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最
有什么像是真相的东西在他心中慢慢酝酿,凌方平看了眼谭泽尧,他眼中的神色也很是凝重,微微蹙着眉头。凌方平把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谭泽尧把头侧过来朝他微笑了一下。秦月的指尖在聂承钧少年的容颜上划过:“其实这个墓,是我为自己准备的。”
凌方平和谭泽尧对看一眼,没有接话。
“墓里面只有几件他小时候的衣服。那炸药的分量太大,我去现场看过,什么都没有了。照片也只找到了这张,是他上高中的时候,我给他照的。笑得很灿烂吧?他当年很喜欢呢。”
那是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很像是上帝脑抽时的恶作剧,还是很烂俗的那种,但只有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些往事的重量。
秦月的爱人聂展如是聂汉年的堂兄,当年一起在谭渊麾下做事。聂展如是谭渊的亲信,但亲信在黑道也就是那么回事,信的时候亲,不信的时候弃。后来聂展如被谭渊杀了。
那时候聂承钧才三岁,亲眼见到父亲倒在血泊里,吓得半年不会说话。是了你没猜错,聂承钧是秦月亲生的儿子。秦月恨死了谭渊,恨不得将之食肉寝皮,但却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毫无办法。
那时候聂汉年找来了,聂汉年问她想不想为夫报仇。
后来她勾引了谭渊。秦月是正统的音乐世家出身,研究生毕业之后在一家大学做音乐老师,年轻漂亮又有气质,抓住谭渊的心根本没用多久的时间。
“后来我搞到了不少证据,”秦月说,“我们报了警。火烧谭府。没想到被谭渊听到消息逃了去。”
那一场冲天的大火之后,谭泽尧成了孤儿。在街头混到十三岁,被秦月从废墟上捡回家。
“谭渊逃了,仇没报了,连身子都不干净了。我又是伤心又是恨,天天抱着阿钧就是哭,根本无心教导他。我的眼睛本来就不太好,哭着哭着就瞎了。聂汉年结婚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有,就把阿钧要了去。后来……”说到这里秦月伏在墓碑上,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吃的玩的用的,在这世上我们可以买到任何我们想要的,却唯独买不到后悔药。
秦月把谭泽尧捡回去,自然是因为恨。那恨无法纾解,憋在胸中越积越重,超过了她精神所能负荷的分量。她要好好地养着谭泽尧,让他慢慢地、痛苦地死去。让他死前才知道,这一切的温暖都不过是一场阴谋,那个把他从废墟上捡回来的人,原来是恨他的,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毒药是聂汉年给的。慢性神经性毒药,一月一剂,存活期限是八年。
但感情这回事儿,从来都是没有道理的。秦月亲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越来越优秀,越来越贴心,短短三年,就把那延续多年的恨给消了去。秦月后悔了,那时候谭泽尧已经服了三年的毒药,没什么明显的症状,直到谭泽尧晕倒在高考考场上。
打那以后,只要过于劳累或者压力太大,毒就会发作。
秦月没了办法,去找聂汉年要解药。秦月说:“他是展如的兄弟,我一直很相信他。我早该知道……谭渊一回国他就跑去跟前献殷勤,他跟我说是为了收集罪证,这回定不能让谭渊活着逃走。他这么说,我就信了。”
聂汉年要夺权,自然不能留下谭渊的亲生儿子。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那所谓的解药,根本不是解药,而是催发谭泽尧体内毒素的毒药。
原来是这样。
“小尧,对不起,”秦月说,“这些事儿其实我打算瞒你一辈子,如果不是……”聂承钧被炸得灰飞烟灭,秦月突然就醒了。她这些年已经把事情搞得足够糟糕,不可挽回,再不愿在虚假的欺骗里获取这可怜的幸福。
宁可破灭,也不要在良心的谴责里活着。
谭泽尧上前扶起她:“妈妈。”那些情仇爱恨他都不记得,却忘不了秦月在安静的下午手把手教他弹琴,在大雨中跌跌撞撞给他送伞,忘不了寒夜里刺破指尖的针线,长夏里精心熬制的酸梅汤。
那个给他爱,教他做人,把他养大的人。
从不是他的仇人。
秦月含着泪笑了。
他们在墓园门口又碰到了熟人。姚晴看到他们点头笑笑,完全看不出当年飞扬跋扈的痕迹。她是来看聂承钧的。
或许……真相都不是他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个样子,很多事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
***
过去的了的事情都已经过去,生活依然要继续。
十一过后,谭泽尧的诊所开张,凌方平抱着一大堆久违的高中课本挤进高考补习班。坐在最后一排那个角落里,默默地听讲记笔记,做那些似曾相识它认得我我认不得它的习题。
课间的时候女生都聚在一起谈论超级女声快乐男声周杰伦范冰冰,男生则狂侃足球和网游,什么欧冠英超西甲德甲,什么魔兽世界热血传奇。凌方平这些年在军营不是训练就是出任务,偶尔有个探亲假也是匆匆来去哪有功夫关心什么明星什么足球,游戏什么的除了跑跑卡丁车他连名儿都没听过,这跑跑卡丁车还是去年他怀孕那会儿谭泽尧充钱让他玩儿的。这会儿凌方平不得不承认代沟这玩意儿的确存在,其实何止代沟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外星人。没办法只好在一旁装逼以期验证一个伟大的成语——沉默是金。
所以一个星期下来,他总共说了不超过十句话,其中还包括三次谢谢,两次不知道和一次呵呵,很快就得了个冰雪王子的外号。冰雪自然是说他冷冰冰难以接近,至于王子……俞远那壳子长得本来就好,谭泽尧再那么左右一摆弄,冒充个官二代小公子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这外号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周六下午那次语文测试他拿了个无限接近零蛋的分数,因为那张试卷上全是古诗词默写题(= =)。
周六傍晚谭泽尧来接他的时候,毫无悬念地被老师叫进办公里训话半小时,末了那老师才迟疑地问:“你是俞远的……”
凌方平怕谭泽尧说出啥不该说的,结果一张口却更为惊世骇俗:“他是我爸爸。”
谭泽尧:“……”
老师倒是没多怀疑,谭泽尧虽然看起来年轻了点儿,但西装革履一副人模狗样成熟男人做派,凌方平一身休闲,牛仔长裤白色修身运动衣,愈发显得小。说是父子也不算太夸张。
“行,就这些了,”老师看了眼表,“这孩子资质不错,领悟能力很强。就是背诵这方面问题有点儿严重,希望俞先生多敦促孩子点儿。考个好大学还是很有希望的。”
走出校门十米开外,谭泽尧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把凌方平捞进怀里捏了捏鼻子:“儿子,想爸爸了没?”
“……”一失足成千古恨不过如此,“俞先生,恭喜你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冠子姓的父亲。”
谭泽尧:“……”
周一到周六凌方平上课谭泽尧开诊所,周日凌方平休息诊所也挂牌歇业。凌方平肚里有娃俩人连定期运动也无奈免了,无所事事之下只好抱着贝贝领着大白满大街晃悠。
自从一切尘埃落定,谭泽尧无端多了个嗜好,出门必给凌方平买衣服,各式各样冬天夏天男装女装一大把一大把地买,连孕妇裙都买了十来套。在家里就可着劲儿地折腾凌方平,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一月下来衣服都不带重样儿的。眼见着实在没啥可折腾了就开始折腾贝贝和大白。这会儿大白已经可以穿着紧身装红皮鞋四蹄如飞,很有些历劫成佛的意味。
当谭泽尧毫不犹豫地奔向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不归路的时候,常高峰在M市最繁华的地段盘下了两层楼,准备开个KTV。天天忙装修忙得人影儿都不见。不过明天俞远出院,不管是忙得人影不见的还是闲得长毛的一起吃个饭,也算是给俞远接风洗尘去去晦气庆祝重获新生的意思。
——虽然所谓的新生之路还没找到。
眼下两人晃悠到一条小街上,街旁都是些首饰字画店。最靠里一家小饰品店,玻璃上贴着温馨提示:男人与狗不得入内。
谭泽尧抱着贝贝领着大白一拐就拐进去了,凌方平在外面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饰品店里也没什么特别,都是些女孩子家家的小玩意儿。头花发卡耳钉手链,明晃晃耀人眼目。店主不知道在哪旮旯躲着,谭泽尧东看看西看看,凌方平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盘算着给谭泽尧找个心理医生的必要性和可行性,突然感觉耳边一热。
谭泽尧凑过来捏了捏他小巧白皙的耳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