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灯流远
我当场噎住,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突然就理亏了?事情变成了我耍流氓亲了耀然然后拍拍屁股翻脸不认人……
记者来之前,耀然就这样抱了我好一会儿。我知道耀然不喜欢我,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抱我,我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在衬衣下咚咚的跳得厉害。
北京棋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木质窗户大开着,夕阳落下,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背后是耀然,安静的沉默的抱住我,他弯下腰,下巴搁在我肩膀上,一个字都没说。
然后他说:“小昭,很多事情,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我连续几个星期都没见到他。我顺路又去了趟棋院,听说耀然回A市的水木道场指导弟子去了。回去时远远的隔着人群他看到了李立峰小朋友,那撮红毛在人头中分外显眼。他正跟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谈得眉飞色舞。
他朋友很悲剧:“昨天那场对局,我都以为自己角上是活棋,没想到被你一切断一紧气,煮熟的鸭子都飞了。雅门的弟子果然不一般呐!厉害!”
李立峰还挺谦虚:“哪里,还有比我厉害得多的。”
另一个朋友说:“陈九段嘛?全国人民都知道。”
李立峰立刻竖起食指摇了摇:“不是!你们都不知道的。他没入段。”
然后他看到了我,站住,笑容突然全没了,也不叫我师叔了:“沈昭?!又去找陈耀然?”
之前刺激小朋友是我的不对,我忍:“我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过得习惯嘛?”
“我不要同性恋关心,恶心死了!你怎么会喜欢男人?”
我愣在原地。本来我以为通过时间和沟通,他也许会会慢慢接受我喜欢男人这点。没想到等了几个星期后,情况忽然恶化了。
骂人这么精神,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我白担心了。
小朋友功课做得很充足:“我上网查过了,同性恋很容易得艾滋病。你最好小心。还有如果做那种事情,下面的那个会很痛。你最好也要小心。好女人那么多,偏偏看上个男人,真丢我们雅门的脸。”
“谢谢,喜欢谁是我的自由。还有,你不用担心,我不是下面那个。”
我还想说两句,李立峰已近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他的一个朋友转头看我:“那不是沈昭嘛,报纸上看到过,丁南八段新收的弟子——他是同性恋?”
小朋友粗声粗气:“走,管什么管!”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李立峰还小,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他最终会明白爱情有许多种形式。在你没有恋爱之前,你不知道自己将会爱上的人男人还是女人,而当你爱上以后,一切都晚了。
师叔总喜欢在傍晚的时候打一盅酒,坐在歪脖子枣树下打谱。火烧云褪去的时候,凉风渐起,吹走一天的闷热。
我坐在他棋盘对面,看他一盘一盘把以前棋赛上自己下过的,别人下过的棋重新摆出来。师叔看棋的方式和我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如果说普通人的棋是追求的是胜负。
那么师叔的棋追求的是美感。
所谓下棋,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决斗。风萧萧兮易水寒,对立寒风,白衣飘飞,一脚踢中对方JJ的,追求的就是胜负,明明捡起地上的板砖就能拍人偏要拿剑刺的,追求的就是美感。
一脚踢人家JJ的是我师傅,不用板砖坚持用剑的是我师叔。由此可见雅门的棋风真是兼容并蓄。师叔下棋悠游有度,棋形舒展大气,不管对手如何围追堵截,始终能多出那么一口气来。
“赢,要赢得漂亮。”师叔夹起颗棋子稳稳的放在棋盘上:“小昭,你要在无数种行棋方法中寻找最有效的行棋要点。平衡即美,美即平衡。下棋最美的时候其实是平局。棋逢对手,你和对方每一颗子都落在利益最大化的位置,你的每一手棋都被对方化解,对方的每一手棋你都能化解。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拼尽了力气最后也只能一人圈一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和你师父在鼎盛时期,曾经下出过一盘这样的平局。”
就这么下棋,夏天安安稳稳的过了一半。我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安宁过。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擦棋盘。师叔的棋盘是黄花梨木,镶着银丝棋格,用得久了,被时间染出古旧的暗褐色。
擦完棋盘,翻《棋艺》和北京早报。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一是盛世集团的股价大跌。不知道韩潜得罪了谁,盛世集团本来就是房地产起家的,忽然传出谣言规土局不批地给他了。股市最怕谣言,盛世大盘暴跌,韩潜只有到新闻上来辟谣,看得我很爽。二是围棋职业升段赛在苏洲开赛,各地棋院空了一半。我瞄了眼苏州房价,涨了,再瞄了眼韩潜,果然去了。韩老板转战苏州,真是下棋赚钱两不误。
《棋艺》惯例附他的照片,照片上还是一身白西装,神态自若,看不出事业遇到问题。他换了夏天轻薄的款式,身后跟着那个专看心脏病的老中医。
这些事情没有一件与我相关,我只觉得盛世安稳,岁月静好。
一会儿师叔就带着豆浆和油条回来了。九点不到有人叫门,我收拾早饭,师叔开门。不一会儿就听见他喊:“昭昭,快来,又是赌棋的!”
我问:“怎么那么多找你赌棋的?”
他把人请进堂屋,板着脸跟我说:“什么叫找我赌棋?我这是为你找的。我立的规矩是要跟我下棋得先赢我徒弟。赌金都定得特别高,这些人要不想输,杀起棋来得拼命。”然后指着我:“——你也不能输,我们也输不起。”
他又微微叹口气:“外面都说丁南八段又酗酒又赌棋,棋力大不如从前。业余棋手有机会战胜职业八段,永远有人经不住这个诱惑。”
师叔放棋谱的藏书室里竟然破天荒的有台慢得要死的台式电脑,还连着网线。
晚上我上网下下快棋,林染总是在。我和林染隔着电脑还行,一见面就互看不顺眼。要某天他知道网上和他探讨围棋的是那个他一贯看不顺眼的沈昭,估计他也想咬我。我要坚决避免这类事情发生。
林染不用参加升段赛,成为少数高段位留守人员之一,天天在网上跟我哭诉:“办个出入证都要找我!”
我安慰他:“你正好可以赚那一块钱手续费。你好歹也是职业棋手,不能让你弟子代收啊?”
他回得倒快:“我是让我徒弟代收的。”
……
我把白天赌棋的棋谱摆给他看,最初的几盘被批判得一无是处:“马甲君你是怎么想的,这棋怎么会杀不死?”他迅速摆出个变化图:“这边一紧气,是个经典的老鼠偷油图。黑棋三子都活不成。”
我只好瘪嘴:“你管我,反正最后我赢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挺惊异的:“哎,马甲君你最近怎么了?我觉得你的心情特别好,指出你的问题也没以前暴躁了。你住哪里,要不我来看看你?”
我赶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在闭关特训,准备参加秋季入段赛。”
林染颇为不屑:“你又说要入段,上次那个晚报杯你根本就没来!”
我说:“我来了,输了。”
林染不信:“不可能,你怎么可输在这种业余赛事上?最后进夺冠的是陈耀然的弟子,不过那个沈昭小屁孩被超时判负了。可惜。”
他接着说:“说起来,你和沈昭的棋有点像……嗯,你比他下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