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也要笑
阿墨想不明白,骤然而来的巨大打击,打破了他十九年的世界,砸得他神志不清,好像这才是一个没有醒来的噩梦。他在噩梦中听到噩耗般的事情,沉沦得犹如行尸走肉,没有半点力气。
可是越来越熟悉的钝痛感更加似曾相识,也更加让他看清现实。他闭着眼睛失神了一夜,也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无声地告诉自己,叔父终究还是要成婚了。浑浑噩噩的只觉得活着和死去没有什么两样了。
一夜都是无眠,却谁都没有多说。
接下来几天,骆青又接到通传般的密报,却压着不适,再不出门,在家里紧紧守着阿墨。
阿墨白天里照旧读书练武,照旧刻苦用功,照旧行得快坐得直,却少了以前那股子蓬勃阳光的炯炯精神;晚上还是睡在骆青床上,却没再有亲热的举动,连骆青的主动都没有任何回应。
见骆青成天到晚地盯着他,阿墨有一次咧嘴轻轻笑起来:“叔,你也放心,我是你养大的,养育之恩不敢忘,我没有什么愤恨,也不会自寻短见。你去忙吧,忙你该做的事情。”
骆青看他有形无神的笑脸,眼底发涩,不顾在外面人多,强健的双臂像钢铁一般用力地抱住他,哑声说:“阿墨,信我,算叔父求你,信我。叔会处理好的,一定能处理好。”
骆青不敢让阿墨搀和一丁半点,阿墨的三宝短杖看似神奇,其实对付起内功强悍的高手时,效果会大大减弱。骆青自己亲身试验过,阿墨催使三宝短杖,能轻松让他内力迟钝,却不能当真制住他。连他都对付不了,又如何对付那不似凡人的诡异强者?
阿墨老老实实地由他抱着,深深吸一口气,闻着他身体阳刚的男子气息,闭上满是血丝的酸涩的眼睛,低低而木然地轻笑:“唔,好,我信叔。叔,你去忙吧,我很好。”
次日,骆青便当真舍了阿墨匆匆出门。
阿墨等他离开,走出院门,望着他在雪地中挂心焦急、一刻不敢耽搁的姿态,眼眸一缩,胸中如被铁斧凿击,脸庞骤然苍白得胜过雪色,喉中刹那间竟再次有些腥甜,他皱眉咽下去,没露出异样,抬手招来一个守卫,令他将外总管时兆唤到书房来。
时兆耽搁了下,硬着头皮过来,一进门,雄健的汉子就跪地磕头:“小少爷,您饶了我吧。”
“别多说了,叔父背叛了我,你别逼我用比上次更直接的法子,免得后悔莫及。带我去找他,我要亲眼看看。只远远看一眼就回来,你放心,我骆阿墨不是泼妇,还不至于上门哭闹上吊。”
阿墨说话时嘴中的血腥气味还未消散,脸上的微笑也淡得仿佛将要逝去。
时兆只是磕头求饶,憨声憨气地表现着他达练的口才。
阿墨却始终不为所动,又威逼胁迫,耗费良久时间。
最后淡淡地低声道:“这件事情,总会敞开说话,我也总会知道个清楚,现在我只是想提前看明白,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我是有求于你,以后你如果犯了错事,我可保证助你一次。好话我只说这么多。下一句你听清楚:叔父能背叛我,我也能背叛他,你如果还如上次那般欺骗我,我骆阿墨发毒誓,回来后必将你收入帐下,让你当个光明正大,日日承幸的男宠。”
最后,时兆妥协。
骑马行在路上时,接连阴郁了几天的苍穹终于又开始落雪,开始时只有点点星星的雪沙,后来变成了飘飘渺渺的雪花,再后来没多久,却成了鹅毛大雪,迅速落地,与旧雪积累到一处。
“这雪要是能掩埋世间情悲恨苦,我倒愿长眠冰雪之下,就怕埋在其中,也是不得安宁。”
自那日确定骆青背叛,而且极可能将要成婚之后,阿墨总是莫名的钝痛却淡漠。年少勃发的英气迅速惨淡苍白,如同阳光忽然变成寒霜。这种情绪仿佛是历经沧桑后的看破红尘。
阿墨自己都觉得,实在有些夸张了,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阿墨跟自己说:区区一个尚未结果的情伤罢了,少年郎就应当奋勇去争,去抢,去夺才是,总能夺回想要的人,总能霸占住想要的情意,怎么能受到这点打击就索性完全舍弃?叔父不是我的毒瘤,他是我的挚爱,他不是还没成婚吗?我怎能说丢就丢?
但是念头闪过之后,半点波动也带动不起来。
这种冷漠得近乎邪佞的超脱,舍弃万物,只剩自己本心,如同传说中的斩断七情六欲,为所欲为,逍遥得只问本心道源。可他又不是道士……
的的确确是荒谬了,他感觉自己也太过陌生。
到最后,各种莫名其妙的沧桑心思全都散去,只剩下恍惚的轻叹:原来我竟是这种反应。
第58章
阿墨内功深厚,武艺超群,即便是在风雪中纵马疾驰,身体也稳如在平地行走,说出的话飘散出去,清冷平静,却淡泊得令人心寒。时兆听得面色微变,突然心头一紧,模糊地感觉自己选错了,恐怕这才是最严重的后果。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走。
冒雪到了一处略显平缓的小山脚下,遥遥见到一座别庄在雪中伫立。
时兆带着阿墨绕到别庄后面,下马。
阿墨扔下斗篷,平静地示意时兆带路。时兆面色苍白,闭目顿了顿,才咬牙睁眼,上前去拍了拍后门,拿出令牌,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自有人看清令牌后连忙开门让他进去。
开门者看了阿墨一眼,并不认识,没敢多嘴问询,等他们走进,又紧紧将后门闩上。
阿墨在这里的几个仆从脸上扫了一圈,没发现有熟悉的人,便不再多看,步伐无声地跟着时兆往前面走。只见别庄冬景自然而优美,这时雪又恰好小了一些,只剩雪花片片,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纯洁地飘飘洒洒,将冬梅绽放,幽香沁人的别庄映衬的犹如人间仙境。
阿墨从未不知道骆青居然有这样一个妙境去处。他向来对冬天和风雪情有独钟,如果知道这样的别庄,冬天里必然会欢喜欣悦地前来小住。骆青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走到后院梅林外,阿墨立在梅树下,等时兆上前寻找骆青的所在。
时兆悄然离去又悄然回来,寻到怔怔出神的阿墨时,目光突然滞了下。
蓝衣修长的少年郎,浓眉斜飞,黑眸净澈,负手立于梅雪之中,脊背挺直,直似宁折不屈,静静地望着梅花。冬风将花雪吹到肩头,却不沾身,顺着线条硬朗的衣衫轮廓飘落下去。
此间少年好像不属人间,乃是护花仙使降世,不知何时便要羽化而去。
时兆陡然回身,急忙收回目光,心下一叹,越发明白,自家主子那般铁骨铮铮的好汉子,怎么会与亲侄孽缘如火:这般少年,往日里蓬勃英挺、阳光炽烈;有时候却狠辣霸道、强制胁迫;而现在却又是如羽化登仙、风度慑人——直只像是千滋百味俱都诱人飞蛾扑火的烈酒……就是他这个大老粗近距离接触着,时间稍稍长一些,也都有点心动。
“小少爷。”时兆转念消敛下乱想的念头,松了口气又有些忐忑地说,“前头说,主子出庄,去山上欣赏雪景去了。小人这回绝对没有欺瞒于您。小人建议您不如从山后攀登,到山顶一侧,远远观看两眼,咱们便回山庄去。主子在外面,恐怕是事务所迫,您想啊,主子这等身份的人,许多事……”
“那就过去吧。”阿墨声音低哑而飘忽,却极其宁静,实是心如死水,只有眸底的黑澈被混沌的阴森笼罩,剩下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寒,看也不看时兆一眼,转身就往后门走,“如你所言,去山后登峰。”
既已知道方向,阿墨就不再等候时兆,一马当先,纵奔到风雪中。
绕到后山,却又空虚而茫然,顿了顿,才涩然将缰绳轻轻扔下,提气上山。
平缓山坡上的枯草和枯树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阿墨屏息凝声,体魄轻健,踏雪只有轻痕,洒然如行云流水。不多时靠近了这座小山的巅峰,还未登上,突然听到一阵豪迈的放声大笑。
是骆青。笑声满是豪情,直干云霄,在风雪中如同烈日般阳刚勃发。
阿墨浑身一僵,停住脚步。
骆青笑得欢畅淋漓,磊落坦荡的姿态肆无忌惮,即便在他身边都没有这么坦率地表露过。而今却在与女人幽会时这般炽烈盎然,直如终于摆脱了他的压制,彻底苏醒了男儿的霸道刚强。
阿墨双耳嗡嗡,呼吸有些堵塞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