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ingYing
我和他之间,也有很简单的互动。
他的手,缓缓抚过我的脖子。
轻轻地在我耳边叹息,就像是容忍孩子的任性,抒发一点无奈,或许还带着一丝宠溺。
我笑了笑。
任家人,其实演技都挺不错。
第10回
任氏主宅的墙垣很高,远远地将整个庄园围起来,就像一座牢狱。
我当上任氏家主的时候,整栋房子,就只剩下我和老何一家,怪冷清的。一直到我娶了舒媛,有了乖仔,家里才算有了点生气。
乖仔出生的时候,可能是不足月的关系,感觉就巴掌大,我隔着一片玻璃看着,那一个个管子插在小婴儿身上,心头跟扎了好几十针一样难受,后来忍不住哭红了鼻子,还是李玲抱着一堆文件奔到医院来,在我耳边叨念:『总裁,不是说七星儿都是天才么!总裁你别哭,姐姐疼哈,这文件咱不批就是了,不对不对,以后批以后批……』
舒媛出院的时候,乖仔还在医院。
过了挺久,我才真正抱了抱儿子。我记得,那时候王筝也在。
王筝的脸色挺沉,我两手抱着儿子,笑得跟傻子似的。不知道是不是欠了王筝几辈子,王筝嘴角一扯,笑得没心没肺,说:『怎么长得跟猴子似的,看样子像你。』
王筝那一句“像我”,就把我乐上了天。
管他猴子猩猩,都是我任祺日的儿子。
女大十八变,我儿子用不着等到十八,就已经生得天怒人怨,小女朋友排排站,刚好能在四百米操场排上两圈。
仔细想想,果然和他亲爹一个样,招摇得很。我那时候不知,还当那是隔代遗传,怎么儿子在我面前是小绵羊,转个弯就是大灰狼……后来乖仔搂着我的脖子,笑得跟蜜糖似的甜,说:『爸爸,你别怕,以后你喜欢哪一个我就娶哪一个,哪一个不孝顺你我就休哪一个。』
儿子从小粘我,就跟狗屁药膏似的。
我记得……
我应该是躺在医院里。意识有些涣散,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画面很模糊。
白色的棺木,亮得有些刺眼。
不知道,里头躺了谁。
我记得,我只参加过四个人的葬礼。
第一个是我英年早逝的爸爸,后来是我妈,再来是任老太,最后一个李玲。
我试着走近的时候,棺木已经慢慢地阖上。
碰地一声,发出悲鸣。
起棺的时候,围着的人都让出一条道。我有些茫然地跟着退开。
倏地,有一个身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整个人撞到了棺木上。跟着有人围了上来,我看得不真切,走近了些。
乖仔懂事之后,只有在我面前才掉几滴眼泪,还得我双手捂着眼,弄得我两手满满的泪,比王筝还爱面子。乖仔抱着棺木,张开手紧紧环着,眼睛肿了一圈,眼神有些呆滞,好几个人上来拉他,儿子就跟着了魔似的,手越环越紧。
舒媛一身丧服,脸色窘迫地拉着乖仔,指甲还刮红了儿子的脸。我和她说了很多次,孩子不听话,一定有道理,不能用打用骂的,总得要好好说……
尤其,乖仔脾气倔,有时候说也说不通。但是,我从来没舍得打他,哪怕说一句重话,我心里也疼。
爸爸,你说我今年生日的时候,给我买狗的,还、还说,带我去海洋公园,我都和同学说了,要拍很多很多的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爸爸,你教我的数学我都忘记了,要是我这次考不好怎么办,爸爸,你起来……再教教我好不好?
爸爸,今年的亲子大会,你说过我们还要再像去年那样拿第一的,你这么都不练习怎么行……
眼泪一颗颗滚落,就像是没了魂一样。
爸爸,我不要生日礼物了,我也不要去海洋公园了,考试我也不要第一了,亲子大会我们也不要练习了。
爸爸,这样的话,你不用偷懒了,也不用装睡了。
爸爸……你醒来好不好?
乖仔抿着唇,慢慢地笑了笑,眼泪落得更凶。
他的脸,紧紧地贴着棺木,微笑着轻轻地说:『爸爸,你是不是很冷?……我抱抱你,你就不冷了,就不冷了……』
舒媛突然刮了乖仔一个耳光,几个人拉得狠了,儿子不过丁点大,硬生生让人拉开来。
儿子不叫也不闹,眼泪从来没有停过。
眼睛睁着,就像是很用力地,很用力地——要记住眼前那一刻。
“任小少爷,请问……能感觉到光么?”
我试图睁了睁眼,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后似乎由有微光照了照,我觉得有些头晕。
我还没回神,就听见王筝那上了火的声音:“你这个庸医到底行不行,照了老半天还是同样的一句话——”
虽然说这家医院是王筝他家的,原来王筝年纪小小就有了奴役下属的劣根性,难怪李玲那时候成天往总裁室钻,嚎着让我给她加薪。
我叹了口气,唤道:“王筝……”隐约能瞧见王筝的影子,不是很清晰,我的手挪了挪,正好碰着了他的手。王筝这会儿没像之前,跟占到病毒似地抽回手,反而扣得死紧,估计面部极其扭曲,我的手让他扭得发疼。
一只手悄悄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撇了撇嘴,伸手一拍,就听见老何低叫一声。
“小何,你再闹我……”
我只觉得胸口一疼,好像是有人用力撞了上来,鼻间是熟悉的发香味,我后背让他抓得挺疼,估计还留下了抓痕。
果然,人老了。
美人投怀送抱,总是有那么一点……心惊胆跳。
有些不太真切,跟梦似的。王筝的头枕在我的肩膀,很是用力地吸气,弄得我有些痒,我只好跟哄他儿子一样地哄他,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丝,顺顺毛。
心里有些怅然。
上一世,我让人绑架,侥幸活着,还接管了任氏。王筝越大越妖,脸色一沉起来,比咒怨还惊悚。那时候,我只有在醒来的时候,瞧见王筝一眼。我也还记得,任三爷出事的时候,王筝比谁都着急,在医院陪了几天。
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心里挺吃味。
早知道的,王筝看三叔的眼神挺不一样。打小,就是那个样子。
这一世,我瞧得明白。
三叔对王筝,其实也不一样。
小时候,王筝也有闯祸的时候,连带着我遭祸。任老太对他的期望甚高,罚得重是常有的事,每次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任三爷会从房中走出,轻声说——小筝他们也知道错了,不要罚得过了。
任老太谁的话都不见得入耳,来来去去,只要任三爷动一动唇,任老太从来没有不应的时候。
三叔从来不让人动他的画架。这是我稍大一些,才知道的事情。
那件破事,也挺久的了。
我果然很小心眼。
任老太让我亲自去唤三叔下楼开席,我在任家待了十几年,极少进到那房间,也许是小时候的阴影,也许是我不喜欢那里的气息……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应声。我就怕任三爷又睡了去,那时候景叔告假,我可想不到法子唤他起来。
好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散落一地的画纸。
有一张恰好在门边,只是笔稿,有些凌乱,只能大概看得出个轮廓,像是个少年。
后来,我回头的时候,才发现他站在回廊上。走廊的灯是微暗透黄的,可他的肤色太浅,脸上呈现病态的白,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发丝已经及肩,就像精致的人偶。他看着我,握着扶手,那薄唇慢慢地吐出——出、去。
出、去。
上一世,我想不通;这一世,我想,或许,三叔画中的人……
其实,他之后也用不着恨我,对我做那样的事,千方百计地逼我入死地。
王筝压根没喜欢过我。
“小少爷,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我的眼睛已经能视物,就是有一些时候会恍恍神,画面全部交错在一起。这段时间,王筝盯得比医生还紧,除了禁口,每天固定逼我看色卡,修养了好一些时候,视力估计堪比2.0。
景叔亲自给我办了手续,老何跟见了大长官似的拘谨。
我耳根有些清净,不由得问了一声,“王筝今天没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恨不得,甩自己一个巴掌。
好奇心,也会杀死一只猫。
景叔看了我一眼,我只觉得寒意上升,只听见那机械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晚是任氏股东常年宴,老夫人在纽西兰,把事儿交给三爷办了。”
意思是,王筝孔雀是去帮忙了。
我点了点头,见色忘友这档事是男人的通病,我向来大气。
景叔又说:“三爷抽不了身,吩咐我亲自来照看小少爷,还说,让小少爷不要介意。”
……怎么?你说我妒忌?
啊哈,这笑话挺时髦,不适合我。
我在医院待了将近两个月,收了不少礼,全堆一块儿了,刚好能运一卡车。
老何一一点清了,谁让任家向来做足面子,之后该是还要让人回电道声谢。再说,知道我入院的人不多,多是王任两家的旁支,自家人的面子,更是不能拂了。
老何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小少爷,您看我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老何手里忙着,嘴却没停:“就是小少爷您眼睛拆封的前一天,不知道谁在门口放了一个果篮,也没署名,真奇怪。”
我思忖片刻,这才想起,那天突然听到门板打开的声音,却没人说话。当天把这当灵异故事给王筝说了,王筝那反应跟听了冷笑话差不多。
只见老何笑了笑,“那果篮我也实在不敢乱收了,就给了那些护士,您说也真怪的,其中一个小护士说是一个染了一头金发的帅小子拿来的,说是您的朋友。”
我顿了顿。
“我就说奇怪,少爷您哪来那种朋友,不要是扯上了什么奇怪的人,这么搁着也就忘了。”
手中的书,慢慢滑落。
我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拉住老何的手,急急问:“小何你说谁、谁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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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我老犯一种病。
在王筝眼里,我的毛病不只这么一个,可就这一个是最严重的。其实,自从我掴了王筝一个耳光,基本上他再没有和我说什么话,一般都是公事上的交流。多数时候,他只需要报告,而并不是取得我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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