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记 第25章

作者:莲兮莲兮 标签: 虐恋情深 年下 穿越重生

自从那件事后,小皇帝便再也没来过扶摇殿,也没有传召过我。听说他夜夜栖宿于蒹葭宫,就和以往一样。宫人们都暗自里说着我已经失了宠,还说这也是可以预见的,除了惠公子外,没有一个妃子能真正抓住小皇帝的心。

于是那些平日里时常来这里走动的宾主也不再出现了,饭菜也恢复到了还在翠微院时的水准,入夜后那瀑布轻灵的水声只让人觉得寒冷,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我一直没哭,眼眶干涩涩的。迁易倒是偷偷哭了好几回,他以为我听不到。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喊了句“问枫帮我盛碗汤”,直到听到我声音寂寞的回响,才反应过来问枫已经不在了。迁易红着眼睛走过来,将汤奉给我。

我却掀翻了他手里的汤,一拍桌站起来瞪着他,怒斥道,“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还是不是男人!!!你这么哭有用么?!问枫会回来么!!!”

他被我吓到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

我继续怒吼,“他已经走了!!!被我给害死了!!!你要是真有出息,就给我好好的该干嘛干嘛,别再让人抓住把柄!!!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问枫白死!!!我也绝对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人出事!!!”

我吼得声嘶力竭,眼睛也在一涨一涨的疼,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感觉。迁易连忙冲过来跪在我身前,抱着我的腰身,悲道,“才人,您别这样,您还不如哭一场呢……您别憋着了……”

我却呵呵呵地笑了,一下子推开他,转过身去用双手捂了会儿脸,平静一下心绪。然后我转过身来看着迁易,已经整个殿里被我吓到的宫侍们,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

“迁易,我们还没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平稳到都有些发冷了,“以前是我傻,可是我不会再继续傻下去了。”

从前的我怎么会以为我可以就这么简简单单在后宫生存下来,我怎么会以为我斗得过这些在皇宫里住了一辈子的人。所有瑾叔的那些告诫,我为什么没有当真?

皇帝的宠爱是能够依仗的么?是能够相信的么?

这华美的亭台楼阁,今天是你的,明天就是别人的了。到时候不仅自己,连自己重要的人都保不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欺负,被祸害,被杀死。

笙歌醉梦背面,其实是血淋淋的战场才对吧?可为什么这个道理,要问枫用生命来换,我才明白?

我谁也不恨,我只恨我自己的愚蠢。

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命令道,“哭是只有弱者才会做的,从今以后,这扶摇殿里,谁也不准再哭!”

第27章

整个秋天一片阴霾,枫叶终于一点一点凋零殆尽,寒气像是势头强劲的河流一般奔涌过来,天越发的冷了。

小皇帝传召我的时候我正伏在案几上临摹绘本上的骏马图,现在我只能画些国画了,自从出了问枫的事后,我没有出过门,也没人再定期地送油画颜料过来。

接到诏书后,迁易一脸喜忧参半的样子。

我知道他在喜什么忧什么。小皇帝这么久没有动静,如今似乎终于气消了,但是这次召见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说不定是把我叫去教训一顿。

我放下笔吹熄了一旁的灯烛。以前都是问枫帮我掌灯。

宫侍们开始烧热水为我沐浴更衣。这一套工序我已经很熟了,坐在浴桶里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两只残蛾围绕着罩着白色纸糊灯罩的烛光扑朔,一遍遍撞在那灯罩上,发出莎莎莎的响声。我看它们如此锲而不舍,干脆伸手拿开了那罩子,它们便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火焰,最后幻化成两道在空中盛开的火之花,绚丽地扑动两下,便化成了灰烬。

我看着这景象,心里竟然升起几分难过的感觉。

天气冷了,迁易为我披上一件比较厚实的披风。订做的冬衣迟迟不发下来,也只有这样每日裹着披风将就着度日。我跟着四名打着灯笼的宫侍步下一级级的石阶,坐上车辇往未央宫的方向行去。

未央宫仍然那样高傲宏伟,有着俯仰天地般的气魄。高高的楼台上红色的宫灯把入夜黑压压的天空也映成了傍晚的玫瑰红,站在高大的宫门前,我宛如蜉蝣般渺小。

小皇帝正斜卧在铺了一张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的卧榻上,一手拿着一只沾了朱砂的笔在一张文书上圈圈写写。我见了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像是照虚了的相片一样模糊,变得遥不可及起来。

我跪下磕头,“臣下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快起来吧,地上凉。”他的声音清明,语调舒缓。

我站起来,向他走过去。他微微弯起的眼角,一面脸颊上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甜美得像罂粟花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问枫的事后他还能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用这种表情对我笑,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也想不到我自己居然也能这样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陛下,这么晚了还要批公文吗?”我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披风的带子,杜若过来接过我的披风。我也坐到矮榻上,与他隔着一张小桌。

“幽州正闹着雪灾,派去祈国出使的队伍又整装待发,不忙不行啊。”他说着,摸了摸我的衣袖,眉间微蹙,“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我依旧是笑,“出来的急。”

“急什么?只披一件披风怎么行?”他让杜若把他的手炉拿过来给我捧着。我赶紧谢恩,诚惶诚恐。

接下来,他好一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我似的,“你怎么好像憔悴了很多啊?下人们没有尽心伺候么?”

我忙说,“只是臣下这些日子闭门思过,十分后悔,所以看着可能有点儿憔悴,谢陛下挂怀。”

“你手下那名宫侍的事儿,也怪朕,对你太残忍了。”他幽幽说着,轻轻握住我的手,“朕向你道歉。”

“陛下言重了,那是臣下失了体统,对下人疏于调教,冲撞了惠公子。这两个月来臣下反复思量,这是臣下之错,不该……不该仗着陛下的恩典,骄傲跋扈。臣下有罪。”

小皇帝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微微扬起眉梢,呵呵笑起来,“你还是钧天么?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我扬起嘴角,“人总是要磕磕碰碰才能活明白。臣下只是反省了一番自身而已。”

“说得好。没想到你这么识大体。”小皇帝轻叹了一口气,“朕是最讨厌后宫有人恃宠而骄,或者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争这争那。朕已经很累了,不想回到后宫还要面对这些破事儿。”

“臣下明白。”

他忽然站起身来,绕到我面前,伸出手托起我的脸,拇指拂过我的眉梢眼角,“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他眼中脉脉的深情,就像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让人一直一直往下堕落,摔得粉身碎骨。

我随他躺倒在床榻上,回应着他的吻,迎合着他的动作。可是心里却一直很冷,冷得另裸|露出来的皮肤也在战栗,那曾经令我心醉神迷的快乐一直在远处徘徊,以往不值一提的疼痛却被数倍地放大。

我知道这样不行,这样会被他感觉到。于是我闭上眼睛,让自己暂时封住记忆,把思绪追溯到几个月前,问枫还没有死的时候。假装相信小皇帝给我的那些温情,尝试着沉浸在他亲手为我编织的虚幻里。

这个方法是可行的,那个夜晚如同过往的每一夜一样火热。

事后,他躺在我身侧,把玩我的一缕头发。我懒懒地睁着眼睛,忽然很想抽根烟……

回头应该去找段熙和帮我弄点烟草什么的……

“钧天,现在你身边只有一个贴身的宫侍吧?”小皇帝忽然问。

“是。”

“那朕再赐你一个吧?”

“谢陛下,但是迁易一个人就够了。”

“怎么会够?哪一个夫人不是两个贴身宫侍。”他支着头看着我,有些情|事后的懒散,“这样吧,我把杜若赐给你。他以前就伺候过你,使唤起来也会比较合心。”

我心中打了个突。杜若?这可是他的贴身掌灯宫侍,就这么派给我了?

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讶异和不信,唤了声,“杜若。”

不多时那个总是略显佝偻的柔顺人影便出现在放下的朱纱帘后,模模糊糊的,“陛下。”

“朕打算让你去伺候杨才人,你可愿意?”

“但凭陛下做主。”

“好,你今晚收拾一下,明早跟着杨才人去扶摇殿吧。”

“是。”他应了一声便又退下了,我有点不确定地看着小皇帝,“这样好么?会不会太委屈他了?”

“这有什么?在这儿伺候我在那儿伺候你,不一样是伺候?”小皇帝说得无所谓,“也算是朕对你的补偿。”

我看着他轮廓优美的侧面,心里奇怪这样一个美丽的人怎么会如此冷情?杜若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他说送就送了。

不过,他从小就是作为天子长大的,我无法了解他的世界观。但我猜想,对于这样从小就被放在一个高出所有人一等的地位上的人,要他明白下位者的感受苦痛,是不太可能的吧?可能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所有这些下层的人民,都是没有思想的蝼蚁,是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的。即便伤了心,只要给点补偿就会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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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我服饰他洗漱更衣,送他上了朝,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留下来等他吃完饭,只带上杜若就回了扶摇殿。一路上我看着走在我身侧的杜若,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表情,可仍然是平淡淡的一片,无喜无悲的样子。

他还是没变啊,好像可以随意捏圆捏扁的样子……

小皇帝把他放到我身边,该不会是来监视我的吧?从此以后我生活中的言辞,大概得更加小心些。

回到主殿后,迁易看到我身后的人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诚惶诚恐地向杜若行礼。杜若赶忙把他扶了起来,声音低柔,跟问枫还真有几分相似。

我心里蓦地升起几分亲切恍惚的感觉,好像是问枫又回来了一样。

“杜若,委屈你了。”我对他说。

他淡笑着摇头,“才人言重了。能伺候才人奴下心里是很高兴的。”

“行了,我知道伺候陛下跟伺候我那完全是两个等级。你放心,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去陛下身边当差的。”

“谢才人。”

我又把所有宫侍都召集过来,让他们见过杜若,之后又令迁易带着杜若去偏殿安顿。他说他不介意住问枫以前住过的屋子,我也就随他去住了。

省得留着一间空屋子,好像在祭奠谁似的,落人口实。

从那晚以后,小皇帝又开始隔三差五地来扶摇殿,或是召我去未央宫。而且他把杜若赐给了我这件事,似乎被众人解读成了我又重新得宠,于是以往疏淡了的殷勤又都重新开始升温。

这一回,我不再拒绝参与宾主们夫人们隔三差五的小聚,相反我每日都会去走访几个跟贵公子关系密切的宾主。文书司也是每日去报道,和御少们聊聊天,或是去御药司找段熙和喝茶。生活还真是忙碌起来,连画也没时间画了。

冬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前夜落下了鹿京今年的第一场雪。半夜的时候我忽然醒过来,听到窗外有一种十分宁静的沙沙声,不像是雨,比雨轻盈许多,扑朔朔落在窗纸上。我披衣下床推开了窗户,一阵凉透身心的夜风便夹着雪花扑在面上,月下雪花纷纷扬扬,漫天漫地,好像天地间没有任何一个角落没有被笼罩其中。

第二天一早,整个紫寰园已经换了模样。这位极尽奢华的宫廷丽人似乎终于褪去了浓重的铅华,满身的雕饰,换上一袭冰雪纱衣。不论是天还是地都是一片荼白,所有色彩都被简化了,好像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这么安静过。

今天九宾主中的昭仪卫永年,昭缘俞邈,修仪许正卿,还有修容段子默四人说好要在太液湖上的怀月洲赏梅。由于前些日子昭仪做寿的时候我画了一幅画送给他,他很喜欢,最近相互之间走动也比较频繁,便连我也一起叫上了。

我披上貂皮披风,捧着手炉出门。杜若跟在我身后。怀月洲是太液池偏北面的一座小岛,岛的形状有些像弯弯的月亮,上面种了许多梅花树。说来也怪,这梅花好像是跟大雪约好了似的,雪踩一下来,花就开了。

聚会的地点在怀月山顶上的揽星阁,那是一座八角形的楼阁,每个角上都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如天乐演奏一般。我进去的时候,除了昭仪外另外三位宾主已经到了。

“钧天来晚了,请宾主们赎罪。”我笑着走进去。

厅里烧了好几个火盆,倒是挺暖和的,而且他们的大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正中还有个类似火锅的东西,热腾腾的冒着烟气。

卫永年比我还小上两岁,五官小巧精致,看着像个小姑娘似的秀气。但是被一身绫罗绸缎一堆砌,加上他眼里不符合年龄的深沉,看上去还是很有几分庄严的。他是宾主中身份最高的了,其次是昭容,可惜昭容跟卫昭仪的关系比较微妙,所以没有参与这次聚会。

卫永年笑着说,“既然晚了,就罚酒三杯吧?”

另外三位宾主也笑,非要让我先干了三杯酒。我假意推脱,最后还是一仰头一杯地把三杯给喝了。酒是上好的万年春,十分暖胃,但是猛地喝三杯还真有点儿上头。

我们五人一边吃着一边随意闲聊。从他们的闲聊中我也偶尔能得到一些信息。比如皇亚父其实很不喜欢惠公子,但碍于连太尉在朝中的地位也不好说什么。贵公子这边的人主要就是我见到的这四人了,九宾之中的另外五人都多多少少更偏向于惠公子那一方。除了惠公子和贵公子明里暗里的较量,这些宾主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

且不说这两个阵营,就这四人中也不是全然的和睦。卫永年自然是四人中最得宠的,但是昭缘俞邈据说擅长舞剑,也很得小皇帝喜欢,所以两人之间也偶尔会有摩擦。但因为大家都是贵公子的人,即便有些疙瘩,也是随结随解。修仪许正卿最近很得贵公子器重,这令卫永年稍稍有些不满,而段子默则趁机想要挑拨许正卿和卫永年的关系,所以总在明里暗里的恭维许正卿有多么受贵公子的喜欢。

“我听说修仪最近又帮贵公子调制了一瓶玫瑰露?修仪真是好本事啊。”段子默淡淡地夸了这么一句。

许正卿也不是傻子,赶紧回答,“毕竟在制香司呆了那么些日子,也就会这点东西了。在座谁想要的话,我也帮你们调一些。”

“呵呵,那敢情好,上次你给我那瓶百花膏我就很喜欢。”卫永年向后靠坐在椅子上,慢慢说着,“想必贵公子都喜欢的东西,一定比那百花膏更妙。”

“其实玫瑰露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贵公子比较喜欢那个味道。”

听着他们三个讨论这种类似的话题能讨论一个多小时,我心里其实是要多烦有多烦。但是我还是笑着听着,偶尔插进去一两句嘴。我不敢说太多,怕一不小心帮了这个损了那个。

“要说本事,我说杨才人才最有本事。”没想到这许正卿有点儿招架不住了,就把话锋往我身上带,“他那一手画画得,连关美人都被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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