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妄起无明
见余信迟迟不肯开门,燕王的随侍上前一步准备推门了。
余信赶紧拦到燕王面前,装作推门,推开个缝,手又停了,“不过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卧床休息呢。”
燕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余信,心想:本王装疯,这小厮真颠了不成?平时尾巴一样跟在未平左右,从不敢跟本王说半句话。今日怎么这般造次?
余信见实在拖不过了,只好慢慢腾腾地打开了房门。
燕王迈着方步踱进去,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夏文敬”和躺在床上的“梁峥”。
夏天头上的警帽被余信拿掉之后又胡乱地给戴上了一顶造型怪异的布帽,露出来的发根看起来好像被拢到了一处包在网巾里,看不出什么破绽。他身上穿着长袍,宽衣大袖长摆,手都缩在袖子里,脚上只露了一截素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刚才因为有手铐,不能正常地把胳膊伸进衣袖里,只好整个人从袖子硬往衣服里钻,他的左边腋下明显能看出被撕开了的痕迹。梁泊雨是躺着的,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头上包了个绢布的头巾,额上搭了很大一块儿白布,几乎看不见头发。
夏天的手放在床上,袖口和被子边接在一处,手和手铐全都被遮住了看不见。
“未平,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燕王说着朝床边走过去。夏天和梁泊雨一起愣住,不知该如何应对。
余信在旁拼命地斜眼努嘴,夏天突然反应过来,站起来就着坐姿顺势弯下腰来。梁泊雨赶紧随着他欠起身体,垂下一只胳膊,佯装也要起来。
藩王,藩王……应该叫……“殿下”吧?夏天的脑海里飞快地转了几转。
“殿……殿……”
没等夏天“殿”出来,梁泊雨先说话了,“殿下,我……下官……”
“未平不必多礼,快躺下休息吧。夏大人请安坐。”燕王看着吭吭哧哧的两个人,实在没耐心等到他们把话说完,提前接了下句。
梁泊雨再动就要露馅了,赶紧就坡儿下驴,迅速躺了回去。夏天再不懂古人礼数,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应该坐着。他继续微弯着腰,用一只手把自己刚才坐的椅子推到燕王面前。
燕王坐了,眼睛盯着夏天始终没离开床边的胳膊,觉得他的姿势有点怪,但又不好多问,在夏天和梁泊雨脸上来回看了几看,“未平,本王有些私事想要问你。”
说完他就看着夏天不再说话。夏天知道,这意思是让他回避。他咬咬牙,真是巴不得能立刻就离开这间屋子,可他实在是动不了啊!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耷拉着脑袋哈着腰杵在原地不动。
三个人尴尬地对望了一会儿,梁泊雨灵机一动,突然一阵猛咳,那架势几乎就要把肺咳出来了。夏天立刻及其配合地轻拍了几下他的胸口。燕王沉默地盯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人,又看了看夏天看起来很像是伸在被子里的手,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嘴角,“既然未平病得这样重,那就改天再说吧。一会儿我让医官来给你看看?”
“殿下不用费心,小人已经找大夫给我家大人看过了,说是受了风寒,吃几付药就好了。”余信急急忙忙抢着说。
燕王已经站起来了,“也好,要是明天不见好转,派人去告诉本王,再让医官过来。”
说完燕王转身离去,梁泊雨假装挣扎了两下没起来。夏天依旧硬着头皮紧贴在床边“恭送”燕王。
余信跟着送到门外,随手带上了房门。夏天出口长气,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像拍电视剧呢。不行,得赶紧把手铐弄开,我要出去看看。”
梁泊雨坐起来,拿掉头上的白布和绢巾,“这个余信,大热的天,我受得哪门子风寒?一听就是假的。”
燕王出了都指挥司,问送到大门口的余信,“你家大人平时也常在那屋呆着吗?”
“嗯……大人一般每天都过去一次。”
“哦……”燕王若有所思,点点头,“嗯,行了。你回去吧,好生照顾你家大人。”
余信说“是”,随着燕王走下步阶大弯了腰垂着手停住,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
上了马车,燕王转头对张玉说:“我说之前有人要本王秘密处置了夏子矜,未平怎么百般袒护,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余信拎了把斧子回来了。梁泊雨和夏天正站在窗前开了窗户在察看院子里的情形,梁泊雨头发太短,戴什么都遮不住,所以只能躲在一边儿,听夏天给他描述外面什么地方有几个人把守等等。
“唉呦喂!我的大人们!”余信几步蹿过去赶紧把窗户关了,“夏大人是被软禁的,他这屋从不开窗子。”
“哦。”梁泊雨和夏天一起点着头朝桌子走过去。走了几步,两人又一起停住,互相看看,突然一起瞪着余信,“你说什么?这是夏文敬的房间?!”
“是啊。二位大人把小人打晕……叫我进来之前,正在屋里谈事情,让我出去准备好上晡再来通报。”
“上晡?那是什么?”夏天问。
“食时的饭菜。”
“那我病了为什么要躺在他的房里?!”梁泊雨一指夏天。
“嗯……嗯,这个……大人,您的头发太短了,戴巾冠遮不住,所以只好让您装病,一着急我也没想到那么多。是小人考虑不周,大人,您……”
见余信一脸愧疚,梁泊雨想也确实不能怪他,毕竟不是自己的手下,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行了,我不怪你。赶紧把这个弄开。”
说着梁泊雨提溜起夏天的手往桌儿上一放。余信看看,从怀里摸出块木方子垫到了两边手铐相连的地方。梁泊雨想:这小子倒是心细,又机灵。难怪那个什么梁峥挑他做贴身下人。
垫好方子,余信又弯腰拿眼瞄了瞄,然后说,“大人,我要是劈不准怎么办啊?”
“你没劈过柴吗?古人不都会劈柴吗?”
余信摇摇头,“没有,小人从小就跟着大人,没做过那些粗重的活计。”
“嗯……那你就靠近他那边点儿劈。”
“你敢?!”夏天冲梁泊雨一瞪眼,“要是伤了我,回去就告你袭警!”
梁泊雨“嘿嘿”一笑,“那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那你就是畏罪潜逃!”
“喝!真威风,还有啥罪名没,来来来,都给我安上。”
“你……哼!懒得跟你计较。”夏天白了梁泊雨一眼,不再理他。转头看着余信说:“你就瞅准了中间劈,一斧子下去,别犹豫。我们相信你。”
说着夏天还在余信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这招儿挺好使,余信一咬牙,摆出一副豁出去了的架势。他先朝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然后双手抓住斧柄,运了几口气,睁大了眼睛一跺脚,抡圆了胳膊举起斧子,大喊一声,手起斧落,眼看斧刃带着一道寒光就奔着两人的双手而去。
第五章
“等等!”
梁泊雨大喊一声,余信全身用力,手一偏,险些闪了腰,斧子劈进了桌面儿里。
“大……大人!你吓死我啦!”
“你们这儿有锁匠吧?去找一个来。”
夏天抹了把冷汗,“有屁不早放?!”
过了好半天,余信带着一个锁匠回来了。
锁匠看看穿着“怪异”的梁泊雨,又看看衣衫不整的夏天,虽然心有疑虑,但平民百姓见了官,哪还敢多问什么?急急忙忙弯下腰,双手举过头顶先叫了声“大人”。梁泊雨愣了几愣,学着燕王刚才对他说的话:“不必多礼,你快来看看这个能不能打开吧。”
梁泊雨和夏天把手铐亮出来,锁匠走过去仔细看了看,“这是……”
“你不用管这是什么,喏,这两个孔就是开锁的地方,看能不能打开它。”夏天指着手铐上的两个钥匙孔。
锁匠不敢再多问,从随身带的一个木箱里拿出几样工具。
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梁泊雨这半边的手铐先一步被打开了,他立刻充分感受到了手上不用挂着一个男人是多么自由和快乐的事,欢天喜地地前后左右围着桌子仔细观看了夏天的那半边是怎么解决的。最后夏天把拆下来的手铐狠狠扔到地上,用手搓着被勒出了一道红印的手腕子说:“他妈的!终于拿下来了。”
梁泊雨谢了谢锁匠,想着既然被叫了“大人”,应该有支配“自己”钱财的全力,于是又让余信带着他去领赏。
锁匠千恩万谢地退出房间,余信没有马上跟出去,而是在确认了不会被什么人听到了之后,小声问梁泊雨,“用不用把他……”余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什么?!”梁泊雨吃惊地看着余信,“把谁?”
“锁匠啊。”
“锁……为什么?”
“他看见了大人的奇怪装扮,还看见这个了。”余信指指手铐。
“那也不能因为这些就杀人啊!”
“可是……如果是以前,您一定会找人把他灭口的……”余信小声嘀咕着,还露出了一脸担忧的神色。
梁泊雨觉得很恼火:难道古人都视人命如草芥吗?
“你不许伤他,多给些钱,告诉他不要出去乱说就行了。”
余信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梁泊雨的态度很坚决,便只说了声“是”,就转身出去了。
坐在椅子上一直在冷眼旁观、半天没说话的夏天手腕子揉得差不多了,“你也知道人不能随便杀吗?”
梁泊雨一扭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吗?”夏天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端着胳膊看梁泊雨。
梁泊雨向夏天挪了一步,把脸逼到他面前,“法庭还没开审的案子,你凭什么在这儿阴阳怪气地说我?”
从夏天第一眼见到梁泊雨,他不是嬉皮笑脸就是玩世不恭。见他突然摆出一副正经的严肃表情夏天反而不自在了。生气了?夏天想,之前他也多少听说过梁泊雨的这个案子,说是有很多疑点。不过面对在押嫌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他放下胳膊坐正身体,“开没开庭又能怎么样?反正你都已经承认了,不是吗?”
“你不是法官,也不是律师,不过是个押我上庭的法警,我没有必要跟你讨论案情。只是希望你不要先入为主地以为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人犯,而且即便是我真的杀了人,也不能说明那真就是我的本意。”
几句意义不明的话说完,梁泊雨转身就往门口走,可走了几步他又停下了。低头看看自己的牛仔裤,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不要这样四处乱跑的好。他在门口拐了个弯,折回到刚才余信翻衣服的方柜前,打开柜子开始往出掏衣服。
夏天看着梁泊雨把衣服一件件翻出来,在身上比量两下又都扔到地上。过了一会儿,夏天终于忍无可忍,“你别折腾了行不行?你看好好的屋子被你弄成什么样了?还是等余信回来再看看你应该穿什么吧。”
梁泊雨不理他,继续把衣服一件件的往出掏,什么袍子、裤子、靴子……瞬间就被他扔了一地。就在他把最后一件带补子的官服也丢到地上时余信抱着一个布包回来了。
他进屋看见一地的狼藉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蹲到地上收拾起来,“大人,这里都是夏大人的衣物,您找不到合身的。我刚去您房里给您找了一套。”
“现在几点了?”
“啊?”余信没听懂。
夏天本能地看了看手表,见指针还是不动,他把表摘了下来。
“什么时辰?”这回是夏天问的。
“哦。”余信低下头继续整理地上的衣服,“已过未时了。”
“子丑寅卯……”梁泊雨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啊?都下午了,我说怎么这么饿。”
“大人饿了?饭菜可能都凉了,我让人去热热吧?”
“不用了,咱们能出去吃吗?”
“嗯,平时当然可以。可是刚才燕王来的时候不是说您病了吗?这马上就出去,不太合适吧?”
夏天站起来,帮着余信把叠好的衣服放回到方角柜里,“想想办法吧,我们怎么也得出去看一下。”
余信赶紧站起来拦住夏天,不让他再伸手,“大人稍歇,小人来收拾就好。”
“没关系,你不用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夏大人,我是夏天。在家里这些事都是我自己做的。”
梁泊雨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必须得出去看看,我要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余信把衣服收拾完了又去叠床上的被子,“嗯,好吧。我一会儿让他们把马车赶到这院儿里来。不过二位大人得把衣服都仔细穿好,不能像刚才糊弄燕王那样随便一套就完了。尤其是大人的头发,得想个办法。”
梁泊雨把余信拿来的布包打开,随手又把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几件衣服搅了个乱七八糟,“这些……都得穿在身上?”
夏天皱皱眉头:这家伙在监狱里一定也是那种要其他犯人伺候的大爷。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他脱了刚才套在警服外面的长袍,“穿什么都成,能让我出去就行。”
余信把两人的衣服拿到一起。然后盯着梁泊雨看了一会儿,“大人,您这身衣服我实在是不会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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