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妾在山阳
小孩激动到晕过去,特别不好意思,但还是坐了上去,他紧张地手足无措。
裴景问他:“你大费周章来一趟终南峰,就是为了讨要那五十两灵石?”
青衣少年点头:“嗯。那灵石是我家半年的伙食了。”
仙巷里住的人家,祖上都是修士,所以流传下来的血脉总掺杂一些乱七八糟的灵根。而且他们住在仙巷就是冲着云霄的灵气,为以后子孙后代有更好的资质再入云霄,故吃的喝的也都是用灵石才能买到的灵草灵物。
裴景笑:“稀奇了,什么你们卖五十块灵石。”
青衣少年挠挠头,估计也记不太清:“好像是个面具。”
第65章 现在如何
听到他说面具二字,陈虚在云鹤前偏过了头, 皱眉:“一块面具值那么多钱?”
青衣少年继续挠头, 说:“这是我爹卖的。”
裴景稍愣过后, 却是认真问他:“那面具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少年哪知道这个啊:“这……我就是过来要钱的, 其他的也不知道。”
裴景观他神色, 也不再为难他, 送他出山门时, 只问了一句:“你家在什么地方。”
青衣少年惊喜:“我家就在仙巷西胡同深处,看到一棵很大的榕树的话, 树下那个当铺就是我家开的。”
裴景微微一笑, 他往日出门都是一去千里, 又久居天堑峰, 所以几百年来对云霄周围的事了解不多。知道仙巷的存在,但从未去过。
少年欲言又止, 眼中亮亮的, 这样的赤诚和仰慕太过单纯。
裴景颇有好感, 便叮嘱了他一句:“近日云霄外不太太平,你注意点。”少年从云鹤上跳下来, 笑容腼腆又羞涩:“多谢仙人。”在云鹤起飞之时,少年忽然又把手做成喇叭形状, 大声喊:“仙人!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凌空俯看, 草地上凡人少年显得如蝼蚁般渺小。
陈虚轻哼了一声。
裴景也只是笑, 没有说话。萍水相逢, 一面之缘,其实是没必要告知名字。
星光千丝万缕落下来,一百零八高峰矗立云海,巍峨远大。裴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着那个凡人少年眼里的光,又想着上阳峰许镜恬淡知足的笑,说道:“他若是真的踏入仙途,或许还没现在那么快活。”
陈虚听他话中的意思,不赞同:“你不是他,你又知道?”
裴景难得没杠他:“你说的对。”
芸芸众生,各有其道,各尽其命。
*
寒池的水一点一点打湿长发,渗透衣衫,裴景的手指轻轻按在池子的边缘。雾气茫茫里,他的手指琢玉般,攥着青草,折弯月光。
要将体内那股天魔之气引出来,就要回归破元婴时的状态。
他当初闭关破元婴,静坐长极峰,外界一草一叶一花一木的抽枝生长都了然于心,甚至睁开眼,花叶葳蕤在前,身侧是洞壁斜斜探出的红色的花。与天地自然合而为一。
身体沉入水里,水中有一股很奇特的力量,伺机在身旁。裴景努力去捕捉浮动空中的元素灵力,但它们都像是调皮的精灵,左躲右躲,神识也不合他的愿,照看的世界光怪陆离。清清楚楚感知身后楚君誉的呼吸、心跳,心根本静不下来。
裴景干脆破罐子摔碎了,随缘,爱悟不悟。大概是修行那么久,第一次静不下心,他想通后,也不再挣扎,光明正大地神识满山飞,最后停留在楚君誉身边。
守在他旁边的青年,肤色不见天日的苍白。
以神识的状态,裴景半蹲在他身边,细细看楚君誉的眉眼,才发现楚君誉的眼眸,算是一双凤眼,眼尾微微斜上蕴藉风流,却被他本身孤僻冷峻的气质压下,垂眸时,有一种别样禁欲之感。黑袍曳地也沾了湿气。银发每一根都冰冷如霜,像他整个人一样。眼珠子是血色的,最深沉黑暗的颜色,却纯粹像水珠子。
真的好看。
裴景枫林见他,只觉得来人神秘不可招惹,银发血眸看起来就不像好人。但接触到现在,他却觉得楚君誉的眼睛真的好看。冰冷纯粹的红,像是雪地的梅、傍晚的霞。很多美好但转瞬即逝但长在深渊的东西。
悬桥上第一眼,隔着狂风暴雪,楚君誉撑着伞回首向他望过来的时候。裴景从来不会想,有一天,这个人竟然能做到影响他修行的地步。
他背他过悬桥,紧贴着身体,冰天雪地里是彼此间淡在风雪间的呼吸。问他,“你觉得云霄如何?”他答,“仙门之首,剑修胜地。”裴景那时哼笑:“可它规矩又多,戒律又严,真烦。”
或许是幻境里雪下的他头疼,不知道是真的想问,还是莫名其妙问出来:“你觉得裴御之如何?”天光藏在云层之后,木板相接在深崖之上,雪天路滑,少年都不曾停留,垂下的眸子毫无感情:“不如何。”
回想起这些。
裴景忍不住笑出声,但笑意很淡,转瞬即逝。他现在以神识的模样,伸出手,绕着一点楚君誉银白的头发,卷在指尖往下扯了扯。
声音很轻,“那现在呢。”
“现在你觉得裴御之如何?”
问完这句话后,裴景忽然脸色煞白,感觉胸口一阵剧痛。
痛楚从骨髓里蔓延,撕裂神魂——他的神识瞬间化为星辉重归本体之中。
所以他也没看到,银发青年,抬眸望向前方的一眼。
寒池里的青年猛地一抖,眉心盘旋出一股浓郁的血色来——很小的血痕,参杂着混元黑气。裴景自视身体,发现自己的金丹在龟裂,裂痕像是细蛇般密布。然后从裂缝里发出更为耀眼的蓝色光忙来。
他是单一水灵根,这是……元婴初成?
不!很快裴景便否定了这一点。
应该是到了金丹破元婴的那一线。
只是有这天魔之气在,他不可能成功。
果然,在金丹慢慢裂开之时,当初一直阻碍他突破的那股阴冷湿凉之气再一次溢出来,从丹田的底部,不知道蛰伏多久,黑红色的,力量深邃。天魔之气——算是这个世界最神秘也最远古的血液。楚君誉说这东西是他出生始就在体内的,裴景不由想,难道原著里裴御之的身份也不是那么简单吗。
只是现在身体和精神都撕裂般疼痛。
这些胡思乱想很快被他用意志压住。
在极度的冷和极度的热交替间,裴景听到了楚君誉的话。好像每一次,在困境或者危险中,总是楚君誉为他指引方向。
声音一如既往淡如初雪:“不要挣扎。”
裴景莫名想笑:也行。
于是他就真的,让体内灵力不再挣扎,任由那股天魔之气,缠绕上他的金丹。就在那股寒冷几乎要把它金丹冻结粉碎之时,一直藏在水池里环绕他周身的那股力量,涌入体内。摧枯拉朽,声势浩大。
一瞬间抚平所有血液骨髓里的疼痛。
最离奇的是,他身体居然没有一点排斥。
温流驱散寒冷。裴景缓缓睁开眼,当初长极峰闭关时见到春来秋去花开在肩头。现在他偏头,只看到楚君誉的下巴,垂落的银发和抿成一线红色的唇。
突然就心情很好,在楚君誉为他驱散天魔之气时,裴景手搭在岸边,趴在小声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看。”
楚君誉凝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指尖掐断一根草。
裴景体内那一缕黑气同时毁灭。
他沉默低头,对上那双含笑清澈的眼眸。一样干净明亮,和那个捧着热茶,站在办公室顶楼,对着窗户微笑遥遥望过来的青年。
冰冷雾气,泼天黑雨。
记忆颠倒,时空交叠。
曾经难以言喻的痛楚、愤怒,现在慢慢消散,不再灼烧理智。
他很清醒也很冷静,低头微微笑了。
“有很多,不过,我都忘了。”
裴景微仰头:“忘了,是因为夸的人太多了吗?”
“算是吧。”
裴景啧了声,“我们还真像。”
楚君誉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
那股阴寒之气去除之后,裴景也没察觉身体有什么变化,可能是潜伏太久也没作妖只出现在突破的时候,所以没太大感觉。他从池水里出来,稍微用一点法术,衣服就干了。头发卸冠后,垂落在腰侧,青丝如瀑,白衣皎皎。
破元婴,或者破苍生。现在他终于可以走出前一步,导致瓶颈的原因消除了,裴景打算等云霄现在这事解决后,就马上闭关。
他借着月色看楚君誉,真是越看越觉得这人怎么那么好,“等我破元婴之日,我一定登门拜谢。”
楚君誉冷漠道:“前提是你能找到我。”
裴景反问道:“若我找到你,你会见我吗?”
楚君誉道:“看你为什么而来。”
裴景有点心虚道:“就是为了道谢啊。”
楚君誉笑了一下,语气薄凉:“不见。”
裴景:“……”擦。他问:“那要怎样才见?”
楚君誉没理他。
裴景气得磨牙,笑说:“没关系,天底下还没我去不了的地方,以前是,以后也是。”
自信就完事了。
楚君誉偏头,笑容极浅:“那希望再见时,你不要太狼狈。”
裴景:“???”什么意思。
书峰的枫林晚景很美,花叶如织,星河烂漫。过这一条银红暗火的路,尽头是藏书楼。这个时间点,书楼的灯还亮着,作为云霄最大的藏书楼,不高但是占地很广。
裴景一见到藏书楼,想到的就是楼长老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然后就是天阁了。
一时心血来潮,裴景忽然偏头,跟楚君誉说:“我带你去个地方!跟着我!”
楚君誉慢吞吞看他一眼,在他后面走着。
楼长老人到老年除了偏爱附庸风雅外,还学起了凡人的修身养息皈依天命。这个点一般都回去了,留下一个书峰的女修在这里,百无聊赖翻着古籍。裴景乍一看他不在,笑道:“还真是上天助我。”
守在的女修身着内峰弟子的春衫,衣裙随风翻卷,曳水生花,此时一手托腮,枕着桌案,一手翻着枯燥的草药,打哈欠。
没有楼长老就不用整那些遮遮掩掩的了,裴景直接往楼上走,这也就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少女。
听到动静,她猛地放下手,道:“二楼现在不可随意上去!”
裴景闻言,在楼梯口回头:“为什么?”
女修愣住了,脸一下通红,但还是认真负责:“楼长老说,他不在,不允许任何人上二楼。”
裴景嗤笑一声,果然这老头的破规矩总是一年比一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