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龙门记 第26章

作者:阿堵 标签: 平步青云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有村民迫不及待要回去查看自家房屋,被欧阳敏忠制止。雨虽然停了,谁也不知道山上哪一块已经泡软泡发,随时可能引发新的塌陷。

昨夜投宿那家的房子,就在陂塘下方。若非临时有贵客,这一家子断然无从幸免。男主人惊魂初定,带着妻儿过来磕头道谢。

独孤铣懒得说话,只摆摆手。牟平帮他把人打发走了。欧阳敏忠坐在他边上的石头上,这时才发现不见了小侯爷身边的小男宠,问:“怎么不见宋公子?”

独孤铣置若罔闻。秦显只好替他答道:“回大人,没来得及,宋公子他……”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漂亮青年,心里也十分难过。又想起自己的坐骑,跟了几年的良驹,不料意外葬送在此地,更加难过。

欧阳敏忠吃了一惊。继而想起当时状况,当即明白了。独孤铣第一时间救了自己,才导致来不及救他的小男宠。

暗叹可惜,只得道一声:“天灾无从预料,请小侯爷节哀顺变。”

听见独孤铣低声说:“是我把他带到这里来,却未能护他周全。”侧头看一眼,并没有多么悲伤的样子。

欧阳敏忠心想:活着时日夜不离,死了也不过如此。

只听独孤铣继续道:“我带了他来,就该送他回去。欧阳大人,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工清理泥沙?”

欧阳敏忠一愣,随即道:“只要天气好,今日就可以。不过在那之前,须先派人看看山顶的状况,消除了塌方的隐患方可。”

独孤铣站起来:“那么我带侍卫们上去看看,这里就有劳大人了。”

欧阳敏忠道:“何必这么急?等村民们暂时安置了,找几个熟路的壮劳力同去,岂不稳妥?”

独孤铣看着前方,沉默片刻,道:“小隐爱干净得很,我不忍心让他在底下待太久。”

欧阳敏忠顿时语塞。

牟平小心补充道:“大人跟我们的行李信物也都没来得及带出来,早一点找到也好。”

独孤小侯爷是以近乎裸奔的姿态跑出来的,匆忙中只抓了那件半夜拿来做抹布的里衣遮羞,这时当然早有未遭灾的村民送了衫裤给他穿上。一身农夫装束,穿在他身上,富贵气派没有了,更添忧郁落拓之意。欧阳敏忠望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其实相当不好受,心里也跟着更加不是滋味。

宋微走了个把时辰,才穿过山道,行至平地。刚出山时雨下得不算大,后来却瓢泼盆倾,打得人差点睁不开眼。勉强又行了一段,他还想坚持,嗯昂不干了,路过一处农夫守夜的竹棚,刨着蹄子再不肯往前走。

无奈之下,只得牵着毛驴进竹棚躲雨。竹棚一面无墙,三面漏风,顶上盖的茅草,雨点儿外面大下,里面小下,不过是聊胜于无。风稍微大一点,整个棚子就东倒西歪,哗啦哗啦作响,好像随时都会被风连根拔起,或者被雨水彻底浇垮。宋微提心吊胆等了好一会儿,居然始终不坏不倒,不由啧啧称奇。

这么干坐着被雨淋,很快就觉得冷了,于是爬到嗯昂肚子底下蹲着。只盼着雨势快点儿变小,好重新上路。又想如此浇个透心凉,路上只要遇到人家,先讨口热水歇一歇再说。

长夜无聊,风雨凄凉。这辈子是没这么凄惨过,但比起记忆深处一些模糊的悲惨往事,似乎还是好得多了。捋着嗯昂肚皮上的毛,有一搭没一搭说点闲话。

“你说那神经病会不会气破肚皮呢?他气死没关系,只要不去找娘亲的麻烦就好。我觉得不至于,你觉得呢?”

嗯昂被他揪得又舒服又难受,嗯昂叫一声。

“你看他堂堂一个小侯爷,又担着这么重要的皇差,肯定不会特地来找咱们。等他回了京城,也不会马上有机会去西都。当我看不出来么,他这是长途寂寞,路上无聊,拿我打发时间。等京城好日子一过,就算这会儿气破肚皮,估计也记不了太久。回头见过娘亲,咱们就跟高家商队跑西北去。虽然当初和高家打得头破血流,过了这么久,也该化干戈为玉帛了,你说是不是……”

摸摸鼻子:“说起来,神经病床上工夫还是蛮不错的,要不是这辈子我只想娶女人……嘿,这话我可只告诉你哦……”

宋微心想:嗯昂是最可靠的,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一头毛驴更可靠呢?

一阵电闪雷鸣。宋微怕附近就这处稍微高点,运气太好被雷劈着,死活拽着嗯昂站到路当中。转眼想起出了棚子就数自己高,不是避雷针是什么,又手忙脚乱钻回棚子里,还蹲在毛驴肚皮下。

又一阵轰隆之声从远处传来,与之前的雷声不同,这一次回声格外长久。伴随着成串的轰鸣,地面似乎也跟着晃动,更别提头顶的竹棚了。

“嗯昂——嗯昂——”毛驴仰头叫个不停。

宋微大骇,莫非要地震?探头看看,夜色浓厚,雨雾凄迷,真要地震,没个躲处。索性站出来,侧耳倾听,仔细判断。那声传十里震响天地的动静,恰从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传来。

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过于响亮,余音不绝于耳,好似还在脑中盘旋。

宋微默然站了许久。他当然知道,那声音绝不寻常。

这些天熟悉的面孔从眼前掠过,就连昨日送了半坛子酱瓜丝给自己的大婶,不过一面之缘,亦栩栩如生。

他爬上驴背,轻声道:“嗯昂,走,咱们回去看看。”

 

第25章 情浅缘深恩是怨,人执我破聚还离

太阳出来,竟是个响晴天。雨后碧空如洗,艳阳高照。天空明朗澄澈,景色怡爽清新。如果不是那一大滩漏斗状的泥石流还斜铺在地上,像一张死去的妖兽剥下来的皮,人们会以为半夜的灾难不过是一场噩梦。

独孤铣带领侍卫上山勘察地形的同时,欧阳敏忠在下游稍远处寻得一个低洼的小水坑,指挥村民把坑挖大些,底部和四围铺上石块,灌满水后,加高围岸,形成一个封闭的人工水塘。因水塘与山溪主干隔离开来,不会跟清理泥沙流下的污水混合。塘中之水虽然看起来浑浊,自然沉淀后就可以饮用,算是个方便村民生活的临时大水箱。

上山勘察对于小侯爷主仆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一来探查地形之类,本是行军打仗必修课,二来三人都有功夫在身,上蹿下跳视若等闲。欧阳敏忠刚把蓄水箱弄好,他们就回来了,确定没有二次塌陷隐患,组织人力预备清理泥沙。

毁灭不过一瞬,重建却困难无数倍。仅凭小山村有限的人手和条件,要全部清理完毕,不知到何年何月。故而最后商定的方案,先把几所民宅倒塌处清理了,挖掘重要财物,安葬死者遗体。至于其他,等明日几位大人返回官驿,通报县丞,调集附近壮丁、牲口和工具,再做打算。

主事者计议已定,在避难石坡上架锅烧水的女人过来禀报,喝的洗的都准备好了。原来一村男女老少都被暴雨浇透,就有老人建议煮些祛寒的汤水,以防疫病。一锅干姜葱白用来喝,另外两个大锅放了艾叶,用于冲洗。女人提着木桶打了药水,轮流上附近的人家洗。至于男人跟小孩,湿衣裳一剥,拿瓢从头往下淋。

一碗葱姜水下肚,扛起锄头铁锹,挑着竹篓簸箕,开工挖掘。所有劳力都先跟随县丞派来的大人,寻找贵客们遗失的物品和不幸遇难的同伴遗体。

独孤铣要了一把铁锹,一马当先,领头在前边亲自动手。他一双手绝不娇气,奈何擅长的是舞刀弄剑,于农事上陌生得很。又憋了一股郁闷之气在心里,力气使得格外大,没多久就因为方式不当,掌心磨起了泡。木把上的倒刺扎进肉里,见不着血,却疼得鲜明。一个年纪大点的农夫实在看不过,心疼他使坏了农具,委婉劝说,请尊贵的大人去歇息,这些粗活本该粗人来干。见劝他不动,便手把手示范一番。

瓦房被泥石流冲垮,当初墙基修筑得结实,下半截都还留着。独孤铣等人的行李物品均放在屋里,因有残垣断壁阻拦,很容易判断大概位置。众人齐心合力,几个挑子差不多都找到了。抬到石坡上,欧阳敏忠的长随和帮忙的女人们一起冲洗收拾。

独孤铣认定宋微当时人在后院。院墙本是泥坯垒就,早与砂石化作一体,院中的人和马被冲到了什么地方,难说得很。欧阳敏忠与几个老农观察一番,选了一个最有可能的方向,让众人自高而低探挖搜寻。

于是宋微回到双桥村的时候,独孤小侯爷正挖泥挖得狼狈不堪。他脸上热汗淋漓,脚下肮脏湿滑,心里阴寒沉重。欧阳敏忠已经跟他备过底子,一行人不可能久留,万一找不到,就只得算了。待日后当地人深度清理有了消息,再派人来取骸骨。

宋微折腾近两个时辰,才走回来。

同一条路,回头比离开难走得多。

经过一场暴雨的袭击,山道几乎成了泥汤。中间有几处被滚落的山石、折断的树枝阻隔,偏偏又没到彻底堵塞的地步,一人一驴费点劲,依然可以通过。

若回不了头,也就不用回头。想回头,又能回头,路虽然难走,却不可能半途而废

至于过后会不会后悔,这一篇翻过去下一篇怎么办,到时候再说。

下了山坡,就是谷底两座石桥。宋微牵着毛驴缰绳,一步一步小心往下走。看见半掩在黄泥里的桥面,也就看见了巨大的漏斗型泥石流,看见许多人在垮塌的坡上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