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公罪 第190章

作者:书归 标签: 相爱相杀 强强 穿越重生

梅林玉这嘴是他安身立命的法宝,平日里是最闲不住的。他全凭这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哄得京城里头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他、没人不帮衬他,也全凭这张嘴把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叫亲朋好友都快活……

可从今往后,他这张嘴却再说不出话了。

刹那间,愧疚宛似江河灌入裴钧胸腹,令他上前再度捧着梅林玉的脸,艰难哽咽:“对不起……老六,哥哥对不起你……”

梅林玉拼命摇头,捂住他嘴,又极快地抬袖蹭落了眼角的泪,一把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喉中发出嘶嘶的喑咽。

“裴钧,算我求求你……你留下来吧。”

裴妍扶着桌站起来,颤着嗓子道:“他也需要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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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蔡沨攻入后与禁军纠缠数日,不惜死伤兵马、毁坏城池,终以火攻破了皇城,并在京郊抓获了沿密道出逃的姜湛一行,押回了宫中。

他把姜湛囚禁在崇宁殿里,逼迫他下诏让援军退兵,接着,在占领皇城的第三日,他迫不及待地登基称帝、昭告天下,更将父亲蔡延尊为太上皇,奉于皇城以北的衍庆宫居住,赐三百仆从,令人日夜监视其行动。

蔡岚出入宫中常行探望,见老父一世权臣,如今却沦为笼中之雀的模样,于心不忍,问蔡沨何故如此,蔡沨却只道:

“爹太聪明了,不得不防。”

蔡沨继承了蔡延的多疑与阴鸷,身骨中流淌着被沙场洗练出的残暴。他清洗京中势力,收编军队,改换禁军统领,假意劝降不愿退军的援兵,无果,便杀;他逼迫朝臣参拜,见张岭携一干清流誓死不从,当朝便要举刀杀人,却为声名之故,被谋士劝阻。

他大怒,只能把张岭关入大牢、严禁探视,又毒打姜湛以泄愤慨,逼问裴钧下落,将裴钧斥为奸佞邪祟,发重金悬赏其项上人头,令天下缉捕,若遇曾与裴党有关的人等,亦都下令铲除。

京城中人心惶惶,朝堂上风声鹤唳,蔡沨却并不因此而止。

这一夜,他因深怕姜湛纠集旧日亲信反扑复辟,而令人前往崇宁殿中,说要搜走姜湛宫中的一切瓷器、刀剑和纸笔,想令姜湛既无法反抗他,也无法联络外界。

姜湛与姜煊一同窝坐在崇宁殿角落里,心如死灰地看着蔡沨的人马如蝗虫一般闯入殿中,看他们一样样搜走他殿内所有可作武器的东西和所有一切值钱的东西,当看到一人伸手取走他桌上的金鸡镇纸时,他忽地起身扑上去,却当即被掼倒在地,下腹吃了重重一拳,萎倒在地。

姜煊吓得惊叫一声躲在御案下,直到看见那些形似土匪的人大笑离去,才敢爬至姜湛身边,哭着问:“皇叔,他们是谁啊?”

姜湛恨恨抬手抹掉了唇边的血,咬牙道:“绝顶的坏人。”

姜煊忽地握住他手,怯生生道:“皇叔,我怕。”

他手指的温暖令姜湛一颤。

姜湛垂眼看向那双小手,见那手背上还留着些未褪干净的痘疤,当即皱起眉来转开眼去,一时闭起眼,想狠心丢开这双手,可挣扎了半晌,却发觉自己更将这双小手握紧了。

几息之后,他转向姜煊,认真问道:“煊儿,若是能逃出去,你愿不愿意帮皇叔一个忙?”

第132章 其罪八十五 · 济私

山中绵雨随裴钧辗转一夜,到翌日天明方止。

他刚披衣起身,赵谷青已领大夫送来止痛消肿的汤药,待他喝下,便邀他一道出去走走。

裴钧同他推门出去,只见自己所在之处是一座三房的木屋。木屋建在一处山包上,山包坐落在茶山连绵不绝的丘壑间,此时抬眼一望,四周千亩茶林为新雨洗过,翠绿清新,抬头呼吸,风中亦飘来草叶的香气。

山包上还有十几所木屋,与裴钧此屋聚在一处形成村落,而远眺出去,如此村落在这茶山之中每隔几亩茶田便有,料应是此间茶农为摘茶而建。

“裴大人知道,赵某是个直肠子,眼下有话就直说了。”赵谷青站在裴钧身旁,望向山包之下的茶田道,“如今咱们一行团聚,虽为好事,可江中一战损耗了两船物资,尤其是梅少爷带货的第二船上,金银尽数落水,商货也烧得一点不剩了。虽第三船上货物最多,却恐难维持众人用度——咱们人太多了;可是,如若——”

“如若要以茶山为基、东山再起,咱们的人又太少了,是么?”裴钧目色沉邃地望着满目的绿,声音喑哑,“赵先生所思,乃谋士之虑,裴某未尝不知,可如今晋王不知所踪,裴某实在无心东山再起。”

赵谷青叹了口气:“不错,赵某知道,眼下晋王爷踪迹不明,我方大伤元气,再提‘东山再起’恐失人性,可裴大人,天下大乱、民无定主,咱们虽暂时苟且,却绝不可能长安。茶山虽闭塞,却并不偏远,朝廷终究会找来,无论是姜湛还是蔡氏,无论是三月还是一年,到那时,没有兵马物资,莫非咱们又要逃么?再逃下去,咱们又会失掉什么?”

裴钧听言一震,抬眼见不远处的茶田间,梅林玉正牵着黑狗走在田埂上,不免心下一痛,不作言语。

赵谷青见他沉默,继续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裴大人国士无双,当初既然决心推翻朝政,便理应明白肩头重任。恕赵某多一句嘴,若是晋王爷安在,咱们在此多一步棋,是多为他铺一步路,而若是晋王爷不在了……那他也必定期望咱们继续达成他的心愿,令天下河清海晏,让百姓看见盛世再现。眼下这座山谷之中,真正懂他所想、真正能为他达成所愿的人,唯有裴大人你了!”

裴钧正要说话,此时山包下传来裴妍的呼喊:“裴钧,看看谁来了!”

这声刚落,一声清脆的“师父”响起。裴钧循声垂眸,只见山脚之下,是钱海清正捞着袍摆,急切地向他跑来。

钱海清身后有个须发尽白的老人,被裴妍搀扶着,杵了根粗木棍当作拐杖,也正三步一缓地向上走着,此时累得指着钱海清背影骂道:“臭小子,见着师父就扔下你爷爷不管了?我怎的养了你这么个狗东西!”

钱海清已经跑到裴钧面前,听闻爷爷这话也有些羞脸,又赶忙退回去扶着爷爷一道上来,为裴钧引见:“师父,这是我爷爷。此处距我家乡近了,我便赶路去请了爷爷过来,想替师父看看伤势。”

裴钧忙拜道:“早在京中,裴某便听闻钱神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今日有缘得见,真乃晚辈幸事。”

钱神医听言,并不回礼,只瞥了他胳膊一眼道:“自是幸事,不然你这胳膊都废了,还怎么领着我孙子造反?”

“爷爷!”钱海清急得一把拉住他,“师父本意是为天下谋福,您胡说什么呢?”

钱神医瞪他一眼,本想再骂,可却见裴钧面色苍白、神色虚弱,口中的狠话便憋回了半截,想了想,只勉强抱拳道:“劣孙在京城幸得裴大人指点,老朽代他父亲谢过裴大人。方才是老朽多有得罪,还望裴大人海涵。”

“老先生没有一句错话,谈何得罪?”裴钧虚扶他一把,“老先生年事已高,还愿赶来为裴某这罪人疗伤,裴某感激不尽,绝不敢怪罪,只是……裴某有个不情之请。”

钱神医眉毛一抬,不及说话,裴钧已抬手招呼茶田上的梅林玉过来,并对裴妍道:“老先生赶路幸苦了,先请老先生进屋坐罢。”

不一会儿,众人落坐木屋之中,梅林玉也牵着狗回来。

钱海清把黑狗牵到一边,裴钧把梅林玉推到钱神医面前。

钱神医抬手揭开梅林玉脖上的纱布,仔细察看、按压那已然愈合的狰狞伤口,片刻后,竟舒眉出声道:“他好着呢,你要我瞧什么呀?”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

梅林玉梗着脖子,唇角紧抿,听言眉梢一抖,只怔然一时,便颤着双手把纱布重新系好了,垂下眼就转身走出屋去。

裴妍正拉开屋门送来茶水,一见他如此,忙放下茶水提裙追上去,抓住他衣袖:“梅六,梅六!钱神医许是还没瞧清楚,你别急,你等我同他说说,兴许——”

梅林玉默默从她手中抽走衣袖,这时回头,对她仍是笑着,只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陪着裴钧。

裴妍还要再劝,可梅林玉已转身走进自己屋中闩上了门,她上前一步举起手来,却始终不知该不该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