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猫团
药僮惊恐道:“那我不是没救了?我昨日抓药,才被刺蒺藜扎破了手指!”
罗谦蹙起眉头,看了那药僮一眼,似乎是斥责他不知礼数。余锦年摆摆手,笑道:“小哥莫怕,之前便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小哥儿你这样朝气蓬勃,只要稍加注意,定是没事的。”
罗谦还想与他讨论一下该如何祛除此种邪毒,却不巧的,店里来了人要抓药。他只好将此事暂放,先与那病人查看药方去,同时吩咐药僮:“小栎,斟茶来。”
药僮名陈栎,说着就点点头,自后面提了一壶茶水,给余锦年倒上。如今他一看见余锦年,便忍不住想起他说的那个邪毒,真是让人害怕,倒完茶便匆匆跑回后院洗手去了。
眼见外面雨越下越大,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住,余锦年也只好安心坐在一旁,打量着前来抓药的父子二人。孩子爹自打进来便一直咳嗽,而他身旁的小子一直攥着他的衣角,观这父子二人穿着,虽不足大富大贵,却也不至于是穷苦人家,可那孩子瘦巴巴一个,嘴角挂着脏兮兮的口水。
他见余锦年瞧他,忙用袖子抹了抹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余锦年忽地惊疑一声,走近了看了看那孩子,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下。
“哼!”小子气呼呼的。
孩子父亲也回过神来,转身将男童带进怀里,不问缘由地猛一挥手,将近处的余锦年狠狠推攘了一下,恼道:“你是哪个,做什么?”
余锦年向后踉跄了三四步才站稳,心说这人怎么无缘无故地打人,可转念一想,自己不声不响地去摸人家儿子,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便好声道:“令公子怕是肚里有虫,还须及早施治才是。”
那男人脾气暴烈,横道:“你是什么人,平康药坊我常来,没见过你?”
罗谦正在核对药方,见他二人争吵起来,忙出声给余锦年解围:“此乃老朽门中一学徒。”
男人道:“既未出师,便不要胡说八道!我儿虽不是锦衣玉食,却也从不捡那野食脏物往嘴里送,何来之虫?”
余锦年腹诽道,你没看见,也不代表他没吃过啊。
只不过没等到余锦年反驳,那男童便抬起手,咔咔咬起了指甲。
余锦年无辜道:“你看,他指甲都啃秃了……”若论脏物,哪个及得上小孩子的手指?况且孩童四处奔跑野玩,又不喜净手,说不好就吃了虫卵进去呢。
那父亲似乎觉得很没脸面,抬手朝男童后背拍了一巴掌,吼道:“还吃?!”
余锦年:“……”
罗谦也绕出来,细细查看了那小童,摸了摸孩子的肚皮,又诊他的舌脉,罢了起身看向余锦年,他也是想看看这少年究竟有几分本事,于是说:“小兄弟,你为何说此儿有虫,讲讲?”
余锦年不慌不乱道:“初见此童,见他衣着鲜丽,却面色萎黄、身材瘦小,且嘴角流涎;走近来看,孩子眉骨与侧面上俱有些白斑,边缘模糊,且触手较为粗糙;再看小童眼白,有一处异常蓝点,正常孩子是不会有的。所以我便推测,这孩子肚中有虫。”
他又向那男人问道:“令公子夜间可睡得安稳?有无嘎齿梦呓,易醒易惊?平日又是否常常自言腹中疼痛,时有时无?”
听了余锦年的话,男人脸色微变,低头看了眼自家儿子。这小子是说过肚痛来着,他却没当回事,嘎齿更是夜夜常有,原来真是吃进了虫?!
想过这茬,男人神色顷刻间扭转,恭恭敬敬道:“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方才可是对不住了,不知小兄弟是罗老先生高徒,失敬失敬……小兄弟千万莫要记过!”
说着又转向罗谦:“老先生,实在是对不住,我儿得靠您医治呐!”
罗谦摆摆手,又问余锦年:“依你之见,可用何药?”
余锦年琢磨道:“肥儿丸可行?”
罗谦迟疑一阵,余锦年还以为他不认同此方,便见他以手掩嘴,避开那父子二人,低声纳闷道:“敢问小兄弟,肥儿丸是何方?”
“……”余锦年这才意识到,这肥儿丸出自《医宗金鉴》,而这书在此世并不存在,他纠结了一会该如何解释,忽地灵机一现,笑眯眯说,“此方乃是晚辈无意间看过的一本奇书所载,是将人参、茯苓、白术、胡黄连、使君子、芦荟,与焦三仙各味,并甘草一味,以蜜合丸所成。”
“好方,好方!配伍精妙,浑然天成!”罗谦奇道,“此书何在!”
余锦年哪里有这种奇书,只好说:“这……晚辈先前逃难途中,不小心掉进河里,没了。”
罗谦显然很是痛心疾首,连连摇头感叹此书的遗失。之后便依照余锦年所说,给那肚中生虫的小童开下肥儿丸方。
送走了那父子二人,余锦年才说:“晚辈记性还不错,尚且记得那书上的其他一些方子。若是先生需要,晚辈俱可告知先生。”
罗谦大骇:“这怎能使得?医之一门,各家之间闭门墐户尚且不及,医方医剂更是唯有父传子、师传徒,你先前的邪毒之说与缝补法,已经是惊世骇俗,老朽又怎可再贪心不足,窥伺你的药方?”
余锦年摇头:“若是药方不能拿来救济世人,那与一张废纸又有何异?”
罗谦闻罢此言,笑了两下,便退后两步,朝余锦年施了一礼,道:“小先生大义!”
不过短短几句,余锦年就成小兄弟升级成了小先生。
两人正争论着,那药僮洗过三四回手,回到前堂,见两人你来我往地躬腰行礼,当真是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他这厢才张了嘴,忽地又“哎呀”痛呼一声。
余锦年注意到他龇牙咧嘴,表情狰狞,不禁问道:“这是怎么了?”
药僮苦着脸说:“之前贪嘴吃辣,生了口疮,本以为这小小口疮转眼就能好了,谁想这两日愈加严重,疼得要命!”
余锦年走向药柜,看了看。
罗谦问:“小先生又有何妙法?请便。”
余锦年笑说:“妙法倒谈不上。不过我确实知晓一道方,名为冰硼散,对口舌生疮、咽肿喉痛甚是有效。”他自柜中取出硼砂、朱砂、冰片、玄明粉各少少许,磨粉混合,令药僮点吹疮上。
那药僮登时疼得捂脸大叫:“这回才是真的要死人了!”
见他们柜上有专门用来称装粉剂的小竹管,余锦年便将剩下磨好的粉末装进其中一个,道:“疼罢才会好。此粉早晚各点一回,不出三日,口疮必愈。”
药僮将信将疑:“真的?”
几人正说着话,这时候,门外细雨霏霏之间又缓步行来一人,撑着一把桐麻色的油伞,墨靴轻轻沾地,他白衣翩跹地挑开雨帘,仿佛地上的泥水污点都无法触碰他一般。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伞面上,又顺着伞骨滑落下去,在来人身周形成了一道新的水帘。
余锦年眯着眼睛看了看,虽然对方伞面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一点白皙的下巴,可他却仅从这下巴便将对方认了出来,高兴道:“阿鸿!”
那人微挑伞面,果真露出季鸿那张俊逸的脸来,他轻声责备道:“迟迟不归,当你又被人扣住了呢?”
“不是突然落雨了麽,走也不好走。”余锦年跑出去,钻进伞底下,扬首看着季鸿,笑道,“你专程来接我呀?”
季鸿扬了扬眉,无声示意道,不然接的是哪个小妖怪?
余锦年心里美滋滋,转头朝罗谦挥手再见,且喊道:“罗老先生,告辞啦!”
罗谦与那药僮俱与他招手。
……
两人在伞下挤着,季鸿抱歉道:“走得匆忙,竟只带了一把伞。”
余锦年将手藏进袖子里,忽然间发现刚才装了药粉以后,手一顺,竟是将竹管掖自己袖兜里了……算了,改日再来归还便是。
“一把就知足啦!”余锦年懒洋洋地贴着季鸿走,男人身上虽不暖和,却总是有一种让人感觉很安心的气息,他眨了眨眼说,“我还以为今天要变成落汤鸡了。”
“不会。”季鸿将伞面朝他的方向微微倾斜,如此走了数十步,烟雨朦胧之间,后面的药坊也已依稀看不见了。街上行人俱在奔跑躲雨,唯有他二人信步慢行,季鸿又伸手将少年揽得更紧一些,倏忽问道:“方才在药坊,你唤我什么?”
“啊?”余锦年疑惑地回忆了一番,“季鸿……不是季鸿吗?”
季鸿轻摇头:“再想想。”
余锦年憋着劲儿使劲想了半天,终于有了点印象:“阿、阿鸿?”
“嗯。”季鸿满意地微微颔首,薄唇抿起,低头噙笑,“以后就这样叫罢。”
余锦年:“……”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这时的熟人之间称呼时,常常都去掉姓氏,阿大阿二、阿猫阿狗地互唤彼此,算是种亲昵。他自以为与季鸿共居共住了这么久,虽然不是交根交底,却怎么说也能算是好朋友了吧,唤他个阿鸿,也不算过分。
两人虽就此达成了共识,季鸿却全然不知自己这个“阿鸿”的档次,对心大如盆的余锦年来说,和外面那个阿猫阿狗是一样的。
他俩走过肉行,余锦年突然站住了脚:“阿鸿,买个蹄髈罢!”
之前何家送来的谢医礼里虽有许多蹄髈和肉骨,可那次实在是太多了,平白放着早晚要生虫坏掉,余锦年一气之下全煮了——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一碗面馆卖的面就成了“蹄髈面”,每人碗里几片蹄髈肉,兑上辣子,好吃得流口水。
由于蹄髈面卖得红火,他们自己反而没吃上两口,甚是遗憾。
今日途径肉行,余锦年又嘴馋了,拽着季鸿去称了个大蹄髈,准备回家去做“缠花云梦肉”。
作者有话要说:
——
年年:(严肃)昨日有人告诉我,正直的男人之间都会先摸一把对方的腰,然后在上厕所的时候互相看一眼,并且问——兄dei,这么大的吗?
天外飞来一把油伞,年年,闪避!哈哈哈人怎么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季鸿:(直接拦腰抱起)过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大。
年年:……QAQ?
——
不对,季公举怎么可能抱得动年年?哈哈哈哈哈哈不存在的——天外飞来一把菜刀,记者青阿毛,卒。
第28章 缠花云梦肉
两人挤挤歪歪地回到面馆,穗穗正扒着门缝往外瞧,见他们回来了,忙吧嗒吧嗒跑去给他俩拿了干手巾,又继续躲回门缝,余锦年将蹄髈先交给小丫头,让她拎去厨房,便与季鸿一起回房擦身换衣了。
余锦年拆了头发,胡乱擦干了自己,转头却见季鸿一头长发几乎要往下滴水了,且半个肩膀也被淋得尽湿,再摸摸自己身上,干干燥燥的,唯有脚面有些湿冷。
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帮着季鸿换衣衫,将湿衣剥下来时,余锦年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对方的肌肤,沾了水,更跟抹了层脂膏似的,雪白滑腻。明明这躯体也不如何火热,余锦年碰了一下却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烫着了一样。
季鸿背对着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余锦年压下胸中那点异样的迟疑,匆匆忙忙将他脏衣剥掉,取出一套干燥净衣披在季鸿身上,“快穿上罢,过会着凉就不好了。”
季鸿微低头,凌乱散发便随着肩线滑下去,颈后那小片肌肤在柔顺的发丝之间或隐或现,他身体单薄,虽不至于瘦骨嶙峋,却也不是肌肉攒生,脊骨之上薄薄地覆着一层软韧的皮肉,低头时还能看见颈根一两颗圆圆顶起的脊珠。
他还是这样瘦削,明明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怎的能混成这样?余锦年看了几眼,觉得心里不舒服,也不知道该把眼珠子往哪里放,所幸季鸿终于将衣领整好,那处不常为人所见的隐秘便被遮住,再也见不着了。
“锦年,锦年?”
余锦年被唤回神,懵懂地啊了一声,他慌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看到季鸿拿着一条手巾,正回首看着自己,语气低柔地问道:“可否帮我擦发?”
“哦,好。”余锦年接过巾子,让他背对着坐在圆凳上。
季鸿很乖的样子,一动也不动。一捧乌发绸缎般自手指间流过,滑得让余锦年有种抓不住的错觉,他一手握着发尾,另一手捏着布巾自男人头顶慢慢擦下来,边时不时用手指松解着紧张的头皮。擦过顶上,余锦年便伸手去拢季鸿胸前的散发。
因是背对着,又有大片发丝遮掩,他虚虚拢过去的手没抓住几根头发,反而摸到了季鸿的喉结,随即那喉珠在他指腹间上下一滚,余锦年心下霍然一跳,指尖心虚般猛地蜷缩,硬硬的指甲就从季鸿脖颈处划了过去。
随后季鸿低哑而极短暂地“啊”了一声。
余锦年忙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挠到你了?”
季鸿抬手捂住了喉颈处,模棱两可地说道:“嗯……也许是罢。”
“啊?什么叫也许是,我看看。”余锦年转到他面前去,弯着腰撩开季鸿的头发,见季鸿仍捂着那处,便伸手去扒,“在哪呢,给我瞧瞧。”
他千辛万苦地将季鸿手指扒开,竟是半道伤痕都没看到,反而听到头顶季鸿的轻笑声。
余锦年气的咬了咬牙,心说这人看着好乖,其实一点都不老实!便猛地抬头去瞪他,谁知季鸿也正一眨不眨地望过来,因是眼帘低垂,黑眸被遮着半轮,故而眸色显得极深,发丝阴影之间,他整张面容的轮廓愈加深邃……好像与平日不太相同了,此刻季鸿的视线很是摄人,让余锦年想移开,却又移不动,他忽然觉得自己喉咙干干的,于是话也干:“你……骗我。”
“没有,再仔细看看。”季鸿不疼不痒地回复道,并握住少年的手,引着他再来仔细摸一摸。
余锦年的手指刚摸上去,那喉结又动起来,像是什么活物一般。他傻愣愣的看着,季鸿突然又从鼻腔中哼出一个“嗯?”来,那声音沿着骨骼震到余锦年手上,颤得他五根指骨都酥了,使不上劲来。
“那么远,如何看得清。”季鸿将他拉近了些,问道:“这样可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