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五色龙章
可以!很好!他这么多年没写硬笔字,写出来还是挺好看!
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拿着木杆铁尖,像圆珠笔一样熟悉的铁笔,在那张腊纸左侧稍下方又写下一排——根据武平县清理隐田隐户实案改编。
第43章
刻好的蜡纸贴在纱网下,用铜簧片夹牢, 在印刷盒底铺上一张新纸, 再压下纱网, 用辊子沾上油墨柔和地上下滚一遍……一份工整清晰、字迹纤细的封面就印好了。
试验的接连成功激起了宋时的创作欲。
光是印硬笔书法的字体是不是太单薄了?内页写硬笔书法就行,省力, 封面是不是该多变换几种字体,提高吸引力?如今这毛笔盛世,读书人的审美比较偏向圆光黑大的馆阁体, 刻蜡纸时也可以用书画作假时常用的双勾填色法, 刻出毛笔效果来啊!
他觉着不错, 又拿了张干净的新蜡纸,在纸中间勾描了一个颜体的“宋”字, 然后顺着轮廓线内侧用钢笔尖一道道细密地排下去, 将字掏空。刻这一个字, 比刻刚才那一整张字还费工夫, 而且蜡纸刻完之后颜色变化不大,得相当仔细地盯着纸, 颇耗眼力。
他坐起来直了直腰, 就把印过的废纸搁进去, 重新夹好蜡纸, 辊子在调墨板上滚匀了墨, 慢慢地刷了一遍。
效果不错,大部分地方都是光光润润的油墨,只有少数没刮干净的地方露着条条白丝。
不过不要紧, 手熟了就好了。
而且不是他自夸,这几条没刷上墨的空白细纹看久了,还能看出几分木刻版画的艺术感。回头在封皮上或是内面插图里附个版画,不是显得这书更高级了吗?
雕版书哪怕是附插画,也得是单印一页插画夹在书里,他这蜡版刻出来是可以图文交错着印在一张纸上,这个印法可就了不起了——比如说给桓小师兄拿过去,就能直接出几何卷子了!
宋时幻想得自己心动神摇,连忙打开晋江网,刻了一份《堤岸植被搭配》定惊。
刻好的蜡纸他刚要夹到纱网上,忽然心中一动——这张纸还没上墨,不细看的话就是一张空白蜡纸,没人会知道纸上刻了六百年后的论文。而将来如有需要用到河堤植物栽植知识,又记不起原文的时候,只要拿出这版来搁上油墨一印,就能印出一份一字不落的文献。
以后就不用再偷偷摸摸地锁在屋里背论文,不用怕再因为怕抄下的论文被人发现,记熟了就赶紧烧掉……
技术真的能改变人生啊!
宋时顿时精神振奋,回忆着最常用,数据、公式也最多的玻璃技术论文,拿起另一张蜡纸从头刻了起来。
他这一默起论文来,就忙了个昏天暗地,顾不得别的了。
宋县令几回找他都听说他在念书,也不见他出来活动活动,生怕他为在福建考试累坏身体,硬把他从屋里拉出来教训:“桓世侄不是说叫你给那个什么坛取名立碑么?你明日就去看一趟。要念书等到府里让桓世侄指点你,别一味锁在房里死读书。”
宋时还想再刻几张,不过父亲说得对,他确实是该去看看讲坛;盖得怎么样了。这讲坛如能经营好了,吸引福建全省,或者哪怕只有汀州一府的文士才子来这里搞演讲或开辩论会,也能大大提升本县知名度,带动周围经济发展。
是把它经营成论坛峰会这样一年一度的高级会议好呢,还是随时开放,吸引各地才子自主来观光讲课好呢?
得先到现场考察一下。
转天一早,他便换上一身窄袖对襟马褂,戴了顶斗笠,飞马出了北城门。
这一趟出城,正好从发洪水后他们亲自丈量过的田地经过。这些田有的给回原主,有的按着应缴的税额平价租给原先租种的佃户,如今处处都有人耕种。
如今已是春末夏初,旱田里的麦苗正自青青,水田里的早稻也已经栽下。地里的庄稼把式添肥的添肥、拔草的拔草,挥汗如寸地努力做生活;妇人们提着水送到地头;还有孩子跟在一旁帮着抓虫、拔草。这些农户身体看着都还结实,面上没有菜色,看不出是刚遭了灾的人。
马蹄踏过铺得结实的官路,掠过双耳的风声中隐隐藏着《白毛仙姑传》的曲声。
唱得不是很在辙,也没带什么感情,就像唱普通山歌一样,下田时随口唱来散闷。不过如今县内欺压百姓的大户都清理了,百姓们不须再借着这曲子抒发怨气,还能喜欢唱它,正说明它是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
宋时听着荒腔走板的曲调,看着这一片望不到头的青翠,满足无比,眉梢眼角都含着笑意。过了这连片的良田,将到交椅山下,离着官路不远便有一片整得平平的土地,正中矗立着他之前规划好,却完全由桓小师兄代建起的讲坛。
说是讲坛,却建成了个像瓦舍里戏台一样的圆形高台,底下半埋着水缸扩音。讲台四周排着一圈圈水泥浇筑的矮凳,供人坐着听上头讲学。
台上此时正有个年轻书生讲课,台下观众席前几排上疏疏落落,坐的也都是儒生。其中一个佛仿站起来仿佛问了句什么,台上之人便与他一难一答,说了几句。待将台下那个说服了,又有别的观众起来向台上那人提问,那人细细解释,看起来倒有些像在开记者招待会。
而观众席更外侧,却又有许多人有站有坐,细听那书生讲课:坐着的几个衣着华贵,姿态却不够舒展,仿佛有些拘束;站着的大多着短衣,看着像农户或工匠。这些人也都专心听讲,却不敢往前面坐,想来都是好学之人,却自惭身份,不敢跟学子并坐。
讲学在这个时代果然广受群众欢迎,可以操作起来。
宋时微微颔首,又把目光抛向稍远一点的凉亭——就建在讲坛北方数十丈外,是一座宽绰的四角石亭。亭顶由青瓦铺成,戗角飞翘,吊挂楣子和四面檐柱都漆成暗红的猪血色,下方绕着白石围栏、坐凳,看起来十分古雅。
此时天色晴好,亭子里坐了几个穿绸衫的人,有老有少,正坐在廊上说话、吃东西,看着像来赏景的游人。亭外又有挑担卖水、卖点心的,但还没形成规模。
没有卖东西的、没有住的地方,就只能趁白天来讲一趟学,而且要早来晚走,像上班一样——还是在新建成的郊区办公楼上班,这体验不行。得建起能住人的地方,做起商圈,让外地来参加讲座的书生们有地方住、有地方买买买,本地商贩和游人才能朝这儿流动,盘活这个景点。
还得建!不过单建个客栈太突兀,得和这讲坛配套……
对了,说定要给庄户们建的社学就可以建在这附近!学田虽然离得稍远一点,但有专人种地,又不要师生们每天种了地再来上学,不耽误什么事。
小学自然要建宿舍,盖学校时多建几排空院,正好把来参加论坛的才子们安排进去,岂不比住在僧庙、道观里更合身份?开论坛时学生还可以来听听名士才子的讲座,开阔开阔眼界。
正好此处就在交椅山脚下不远,便依山势建一座开阔幽静,景致秀丽的学校,让士人来到此地有景可玩,有同道共论学问,住得乐而忘返,将武平打造成个名师汇聚的考试基地。
嗯……这说法怎么听着有点残忍?
宋时想了想,又觉着毛病不大,便从马鞍下取下随身带的文房四宝,画出新小学的鱼鳞图,大略写了四至。又拿了张纸,对着远处山景描下大略外廓,添减笔墨,改得更有交椅模样,在山脚靠中央的地方画了一个白色圆形讲台。
——武平这交椅山环抱中的讲坛,正等待配得上这座交椅的名士登台。
他在外跑了一圈,果然收获不小,回衙就请父亲拨款,为县里添一座社学。宋县令看着他画的鱼鳞图,问了面积大小、如何修建,便道:“这么大个学校,只做小学忒可惜了。我儿既然要建学校,不如咱们家掏银子买下这片官地,请几个好先生,建成书院,到时候就挂个牌子叫‘宋时书院’,替你扬名。”
不了吧……建私家书院可以建,这名字就算了。
宋时把图画扔下,苦笑着说:“还是叫武平书院吧。朱子建的书院不是还叫‘寒泉精舍’、‘云谷书院’么,也未闻他老人家建一座朱子书院。这书院建起来也不必急着请先生、找学生,先请个童生或生员教导那些庄户百姓的孩子,也可以将县里慈幼院的孩子送来念书,将来有了好先生再招学生。”
凉亭叫作“见贤亭”,讲坛就叫“思齐讲坛”,一取“见贤思齐”之意,二是效法齐国稷下学宫百家争鸣的风格,愿上台的士人各发新声,不落窠臼。
纪念讲坛和凉亭建立的碑文他到府里再写,正式立碑时顺便办个第一届福建名士才子交流大会——眼下这些书生们自己办的讲座规模都太小,配不上桓小师兄修的这么好的讲坛,还是得由政府主导,办一场文化界的盛事。
他又在县里留了几天,请了园林匠来,按着他的心意布置景观,指导匠人修学校。这座学校最终按着宋县令的意思办成了私学,蒙学、小学、大学同讲,中间建起长长的院墙隔开童子、儒童、生员三档学舍,年纪越长的住得越靠山上,孩子们就住山下平缓的地方。
此时因为没有合适的老师,就先建儒童院,分学舍和书斋两部分,学舍又分内舍、外舍、上舍,按着大书院的模样规规整整地盖。
宋时估算着时间,一个月后足以建起学舍了,正可趁着五一长假办论坛。