则一个不小心估计就会被弄丢了。
更何况,不论是上述的哪一种原因,也轮不到唐开瀚亲自赶来现场,然而现在他不光到了,而且还到的迅速到的一身狼狈,这里有什么他很重视的东西么?难道从那么早之前开始汉楼就在打盘龙会的主意了?
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开瀚,路文良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些什么,但遗憾的是唐开瀚除了面瘫什么表情都没有,自然也是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
第24章
看唐开瀚似乎是想留下来吃晚饭的样子,路文良无奈了,他本以为之前几次和这位唐先生的相遇都是偶然,虽然任性到在街上碰到一个合眼缘的陌生人就强拉硬拽要去吃饭的事情路文良从未听闻,但保不齐这世界上还真就有这样的二缺,但这一回人家是光明正大找到家里来了,路文良即便是想忽略也无从做起。
唐开瀚这人得罪不起,路文良却也不像和他周旋,眼见这人大马金刀坐在自己房间里似乎不愿走了,他惹不起躲得起,拎着自己的小布袋打算先走。
唐开瀚盯着他:“你去哪里?”
路文良当做没听到。这神经病,蹬鼻子上脸的,跟他再说几句话还不定出什么坏事儿呢。
才把门拉出条缝后背就袭来一股风,唐开瀚大手将房门给按上,又一次落下反锁,皱着眉似乎觉得路文良很不可理喻:“你还要出门?你在老校区盘龙会的人动不了你,可你要是走出两条街以外,那就进了盘龙会的管辖了,你和刘长风到底有什么矛盾?”
路文良也知道自己这样冒险,刘长风吃了他的亏,是断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下的。
但打从一开始这事儿就不可能善了,赵婷婷多少年没见过了,第一面就要夺他的房子,如果还是那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身为弟弟,路文良白送她一套也绝没二话,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如今的关系就是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比不上了,刘长风能来大张旗鼓的威胁路文良,后面没有赵婷婷的手笔,说出去谁都不会信,赵婷婷能这样逼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踟蹰不前,当断不断,早晚要被生吞活剥下去!
盘龙会的势力虽然和汉楼不能比,但捏死路文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真的不费力,刘长风但凡聪明一些,完全可以避过郑潘云的耳目将路文良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消失,他只是太蠢了,却也有可能是一时间没有想出好主意,一旦他狠下心想明白了,路文良的好日子肯定要到头。
路文良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这四个字!不提前出手就是个死,他既然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一次重活的机会,就绝不会容许自己在阴沟里翻第一道船!
更何况,路文良并不信任唐开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唐先生一切所作所为都显得很不合常理,第一次上前来搭讪就好像神经出了问题,第二回更是趁火打劫开车拉人就走,这次干脆直接找到家里来了,一副热络熟稔的模样,他是谁啊?
路文良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不会妄自尊大亦不会妄自菲薄,他身上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外物,钱财一概皆无,但现如今和刘长风闹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半路唐开瀚又强势插入,就已经开始涉及了海川市帮派内的阴私,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所以路文良就显得有些冷淡:“唐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我的私事,唐先生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唐开瀚一手扶在门上,低头看着路文良,就笑了起来,笑容挺浅,嘴角勾了那么一下,勉强能令人察觉他愉悦的心情。
“你在怀疑我什么?不要多想,我只是碰巧听说你惹了麻烦,专门过来替你解围的而已。”
路文良并不相信,解围也不是这样解的,找茬的人走光了他来了?来了洗手等吃喝?
唐开瀚发现路文良眼中的讥诮,笑容僵了一下,也有些后悔自己举棋不定,早知道也该早一点来的,他一个迟疑反倒失去先机,让路文良对他态度更加不确定。
唐开瀚有点沮丧,他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来吃力不讨好的跑这一趟,现在海川酒店开业不多久,他在华中的势力也只有不多的部分在慢慢朝着海川渗透,这时候如果被盘龙会或是西建帮的人注意到,那么他日后的计划要实施起来自然会多上很多波折,可到了最后他还是被莫名的力量驱使来,刚到单元楼时看到门口那一滩鲜血时,他骤起的心跳把他自己都吓得不轻。
发现路文良平安无事的刹那,唐开瀚是有点后怕的。这感觉有点类似洗碗的时候滑溜溜的瓷碗从手掌脱落的那一刹,接住盘子时仍旧会余下不轻的悸动,生理反应,唐开瀚压制下来后也并不觉得自己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他这人朋友不少,但看上眼的不多,路文良是唯一一个话都没说一句就让他念念不忘的叨念了几年的人物,想当初在电视台门口的惊鸿一瞥,这小子脏兮兮的一张脸上掩饰的极好的狡诈算计,就让青春年少的唐开瀚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他自恃自己心智高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开了这样大的一家酒店,但在那之后他才发现,其实在很多方面,他实在是有太多不足之处了。
就好比戏,笑容、哭腔、委屈、卑弱。
让他来演,绝不可能做到路文良的十之三五!
他太傲了,年纪小时尚且以为这种傲气该被敬称为风骨,但路文良的那一场自我保卫战如同冰凉彻骨的井水兜头泼下,醍醐灌顶之后,唐开瀚像是嗑了大还丹,脱胎换骨有了质的飞跃,短短几年之间跌跤爬起,吃了种种苦头,才在海川市的商业圈里闯荡下了赫赫的名声。
路文良对他一无所知,唐开瀚却在这几年间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过路文良,上天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见面,这让身为唯心主义忠实推崇者的唐开瀚都禁不住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十年尚且修得同船渡呢,他和路文良几次相见了?
唐家主母是大户出身,一生平安顺遂没有过多杂欲,她信佛,唐家也有个专门为她修筑的佛堂,唐开瀚耳濡目染这样多年,多少也会在心里留下一些痕迹。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路文良不喜欢他,甚至是在戒备着他,唐开瀚瞎了才能看不出来。
但他也同样莫名其妙着,他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海川大酒店的项目经理,酒店里能有什么项目?他差不多也管着总经理的事情了,但酒店的所有人并不是她,有心人去查,也最多只能查到唐开瀚这人出生在闽东世家,祖辈经商,履历算不上干净,但绝对挑不出令人怀疑的地方。
在这样的前提下,路文良对他的戒备可以说是来的有些牵强。
但好在唐开瀚也明白自己和人家前几次的见面都表现的异常唐突,要是正常生活中碰上那么个人,不生气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好了,别闹脾气了,”于是他说,“刘长风虽然很蠢,但我也知道他的底细,他亲戚们都不是吃素的,你一个小孩子干嘛要去拿鸡蛋碰石头,这是不自量力你知道不?”
“……”路文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会儿有点恼怒。
眼看时间已经在僵持中过了将近一小时,再不出发去临市,他的一切计划都面临被打乱的危险,路文良对搅局的唐开瀚越发看不顺眼,但他多少还留着一些判断力,唐开瀚日后能眼睛都不眨的任由郑潘云被人千刀万剐,路文良也从未在郑潘云嘴里听到和汉楼合作的事宜,这就代表唐开瀚实际和盘龙会是没有什么实际利益关联的,他现在出面说这么些话,虽然不中听,但也能让人明白其中的善意。
于是思考了几秒钟,路文良当机立断:“既然唐先生一定要管,那么你开车子来了吗?”
“啊?”唐开瀚有点不解,他开着车呢,就停在巷口。
“那就更好了,”路文良点头,率先将唐开瀚按着门的爪子扒拉开:“帮人帮到底,你都来了,也别那么轻易走了。”
……
“这可怎么好!”
接到电话匆匆赶来医院,赵婷婷和方雨心两个人焦急不已,手拉手紧张的徘徊在手术室外,心乱如麻。
好容易等到红灯灭了,人被推出来,赵婷婷急出一头冷汗扑上去嘘寒问暖,刘长风局麻无法动弹,脸肿的像猪头,缝了整整八针。
送到病房之后才说了事情经过,赵婷婷大哭的扑到母亲怀里,一张娇艳的脸被泪水打湿,泣不成声:“妈!他是什么意思!他就那么看不得我们过的好吗!”
方雨心一个劲儿的流眼泪,羸弱的盈盈欲坠,明明这个年纪的人了,却分明还有一种难言的独属于女性的柔美。
她心中转动飞快,自己独有一番思量,脸上虽然只看到悲伤,但除去被赵婷婷眼泪影响,方雨心并不是个没有心思的女人。
相反,当初因为家庭原因嫁给路功,她从不认命,也一直以弱势的身份在家中掌控着一切,最后,更是在身负婚姻的前提下绑走了周口镇的首富赵志安,赵志安对她死心塌地,更兼有一个两人爱情的结晶,方雨心在这个家里,稳若磐石。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可以这样富足平安的过去,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变故。
和路文良相遇真的在他的预料之外,路功既然娶了安与乡那个赵家的女人,那么路家的日子可想而知必定过的鸡飞狗跳,赵家在安与乡那就是个笑话,老幼不分主枝混乱,族谱上世代守宗祠的赵春秀一家穷的叮当响,旁支儿的几个亲戚却四处做生意,一个族家混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教出什么有出息的人?赵春秀她爹杀了一辈子猪,她妈凡有不顺心就被打,她自己更是二年级就辍学帮忙放羊,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要偷摸一根黄瓜俩土豆的,这样的女人,眼界能有多高?
有这样的后妈,路文良能顺心上学的概率,太小了。
方雨心一直就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当年嫁给路功,她也是迫不得已,她原本也是城市户口的人,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中学老师,被下放到周口村做知青的时候,她爸妈在一场打砸活动里被石砖砸中脑袋一命呜呼,兄嫂和她一直不亲近,在父母死后变卖了家里的房产搬迁到帝都,方雨心回城不能,又没有勇气当逃兵,那时候,路功就一直在身后默默的帮助他。
路爷爷在世的时候,方雨心其实也没那么多心思,她是个文艺青年,也崇拜比她更有文化底蕴的老人,因为父母离世兄嫂失去联络,方雨心孤苦伶仃连个安身之所也找不到,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下,就嫁给了出生书香世家,也很疼爱珍惜她的路功。
然而在一时冲动赌气般的婚姻成为事实后,方雨心回归了理智,又怎么能安心过着这样的日子?
路爷爷在时尚且能压制她一二,可方雨心也完全无法强迫自己对她万般看不上眼的路功一心一意,恰逢此时,搬离周口村的第一家万元户,赵志安和她有了瓜葛。
赵志安的老婆是个典型的乡野村妇,打字不是一箩筐,赵志安当年读过高中,眼界也宽,种植果园发了第一笔财,就迅速在村里搞鱼塘养殖,养出了一个万元户。
赵志安对她很舍得,手表裙子自行车,只要她要的,绝对不说二话。
久而久之的,方雨心的心思,也就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大了起来。
路爷爷死后,她更加肆无忌惮的着手离开的计划,带着一早和赵志安生下的女儿,方雨心将赵志安的一颗心牢牢的拴在了自己身上,最后毫无悬念的挤下了赵志安那个粗鄙的老婆,带着孩子和丈夫远走高飞!
路文良的另一半血脉,让她看一眼都觉得膈应,然而在得知路文良被打的时候,作为母亲,方雨心还是非常难过的。
可她理智的没有选择站在媒体面前,就算出来了,她也帮不了那孩子任何东西,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她已经在家里呆到他十四岁,作为母亲,方雨心自认仁至义尽了。
没想到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路文良还能到市里读书,一时间方雨心的心情复杂不已,也不知道是羞愤更多还是自豪更甚。
她正默不作声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响,抬眼一看,赵婷婷已经气红了眼,伸手将一个玻璃水杯砸在地上,愤声说:“路文良太过分了!我要报警!告他故意伤人罪!”
第25章
方雨心心头一震:“你疯了!那是你弟弟!”
赵婷婷歇斯底里的摇着头:“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方雨心不说话了,眼神转而盯着刘长风。
她并不赞同将这件事情闹大,刘长风上班的地方并不风光,这让她对外都介绍女儿的男朋友为高级精英白领,平静的日子过了那么久,假如真的让警察介入,进出家门,泄露了风声,那么她经营了这么久的富贵闲人姿态必然被戳穿。
赵志安的事业正处于瓶颈期,他的水产生意虽然赚钱,但成本也大,一家人搬到市区之后又多了许多额外的开支,这使得之前的“万元户”根本行不通了,想要打通关节拓宽事业,就必须和政府部门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个时候,爆出赵志安的未来女婿是混黑道的,这让机关那边怎么想?
不论从任何方面考量,报警、闹大,都不是个好主意。
接收到岳母的视线,刘长风垂眼沉思了片刻。
能报警才有鬼了。
没看到进了医院那么多一起来的兄弟们霎时鸟雀尽散吗?谁都不想和他绑在一条船上背黑锅。老大郑潘云不是个大肚量的领导,作为帮派内管理内部事宜的部门主管,刘长风见过不少因为犯到郑潘云忌讳从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用公务来报私怨绝对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表叔和他虽然挂着个亲戚的名头,但平时并不算是特别照顾他,只是看在亲戚的面儿上会帮衬他一二,但这种帮衬的前提,是刘长风自己也得争气。
接私活的人不少,刘长风绝不是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