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苔生
花瓣是凌乱的,布天盖地的,用蓝色的颜料绘在地上、墙上、天花板上、人质的皮肤上。被用胶纸粘住嘴的小姑娘脸都哭湿了,这让她脸上的花瓣变成了一片幽蓝的鬼画符。
郑东为这个小小的缺憾皱了皱眉,他安慰小姑娘:“别哭啦,这样都不漂亮了。再哭,现在就杀了你。”
小姑娘抽噎了一下,恐惧地瞪大眼睛,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她的母亲努力用身体挡在孩子前面,用乞求的眼神仰望着站在她们面前的郑东。
郑东提醒道:“别乱动,要是你们自己把炸药引爆了,那可不关我的事。”
母女俩看看绑在她们身体上的炸药和那杂乱如麻的红蓝引线,顿时都僵着身子不敢动了。
普通人面对死亡的威胁时表露出来的恐惧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情绪,郑东颇为无趣地想,可惜北纬老师的母亲出差了不在云边,而他其他家人身边又都有人在保护,想要抓他们当人质可得大费周章,不然或许北纬老师的家人会有令人惊喜的表现呢。
不过,面前的这对母女,也是和北纬老师有亲戚关系的,他不可能在收到信儿后还见死不救。北纬老师,我们又要见面了,您高兴吗?我兴奋得动脉都在突突地跳动呢。
小白楼,之前有人在这里借用我的名义演出一场拙劣的案件,现在就由我来更正这个错误,重新演绎最后一幕对决。看看,这里是不是变得漂亮了?绘画真是瑰宝,几根线条,几点颜料,就能让陈旧破烂的房子变成梦之天堂。
可惜这两个人质的眼泪破坏了完美……算了,这种小小的缺憾也是另一种美,换个角度欣赏就好。——北纬老师在《纳西瑟斯之死》里就这么说过,很有道理。
呵,听到车声了,北纬老师,欢迎您。
墨北拿着手电走进小白楼,一楼的杂物在上次“拾荒老人被杀案”中被清理过一次,但仍显得杂乱,走在其中有些吃力,总得留心会不会有戳着锈铁钉的木板扎到脚。不过通往二楼的楼梯和以往不一样了,拙劣的蓝色睡莲花瓣装饰其上,掩盖住了尸体留下的痕迹,但如果没有一些想像力的话,可能会把这当成鸭蹼踩出来的。
二楼走廊的尽头有烛光,一对母女蜷缩在墙边,放在地上的蜡烛的光线不足以让人看清楚她们的脸,但已足够让人看见绑在她们身上的炸药。
墨北用手电四下里照了一圈,这铺天盖地的蓝色花瓣图案实在让他厌烦,最后手电光才落在郑东身上。
郑东双手合什,一副虔诚期待的模样,激动得热泪盈眶,几次想要开口又都哽咽了回去。
那个母亲看到墨北后就激动地叫了起来,嘴被堵着,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那眼中期待与哀求混杂着的怨恨神色却在手电光下暴露无疑。
墨北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是一个远房姨妈,几年前在小姨的婚礼上曾见过,而那个满脸涂花了的小姑娘叫小丽,还跟着他和夏多去公园玩无线电来着。只是墨北一向孤僻,很少和这些亲戚打交道,因此在记忆里除了那次婚礼之外竟然想不起来还有别的交集。
墨北皱了皱眉,一方面是觉得抱歉,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对母亲肯定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另一方面也是觉得麻烦,正是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在,事情了结之后要安抚起来才更复杂,恐怕还会连累到家人在亲戚中的名声。
不过,这都是要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考虑的了,谁知道那时候她们能不能活下来呢?他冷漠地想。
“北、北纬老师,好久……不见。”郑东终于发出了声音,神情像个乍然见到朝思暮想的偶像的少女。
“好久不见。”墨北淡然应了一声,随即毫不客气地批评道,“这都你画的?太难看了。”
“啊……”郑东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色彩、线条、布局都丑得让人想洗眼睛,还不如保留原来墙壁的斑驳感呢。况且我不是说过么,不要非去做你不擅长的事,否则只会将你的缺点暴露出来。画虎不成反类犬,可笑。”
郑东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道歉:“我、我错了。我还以为、以为这样您会……”
“‘我以为’,这三个字代表什么含意你知道吗?”
郑东像个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摇头。
“代表着自以为是。”墨北冷笑一声,“果然离开了模仿你就什么都做不到了吗?一点创造力都没有。这就是你选择的对决地点?已经被人手法拙劣地使用过的地点,充满肮脏腐败的气味,你居然还会挑中这里。真是让我失望。”
郑东惊慌地解释着:“我是想、想洗刷……这儿离市区远……而且、而且,窗户封着……封着……”他越是着急就越是语无伦次,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手也颤抖起来。
墨北哼了一声,说:“地点远离市区,又是在旷野,窗户还都封着,要是警察想找个制高点安排狙击手,都没办法。”
郑东连连点头,果然还是北纬老师能懂他。
“想法是不错,可是这样的地方也不止小白楼一处吧?你偏选在这儿,是觉得之前被人利用你的名义做案,所以不服气?呵,你有什么资格不服气?洗刷?你能洗刷掉什么?你需要洗刷什么?是死者的血,还是这个世界的尘埃?是残存的怨念,还是飞掠过草叶间的风?是你的骨、你的肉、你的灵魂还是你的信仰?”
一连串的质问让郑东先是迷茫,而后似乎恍然大悟,一脸钦服。
墨北遗憾地摇摇头,“在你杀死菜市场小女孩、鲁晓燕、易建那几个人的时候,我还对你是有些期望的。嗯?我没说错吧,这些人是你杀的吗?”
郑东大声说:“是的,都是我杀的。我做得好吗?”
墨北冷笑一声:“是谁把你的灵性都给抹掉了?”
郑东迷茫地看着他。
“是谁把你心中的那条恶狼给放出来的?”
郑东欣喜地叫起来:“秦大夫啊,他是个好人,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想不到我能用这样的方式向您致敬!恶狼,是的,人人心中都藏着一条嗜血的恶狼,老师!我多么幸运,能让它从懵懂无知的幼崽成长为——”
墨北打断了他的话,“秦当勉?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郑东失落地说:“秦大夫是个好人,可是他太平庸了,连杀人的胆子都没有,情节都已经进入高潮了,他居然还想中断。不过没关系,我拒绝了他,让他得到了永恒的安息。”
墨北沉吟了一下,“他的栖息之地,就是这些天你藏身的地方吗?”
郑东兴奋地说:“是啊!北纬老师,我就知道你能猜得到!就是那儿!秦大夫带我去的,虽然又冷又没有光,气味又刺鼻,但是很适合他,不会腐烂……”
“这样一个平庸又怯懦的人,他在为谁所驱使?”
郑东很惊讶:“秦大夫有主人吗?没听他说过啊。”
墨北不屑:“要学会倾听别人没有说出来的话,那才是真实,经过语言修饰的除了废话就是谎言。”
郑东很出神地思索着,身体微微摇晃,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此时的情境。小丽妈向墨北打眼色,让他趁这个机会来解开自己和女儿身上的绳子,可墨北明明看到她的眼神,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站在那儿动也不动一下。这让小丽妈又是愤怒又是绝望,恨不得把身上的炸药砸到墨北脸上去。
而更让小丽妈感到气愤的是,墨北突然关了手电!现在只有他们眼前的这支蜡烛在发光了,可是这点微弱的烛光除了衬托出令人恐惧的气氛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作用。甚至于小丽妈现在只能看到墨北的轮廓,却根本分辨不出来他五官的任何细节或是幅度微小的动作。
突然降低的光线似乎给郑东开启了什么智慧之门似的,他的身体停止了摇晃,很兴奋地说:“想起来了,我听秦大夫提到过,他有一个很厉害的导师,那个人年纪和他差不多,但是非常厉害。那个人好像是姓罗。”
“名字呢?”墨北语气冰冷。
郑东想了想,摇头:“他没说过。”
“一问三不知,呵。”墨北嗤笑一声,语气中的不屑让郑东难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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