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妖僧 第2章

作者:手倦抛书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生子 穿越重生

见梁澄沉默,孟留君神色狰狞了一瞬,“就是被他害死的!我母亲为了护住我,假装不知真相,委身求全,你说,我如何不恨?”

“太子一废,其余皇子争储相轧,我要梁昭昌众叛亲离,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梁澄震惊之下,失手打翻案上的砚台,不等他说些什么,就被孟留君撅住手腕,拉到眼前,捏住下颌,幽幽道:“九皇子与你一母同胞,你死后,他就是中宫嫡子,没了你的护佑,他又跟你一样,这么信任我这个君哥哥,释奴,你说,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孟留君!”梁澄一字一顿低声道,若不是怕惊动殿外的守卫,早就高声叱责,“父皇所作所为,我无话可说,但是济儿才十岁,对你亲近濡慕,不曾害你分毫,你如何能?!”

“释奴啊释奴,”孟留君拇指亲昵地按压着梁澄的嘴角,轻轻地吐气道:“也就只有你相信他天真可爱,偌大皇宫,哪来的单纯善良,赤子之心,还有你那心慈念佛的母后,可曾对你真心实意过?恐怕她早就等着九皇子长成,然后让你暴毙而亡,也就只有你,被老太傅给教傻了,徒守仁义道德,君子之器,妄想什么兄友弟恭,什么父慈子孝,简直可笑。”

“若非你母后外家李家势大,留你为九皇子遮掩,东宫早就易主了。这回你的秘密的确是我暗中使计,让梁昭昌自己查到的,我原本算好,梁昭昌只会废你太子之位,不想他平日对你宠爱有加,这回竟丝毫不念父子之情,拿你作伐,平息谣言,如何,你可还信天家有亲情?”

梁澄面上不显悲色,实则早已心如死灰,虽然他不信孟留君的挑拨之言,但却很清楚,对方所言并非随意揣测,李后自来不亲近他,不喜他接触李家,种种过往,也不是没有痕迹可循的。

他深知,一切皆因他是个不男不女,混淆阴阳的异类……

在被父皇软禁的这一段时日,不是没期盼过父皇能过来见他一面,能念在一丝血脉天缘上放他出宫,到底,徒作妄念……

罢了。

此身身系父皇母后精血所造,如今父皇要收回,用他的命来稳固皇位,他便当还了这份生身之恩。

梁澄挥开孟留君的手,从容起身,背过身去,淡淡道:“如你所言,母后和李家既然能护我至今,自然也护得住济儿,我劝你一言,父皇手段雷霆,迟早查到你身上,趁早收手,免得连累姑姑。”

言罢,不等孟留君反应,便高声一喊:“来人!”

孟留君此番偷偷前来,自然不敢惊动他人,眼见殿外传来声响,只能飞身离去。

梁澄将孟留君留在案几上的药瓶收进袖里,顷刻,被命来监守梁澄的禁军侍卫就进来了,这些皆是明元帝的心腹,放去江湖也是一流高手,若不是孟留君师承道门第一人郦道宣,天资特颖,少年功成,只怕无法在他的寝宫来去自如。

“殿下有何吩咐?”

梁澄作势问道:“孤想见父皇。”

那侍卫面无表情,语气无一丝起伏道:“恕卑下难以从命。”

“滚!”梁澄甩袖,怒道:“滚滚滚!”

侍卫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躬身退下。

梁澄等到殿外传来关门声,才伏案坐倒,袖中的药瓶滚出,梁澄怔怔地看了许久,最终将它倒入一旁的兰架里。

倒毕,转眼瞥见佛经上一行偈子。

如是我闻,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梁澄闭上眼,他这一生,尊贵非凡,享尽人前尊荣,却活得战战兢兢,茕茕无依,如临深渊,一步错便万劫不复,为了不教父皇失望,不教母后担忧,孜孜以求,上合君心,下服臣民,仁爱悌敬,警言慎行,不敢行错一步,从未有潇洒恣肆的一刻,到头来……终究一场空。

梁澄神思渐远,恍惚间传来一声“圣旨到”,不久榻前便出现一双掐银皂靴,来人说了些什么,梁澄却未听进耳里,案上被放上一托白玉壶和酒盏,来人为他斟上一盅酒,晶莹剔透,却见血封喉。

“殿下,请吧。”

梁澄伸手,苍白嶙峋的手腕上缠着一条玄金链,梁澄触目一怔,问道:“父皇……可有让公公带些其他什么话?”

“回殿下,不曾。”来人是个小太监,见梁澄不动,便有些轻蔑,道:“殿下还是趁早上路,好让天地阴阳相谐,若殿下不敢,奴婢愿为殿下一效绵薄之力。”

梁澄淡淡地看了眼这个一副小人得势模样的面生小太监,只怕出了这东宫,父皇就不会让他再活着。

这就是皇宫,人命如草芥,即便是天潢贵胄,帝位之下,仍不过蝼蚁一只。

心底最后一丝痴想熄灭,梁澄仰首饮下手中毒酒。

白玉杯盏滚落软榻,一抹鲜血溅到梁澄手腕上的玄金镂空坠上,一星红光闪过,那小太监还来不及细看,纱窗忽被一阵刺骨寒风吹开,鹅毛大雪冲岸涌入,夹着纷纷红梅,扬起梁澄满头乌发,露出底下一张沾满鲜血的红唇……

第2章 梅林初见

明元24年,腊月深夜,万籁俱静。

东都大相国寺,红墙碧瓦,殿阁嵯峨,清冷的银辉洒下,宝刹禅林一派庄严肃穆。

东北角一处梅林精舍,红梅暗香馥郁,只是今岁无雪,群木叶空,却无一丝雪迹,不免失了意趣,人说“有梅无雪不精神”,这处烨烨红梅,没了霜凌雪欺,便少了几分蕊寒枝瘦凛冰霜的傲骨。

忽而一阵猎猎寒风穿过梅林,精舍北面的格扇竟被吹开,一缕冷香袭来,梅瓣乘着风势,飘进暖阁内,绕过纸屏,翩跹回旋,眼看就要落进紫竹榻内,却被层层纱帐隔断,跌落在地。

安喜平自八岁那年进宫以来,因长了副颇有福气的皮相,名字也讨喜,便被安排在太子身边伺候,从一开始的洒扫,只能远远见太子一面,到如今的贴身心腹,恍然已有十五载,再过一年,太子便到了弱冠之龄。

今日太子来这大相国寺替圣上祈雪,为表诚心,便夜宿佛院,还要茹素三日。

大相国寺自太祖起,便深得皇家崇奉,太祖谓之“为国开堂”,大凡帝王祈福礼佛,无不在此,于是这东北角便专为皇室中人开辟了一处院落雅居。

安喜平原本倚在床榻边守夜,被冷风灌了个机灵,赶紧起身,绕过屏风,只见窗牖大敞,便上前合上。

而此刻青纱帐内,原本沉沉入睡的梁澄眉头忽然皱起,一对鸦羽似的长睫轻轻颤动,似乎落入梦魇之中,几息之内,额头上便沁出一层密汗,倏尔,那双眼尾微翘的双眼猛地睁开,黑瞳恍恍无神,似醒未醒,怔怔地盯着上方。

良久,那对眼瞳终于聚焦,然后倏地睁大,复又阖上,再又睁开。

梁澄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明明上一刻还在寝宫内,毒酒穿肠,剧痛如绞,此刻却高床软枕,那种销魂蚀骨的绞痛仿佛一场噩梦,梦醒了便消失无踪。

他缓缓地坐起,借着透窗而过的月光,看清身下的紫竹榻和素青纱,如此素净淡雅的布置绝非是在东宫,他渐渐想起此处是大相国寺里的梅林精舍。

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后方才一切皆是大梦一场?是佛祖托梦警示?

梁澄伸出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目光触及被玄金丝缠绕的血舍利,忽地一顿……不……不是梦!

他闭上眼睛,父皇惊愕厌恶的目光,母后疏离厌弃的面目,孟留君虚伪做作的嘴脸,一切皆历历在目,不是梦!

那他……这是被人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