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洛水
“这些人……”
孩子以不符他年龄的神色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歇牧尔。
“大祭司阁下,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
他说,“您担心我只是以卡纳尔的王座为诱饵,欺骗伽尔兰王帮我复国之后,再另立旁系血脉为后继者。”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歇牧尔。
“你不需要担心。现在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王室的责任。”
……他以为他在那个时候就会死掉……
死了,就不用再面对自己残缺的躯体,还有,那看不到希望的可悲未来……
可是他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因为他不甘心。
让他从地狱中爬回来的,不是什么王室的责任,而是仇恨。
复仇。
向加斯达德人复仇。
向出卖他、抛弃他的那些卡纳尔贵族复仇。
这就是他活到现在唯一的目的。
“我绝不会让那些害了我和我的亲人的家伙得到王座。”
西亚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只剩下一片空洞。
平静到让人看到就心底发寒的地步。
“我宁可让卡纳尔王室彻底断绝也不会让他们……不。”
他顿了一下,说,
“应该说,我就算把卡纳尔整个王国毁灭,也绝不会交给他们之中任何一人。”
语气森寒地说完,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向歇牧尔伸出手。
“大祭司阁下,请借我一把匕首。”
西亚和他的骑士前来觐见伽尔兰,自然身上不能佩戴任何利器。
所以,他只能向歇牧尔要。
歇牧尔看了西亚一眼,觉得他无法当着自己和凯霍斯的面伤害伽尔兰,就拔出腰间的短剑递给他。
西亚接过短剑,在歇牧尔惊异的目光中,直接向自己的大腿刺去。
刹那间,血花飞溅。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眼角抽搐着,他几乎咬碎了牙,却没有哼一声,硬生生地用剑尖剜开自己大腿内侧那一处残留着疤痕的地方。
他用剑尖从自己的肉里挖出了一片仅有指尖大小的白金徽章。
白金,那是整个大陆仅有卡纳尔能够炼制和制作的极其罕见的贵重之物。
卡纳尔王室的纹章戒指就是用白金打造而成。
当初为了保护这枚徽章不被人都走,西亚用石头将其从王室指环上砸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想到,西亚竟是将它藏在了自己的大腿肉里,就连他的守护骑士莫亚此刻都一脸错愕。
随手将短剑丢在地上,西亚一瘸一拐地走到伽尔兰面前,将手中血淋淋的白金徽章递到伽尔兰身前。
开启卡纳尔王室宝藏的钥匙。
卡纳尔王室的象征。
亦是,卡纳尔王的证明。
“伽尔兰王。”
孩子暗蓝色的瞳孔定定地看着伽尔兰,
“卡纳尔将从此归于您的王座之下。”
他说,
“请您公正地对待卡纳尔的子民,如对待亚伦兰狄斯的子民一般。”
这是他身为卡纳尔的王子,能为卡纳尔的子民们最后做到的事情。
伽尔兰没有看那已经伸到自己眼前象征着卡纳尔王座的白金徽章,只是看着西亚的眼。
那双暗蓝色的眼中布满了血丝,阴沉沉的,不见一丝光。
但是西亚看着他的目光却很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然后,他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伸到自己身前的手上,或许就连西亚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他捧着徽章的那只手的指尖在轻微的颤抖着。
伽尔兰伸出手。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拿起了西亚手掌中那枚血淋淋的白金徽章。
坐在金色王座上的少年王说:“我将待卡纳尔的子民,如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西亚俯身,再一次在单膝跪于伽尔兰的身前。
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像是将自己曾经承担着的无比沉重的一切都在这一口气中吐了出来。
他低着头,没有人看见,他眼底的光在一点点地消失。
如即将熄灭的灰烬。
…………
……………………
白金徽章被歇牧尔慎重地拿去,清洗掉上面的血迹之后,嵌入一枚黄金指环上。
然后,这枚徽章戒指和亚伦兰狄斯的青金石印章戒指一样,戴在了伽尔兰的左手之上。
卡纳尔白金徽章印下的图案有很多细小的纹路,放大之后就发现,那是一副地图。
显然,就是卡纳尔王室宝藏的地图。
伽尔兰暂时没有去动这个宝藏的打算,因为它处于卡纳尔的境内,他现在也还不缺财物。
他继续处理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积下来的政务文书,打理亚伦兰狄斯的各项事务。
至于与卡纳尔相关的事情,大祭司歇牧尔将会与负责军事的赫伊莫斯、凯霍斯仔细商议,考虑各方各面的状况之后,再将提议报给他。
但是没过两天,他就接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西亚王子病重?”
伽尔兰皱眉看向歇牧尔。
“两天前他看起来还很好。”
“是的,在那天晚上就突然病倒了,因为只是一点风寒所以并未通知您,我已经派去了最好的宫廷医师为西亚王子治疗,但是没想到……”
医师说只是一点小风寒,并不严重,两天就能好起来。
谁知第二天西亚王子就陷入昏睡之中,高烧不退,那病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不好了。
歇牧尔摇了摇头。
“陛下,我觉得,导致他病倒的原因不是他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病。那位王子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垮了。”
他说,“医师告诉我,病人本人毫无求生的欲望,他实在是束手无策。”
知道伽尔兰的性格,所以歇牧尔并没有说,如果西亚王子在将卡纳尔交托给伽尔兰王之后就因病身亡,这对亚伦兰狄斯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西亚王子活着,身份会极其尴尬,说不定以后还会给亚伦兰狄斯带来隐患。
沉吟稍许,放下手中还沾着墨汁的鹅毛笔,伽尔兰起身。
他转身离开,飞扬的浅色披风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轻轻地掠过桌案。
“去把凯霍斯叫来。”
他说。
…………
当伽尔兰来到西亚的房间时,围绕在西亚床前的医师以及侍女纷纷向他下跪行礼。
那两位这两天中日夜守在病床之前的卡纳尔骑士也俯身下跪,他们眼下尽是黑青,胡子拉渣的,脸上只剩下颓然之色。
“很抱歉,陛下,若是本人没有求生的欲望,我们也只能祈求索尔迦的怜悯。”
跪着的医师如此对伽尔兰说。
智慧之神索尔迦,同样也是传说中教导人类医术以及守护着草药的神灵。
【祈求索尔迦的怜悯。】
这是医师们在对病人的病情已经束手无策之后,委婉地告知病人的亲人已经无力回天的话语。
“……你们都退下。”
在伽尔兰的命令下,众人都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卧床的西亚,还有伽尔兰以及他身后的骑士凯霍斯。
西亚此刻是清醒着的,他躺在床上,长期不见阳光而苍白的肌肤此刻已近乎半透明一般。
他的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艳红,像是即将燃尽生命力的火焰最后燃烧的一刻。
他靠在床头,虽然看着伽尔兰,眼底却是空空荡荡的,如无根的浮萍一般,没有丝毫神采。
此刻的西亚,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让西亚从濒死的地狱中爬回来的,支撑着他活到现在的,是仇恨。
刻骨的仇恨。
当把卡纳尔交给伽尔兰的时候,西亚就明白,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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